店主回頭看向方纔聲音傳來之處,只見旁邊的路上,不知何時停了一輛貴氣十足的馬車。
馬車靜靜的停在那裡,車伕面無表情的握着繮繩,沒有多餘的動作。
窗簾大敞的馬車之中,只能看見一襲尊貴紫袍,只因車窗不算大,是以着紫袍之人的樣貌卻是看不真切。
只不過,在天子腳下生活的百姓,多少有幾分眼力。
京城常着紫袍者,以六皇子殿下身份最爲尊貴。
店主想到這一點,立即下跪相迎,跪在地上的他悄悄轉頭往身後看去。
齊玄瑄此刻仍然趴在地上牛飲不止,店主見狀,呆愣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六皇子前來這等偏僻之處,鐵定不是來尋他這個升斗小民的,爲何而來,顯而易見。
店主暗暗想到,也不知這對齊玄瑄來說是福還是禍?
因爲齊玄宸的到來,酒肆周圍陷入了細針落地可聞的安靜之中。
馬車裡的齊玄宸遲遲沒有動靜,倒是車伕見百姓跪成一片,遂大聲喊道:“爾等不必再跪,各自散開,只當尋常之時便可。”
百姓們聽言,沒有多想,很快便各自忙活去了。
只是他們卻並未走遠,目光時常在酒肆方向徘徊,在他們看來,這是一出不易看到的熱鬧。
然,此刻瘋狂飲酒的齊玄瑄卻沒有這樣好過。
只因終日以酒爲伴,齊玄瑄的頭腦不如從前那般清醒,可他渾渾噩噩,卻並不代表他沒有感覺。
齊玄宸的聲音傳到他耳中的那一刻,他便認出了這道熟悉的聲音。
那道許久不曾聽過的聲音如暗涌一般,鋪天蓋地朝着齊玄瑄撲來。
窒息的感覺將齊玄瑄包圍,他不敢回頭,不願以如今這樣的面目面對齊玄宸,此刻他一心只想醉死過去。
許是終日酗酒令他酒量猛漲,即使他不要命一般的狂灌烈酒,還是久久沒有喝醉。
原本可以讓他忘記憂愁的烈酒,此刻卻好像失去了作用。
他的頭腦愈發清醒,最不願想起的前事,一股腦的浮現在他眼前。
而馬車裡,齊玄宸聞着四處飄散的劣質酒香,心情起伏不定。
齊玄瑄想起了前事,他卻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前世。
因爲齊玄瑄的野心,齊玄宸前世癡傻一生,又因爲他的癡傻,害得寧薇因他誤了終身,嚐盡生死分離之苦。
齊玄宸清楚,其實前世發生的許多事,根本就是隱藏在暗處的齊玄宇一手促成。
是齊玄宇不動聲色的編排了衆人的悲慘命運。
就連齊玄宸的死,也與齊玄宇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甚至於那個一劍貫穿齊玄宸胸膛的黑衣人,也只不過是假意向齊玄瑄投誠。
齊玄宸至今沒能找到那人,卻也猜到那人身上還有秘密。
這樣看來,說到底齊玄瑄只是一個被人徹底利用的棋子!
可就算如此,齊玄宸還是無法原諒齊玄瑄對他所做的一切。
前世的糾葛已經無法全然理清,齊玄宸唯一感謝齊玄瑄的一點,便是他曾經儘自己所能保護過寧薇母子。
念在齊玄瑄前世選擇喝下寧薇遞來的毒酒份上,齊玄宸願意幫他一次。
僅此一次!
齊玄宸清楚,就算過了一世,他也無法再與齊玄瑄平和相處。
此生做個陌生人便最好不過!
“主子,他醉暈過去了。”
車伕刻意壓低的聲音傳入齊玄宸耳中,他回過神來,吩咐道:“帶走。”
“是。”
車伕跳下馬車,從懷裡掏出一錠金子丟進酒肆店主的懷裡,繼而一把撈起爛醉如泥的齊玄瑄,將其扛回馬車。
店主嚴嚴實實的將金錠藏在懷中,目送馬車絕塵而去。
待馬車走遠,他才匆忙回到酒肆後院,小心翼翼拿出金錠,送到嘴邊輕咬一口,頓時喜笑顏開。
……
‘嘩啦~’
隨着一桶接着一捅冰涼井水兜頭倒下,此刻正在醉生夢死的齊玄瑄被迫清醒過來。
他迷茫的睜開渾沌的雙眼,入眼是一片湛藍的天空,轉頭一看,原來已經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將解酒藥灌下去。”
齊玄宸一聲令下,車伕蠻橫的掰開齊玄瑄的嘴巴,一股腦灌下解酒藥。
嗆得齊玄瑄猛咳不止。
過了片刻,許是井水和解酒藥產生了作用,齊玄瑄停下咳嗽,終於清醒過來。
然而,此刻卻是他最不願意清醒的時刻。
他閉上眼睛,躺着青草之中,一動不動。
“六皇子殿下,相公許是喝太多,您千萬莫要怪罪。”寧沛芷一邊討好着齊玄宸,一邊奮力搖動着齊玄瑄的身體。
“相公,六皇子殿下來看你了,你快些醒醒啊。”
“齊玄瑄,這是你最後的機會了,你還不把握更待何時?”
後面這一句,是寧沛芷湊到齊玄瑄耳邊,壓低聲音所講。
耳力過人的齊玄宸聽得真切,他諷刺的勾了勾脣角,沒有開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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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齊玄瑄依舊不爲所動,寧沛芷忍不住暗暗掐了齊玄瑄一把。
尖銳的指甲插入皮肉,齊玄瑄吃痛的咬緊了牙關,依舊不肯睜開雙眼。
“呵~被一個賤妾如此羞辱,你竟毫無反應,當真令爺大開眼界?”齊玄宸異常諷刺的話語,也只是令齊玄瑄略微動了動眼皮。
而寧沛芷聽到齊玄宸此話,卻是嚇得花容失色。
害怕齊玄宸追究的她,連忙鬆開手,蹲在原地沒敢動彈。
在寧沛芷的印象之中,齊玄宸此人一貫陰晴不定,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不要招惹他爲妙!
殊不知,她早在前世便招惹過齊玄宸多回,之所以能苟活至今,只是因爲寧薇還未玩夠罷了。
齊玄宸無暇理會寧沛芷,他睨了裝睡的齊玄瑄一眼,輕蔑道:“虧得父皇對你尚寄有希望,你此刻模樣,哪裡配做父皇的兒子?你如此作爲,難道是希望父皇因你而遭受天下人非議?”
聽到這話,齊玄瑄握緊了雙拳。
“子不教父之過,果然打得好主意,呵~就算貶爲庶民,卻依然改變不了你與父皇血脈相連的事實,你越落魄不堪,父皇便越發顯得教子無方。你果然還是一如從前那般心思深沉!”
到了今時今日,齊玄瑄依然不後悔曾經對齊玄宸出手,權利交鋒本就不該心慈手軟。
最讓他悔恨之事,莫過於他的野心傷害到了齊文帝。
齊玄瑄自幼便認爲齊文帝從未重視過他,他也曾渴望過父親的眷顧,然而他始終沒能明白齊文帝嚴厲背後的真情。
因此,後來他也逐漸擯棄了親情,一心只想取代齊文帝坐上至尊之位。
若他被貶之時李康年沒有說出那一番話,可能齊玄瑄還會繼續執迷不悟下去。
李康年的話讓他明白了齊文帝並非對他無情。
一直以來他用齊文帝的無情作爲藉口,做了許多愧對良心之事,藉口崩塌他才發現,一切根本就是自己貪心不足所至。
齊玄瑄心生悔意,無法面對這樣不堪的自己,遂開始厭棄自己。
這樣的齊玄瑄,前世今生,他終究無法徹底淪爲惡人。
被貶的這段日子,他放任自流,不願回想自己做過的一切。
然,當齊玄宸聲聲指責他故意作爲令齊文帝蒙羞之時,齊玄瑄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
齊玄宸說的沒錯,不管他是皇子還是庶民,齊文帝是他的生父這一點永遠無法改變。
他的不堪會成爲世人笑話齊文帝的理由,也是不爭的事實。
爲自己曾經所爲而後悔的齊玄瑄,不容許自己再讓齊文帝蒙羞。
良久,齊玄瑄終於睜開了雙眼,他扶着地面坐起身來,未曾擡頭看齊玄宸,只是低聲問道:“父皇…皇上他真的對我尚存寄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