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高弦只是給尼克松面子。以“水門事件”這種奇恥大辱方式下臺的對方,能有多忙?無非就是按照政壇傳統,寫寫自傳;發揮政壇元老的餘熱;以及爲自己籌建一個博物館,做爲曾經擔任米國總統的遺產等工作內容而已。
尤其因爲水門事件的負面影響,尼克松的復出雖然在高弦的協助下,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但米國各界仍然對其保持距離,生恐自己被拖累,進而給尼克松發揮的空間,明顯比其他前任米國總統小。
因此,見高弦給自己送來了活動安排,尼克松不假思索地欣然應允。
高弦接着提議道:“我覺得,您可以在香江設立一間辦公室,以方便日後在亞洲的工作行程,比如明年訪問中國。而即將啓用的華人行,雖然不是什麼香江第一高樓,但地處中環,各個方面的條件都很優秀,非常適合做爲辦公室。”
尼克松聽得大爲心動,因爲他的復出初期階段,在米國國內難免遭受白眼,倒是圍繞着他擔任米國總統期間留下的外交遺產——中美關係改善,來做文章,大有可爲。
要知道,中美關係在米國國內已經形成了一個熱門,當下前往中國做訪問,以瞭解這一陌生國度的米國各界精英,可謂絡繹不絕。
在這種情況下,尼克松能在香江這個通往中國的橋頭堡,有一間專門服務於自己工作的辦公室,那就太方便了,而且尼克松此前到訪過香江多次,環境方面也沒什麼不適應的。
不過,尼克松心動不假,但神情上還有些遲疑,因爲手頭拮据,擔心辦公室的相關費用承受不起啊。
主要進賬方面,米國國會每個月給尼克松的二十萬美元生活費已經在今年二月份停止了,而由於水門事件的負面影響,尼克松在米國國內很難找到適合他這位米國前總統的身份的體面工作,也就是高弦聯繫的五十萬美元商業演講活動,以及六十萬美元的電視訪談節目,可後者又因爲某些因素進展緩慢。
大額開銷方面,還是由於水門事件的負面影響,米國國會讓米國司法部扣下了一些本該屬於尼克松的白宮文件,而按照慣例,想建立紀念擔任米國總統這個歷史遺產的博物館的尼克松,需要這些文件做爲收藏品,於是雙方無法避免地打起了註定抗日持久的官司,這可就費錢了。
察言觀色的高弦,不等尼克松露出明顯的爲難之色,便體貼地說道:“如果您能在華人行大廈設立亞洲事務辦公室,必然提高華人行大廈的知名度,做爲回報,辦公室費用方面肯定儘可能提供優惠。”
尼克松品味出高弦話裡的“優惠”等同於“免費”的意思後,便順水推舟地點了點頭,“能在香江設立亞洲事務辦公室,當然再好不過了。”
這件事到此就算翻篇了,高弦和尼克松閒聊了幾句後,便轉到另外一件比較棘手的事情,即尼克松的電視訪談節目。
高弦對這件事之所以那麼熱情,除了因爲尼克松的價值,進而賣對方的人情之外,更多地是因爲這個項目足夠“新鮮”有“營養”。
高弦來到這個時代,能夠取得今日的成就,可不是簡單依靠信息不對稱的金手指,還有他孜孜以求地不斷學習、自我提高。
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對於高弦而言,是一次寶貴的學習機會,即近距離觀察西方媒體操作和輿論引導的奧妙。
這個運作得以進行需要一些要素,包括授權、製作人、資金、播放媒體等等。
關於授權,尼克松答應得很痛快;製作人找的是擅長採訪高級正治人物的英國著名媒體人大衛·弗羅斯特;資金更簡單,高弦的主業就是用眼花繚亂的手法玩錢,私底下隨便聯絡了一下,便湊出了包括給尼克松六十萬美元報酬在內的資金。
倒是播放媒體稍微難辦,因爲像米國廣播公司、國家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這樣的米國媒體平臺都不屑爲之。
表面上的原因是,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屬於支票新聞,即花大筆錢購買有關犯罪或名人隱私的信息來做新聞素材。
不得不說,現階段的米國大媒體至少表面上還要一點臉皮,比較在乎媒體人的操守,認爲支票新聞不道德,造成新聞缺乏客觀公正,也就是小媒體爲了追求轟動效應,纔去玩這種上不了檯面的小把戲。
“老劇本”裡再過幾十年,像什麼邁克爾·傑克遜性騷擾案、克林頓參加一九九二年年米國總統競選期間爆出和詹妮弗·弗里斯存在不正當關係等等,早就讓媒體爲了博眼球而碎了一地節操了。
可實際的原因,大家都心照不宣,播出尼克松訪談節目,容易違背當下米國的正治正確風向標。
好在,米國媒體行業發達,端着架子的三大廣播網之外,還有一個同樣歷史悠久的相互廣播公司,只不過因爲各種原因,發展落後,但也因此,沒有道貌岸然地排斥所謂的支票新聞,願意播出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
另外,米國廣播電視行業還有一個可鑽空子的運作規則,叫做“廣播聯賣”,意思是在廣播網不經手的情況下,各電視臺和廣播電臺直接獲取電視和廣播節目的播放權。
因此,雖然米國廣播公司、國家廣播公司、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這三大廣播網對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態度冷淡,但具體到裡面的電視臺,卻有爲數不少者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以說,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的籌備,算得上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要平臺有平臺了,理應進展順利纔對,但還是卡殼了。
本來以爲只要資源備齊就能開工的高弦,對此頗感意外,稍加了解之後,才知道,雙方的訴求,沒有那麼容易達成一致。
尼克松肯授權電視訪談節目,除了想拿那六十萬美元的報酬來緩解財政情況之外,還想借此扭轉自己的公衆印象;大衛·弗羅斯特則希望通過電視訪談節目,爆出一些此前並未披露的關於“水門事件”的新聞,尤其尼克松要對“水門事件”表現出一個符合大家政治正確預期的態度,說白了就是對“水門事件”認罪。
由此可見,雙方之間的分歧有多大!
要知道,福特總統特赦尼克松之前,就想讓尼克松寫一份對“水門事件”的“認罪書”,但被尼克松拒絕了;大衛·弗羅斯特出於節目轟動效應的考慮,也想讓尼克松對“水門事件”認罪,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可話又說來,不管怎麼樣,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卡殼的關鍵,還在尼克松這裡。
在提到這件事的時候,高弦首先指出,“大衛·弗羅斯特堪稱最適合的製作人人選了,早在一九六八年,他就對您進行過氣氛算得上愉快的人物專訪,您又於一九七零年在白宮接見過大衛·弗羅斯特以及他的家人。”
“這個基礎非常難得,足以保證大衛·弗羅斯特在訪談過程中保持對您的善意。”
說到這裡,高弦特意強調了一句,“其實,大衛·弗羅斯特這個人還是比較容易說服的,您不妨問問傑克上校對大衛·弗羅斯特的看法。”
傑克·布倫南是尼克松一九六九年擔任米國總統後,提拔的海軍陸戰隊助理;尼克松一九七二年訪問中國的時候,傑克·布倫南便是隨行人員之一;尼克松辭職下臺,解散幕僚團隊後,只留下傑克·布倫南擔任參謀長。
這個參謀長屬於一種裝波伊的稱謂,其實就是助理。
傑克·布倫南的工作內容大致爲,擔任尼克松和米國國會、米國總務管理局之間的聯絡人,處理尼克松的郵件和財務預算,以及小規模的人員僱傭等等。
高弦的言下之意是,尼克松對這個電視訪談節目的態度,沒必要從原來的滿腔熱忱轉爲目前的心灰意冷,完全可以讓傑克·布倫南和大衛·弗羅斯特直來直往地談條件。
尼克松輕輕嘆口氣,“或許,有些事情通過我正在寫的回憶錄表達,才更合適。”
高弦微微搖頭,“電視是現在最接近大衆的媒體,其影響力之大,我想您肯定早有體會,一九六零年總統選舉過程中,肯尼迪以微弱優勢戰勝您,不就是靠了電視媒體。”
接着,高弦又套用“老劇本”裡幾十年後互聯網時代流量大V的經驗,說道:“對於您來講,忘卻比爭議更可怕,如果失去了關注,您就會像某些人希望的那樣,徹底淪爲公衆視野裡的背影。”
“其實,我覺得,如果現在的人們,能夠活到本世紀末,就會意識到,相比於‘水門事件’引發的爭議,您的歷史貢獻具有如何重要的價值!”
高弦苦口婆心的遊說,似乎擊中了尼克松的心房,他喃喃自語道:“我的歷史貢獻,有多少人明白呢?”
“所以呢,您需要進一步和大衆接觸,而電視訪談節目則是當下最適合的方式,受衆面肯定遠超傳統的回憶錄。”高弦順勢接話道。
尼克松點了點頭,鬆口道:“那就讓傑克再和大衛·弗羅斯特溝通一下。”
感覺到了尼克松依然非同一般地小心翼翼,高弦沉吟道:“我給您推薦一位公共關係領域的專家吧,我想,您的一些疑問,肯定可以得到解答。”
尼克松饒有興趣地說道:“被你親自推薦,一定非常了得。”
“確實如此。”高弦笑道:“他是著名的好萊塢經紀人歐文·拉扎爾。”
說到好萊塢的經紀人,“老劇本”幾十年後肯定要數創新藝人經紀公司的布萊恩·洛德、威廉·莫里斯奮進娛樂公司的艾利·伊曼紐爾最爲權勢熏天、風光無限了。
但實際上,每個年代都有屬於那個年代的牛掰人物,歐文·拉扎爾便是當下的佼佼者。
“老劇本”的世紀末,米國電影學會從五百名二十世紀米國電影界的電影明星中,評選出五十名最偉大明星,作爲米國電影學會的“百年百大”系列的一個重要部分——“AFI百年百大明星”。
其中的第一名亨弗萊·鮑嘉,第二名加里·格蘭特,就是由歐文·拉扎爾擔任經紀人。
另外,歐文·拉扎爾也是著名米國作家海明威的經紀人。
這只是歐文·拉扎爾客戶當中普遍識別度相對廣爲熟知的一小部分,還有更多重量級的好萊塢明星、編劇、小說作家等等。
歐文·拉扎爾能把經紀人這份職業做到如此高度,在公共關係領域的底蘊可想而知。
高弦介紹了一番後,尼克松便基本同意道:“找個時間,你安排歐文·拉扎爾和我見一面。”
高弦已經通過派拉蒙成爲好萊塢的實權人物,早就和歐文·拉扎爾打過不少交道,再加上尼克松這塊牌子,歐文·拉扎爾幾乎是呼之即來。
尼克松肯定不需要什麼經紀人了,高弦給歐文·拉扎爾介紹的工作是公共關係顧問。
歐文·拉扎爾對此極感興趣,並且很快摸清了自己的職責範圍,迅速給出了相應的意見,即電視訪談節目有利於大衆瞭解尼克松,但大衛·弗羅斯特得到的電視訪談節目,如果編輯不合理的話,反而容易混淆話題焦點,對扭轉尼克松的公衆形象有害無益。
術業有專攻,歐文·拉扎爾老辣地指點一番後,別說心裡犯嘀咕的尼克松豁然開朗,連高弦都跟着若有所悟。
最後,尼克松有了明確表示,和大衛·弗羅斯特再談談電視訪談節目如何運作。
落實到具體,就是傑克·布倫南、歐文·拉扎爾、大衛·弗羅斯特等人坐到一起重新談判,高弦這位幕後推手旁聽。
尼克松電視訪談節目經過擱淺後,倒也幫着大家更深刻地理解了這個項目的方方面面。
首先,大衛·弗羅斯特必須保證節目的吸引力,不說如何轟動,但必須有未經披露的新東西,尤其尼克松無可避免地要對“水門事件”表個態,要不然,節目沒有做下去的意義。
其次,尼克松想要扭轉糟糕的個人公衆形象,即使很難,也要去做。
歐文·拉扎爾率先讓步,尼克松可以對“水門事件”表達遺憾的態度,甚至大衛·弗羅斯特的提問也可以更尖銳一些。
大衛·弗羅斯特也答應,在節目裡暗自營造一種淡淡的同情氣氛,好引導米國觀衆對尼克松的惡感。
聽着與會者逐一討論出如何引導輿論的具體操作,高弦不由得暗自讚歎,這幫人果然個個都是深諳米國規則的精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