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和這一輪宮斗的詳細過程,外界不得而知,只能通過怡和總經理鮑富達宣佈引咎辭職的最新動態判斷出,應該基本落幕了。
相比於鮑富達的引咎辭職,紐壁堅的下臺方式則要體面多了,他以個人健康爲由宣佈“退休”,爭取在一個月內,完成職務交接,並在年底辭去怡和的董事,按照媒體的說法就是,黯然下臺。
對於這個微妙的反差,明眼人並不算意外,雖然紐壁堅只是一位高級打工仔,但他還真不能被往死裡得罪,因爲怡和大班這個位置在香江非常特殊,比如,這一百多年以來按照潛規則,一直都是當然的港府行政局非官守議員,而且紐壁堅在香江經營多年,身上還有不少其它公職,以及諸如某某商會主席之類的社會機構職務,知名度不可謂不高,真要急眼了,隨便爆料幾條,引發輿論譁然,讓怡和與凱瑟克家族的顏面大大受損,並沒有什麼難度。
既然怡和這一任高管層引咎辭職的引咎辭職,稱病隱退的稱病隱退,那相應地,怡和順理成章地宣佈,西門·凱瑟克接任董事會主席,戴維斯接任總經理,接下來的任何改革也都自然了,換而言之,凱瑟克家族成員正式接過怡和的具體運作,表面上解決債務危機,暗地裡實現撤離香江的最終目標。
當然了,媒體的刨根問底,總是免不了的。像鮑富達這些引咎辭職的高管,倒是簡單,被西門·凱瑟克掃地出門後,很快紛紛各奔東西,自找前程,離開了香江,只有紐壁堅,還得繼續留在香江一段時間,以協助西門·凱瑟克徹底完成交接,難免就躲無可躲地被媒體堵個正着。
離職補償金不是那麼好拿的,相比之前擔任怡和大班時期的指點江山,揮灑自如,現在的紐壁堅,對記者們很是戒備,關於怡和高層震盪的內情三緘其口,最多略帶微妙感情色彩地唏噓一句,我只是一名打工仔,哪裡懂得怡和接下來如何發展!
當被問及個人前途如何計劃時,紐壁堅還算放得開,表示自己永遠熱愛香江,但恐怕在這裡很難找到合適自己的職位了,言下之意,還是要離開香江的。
這話倒是實在,暫且不論西門·凱瑟克是否給紐壁堅定了競業限制的條條框框,紐壁堅自己在香江就堪稱已經做到頭了,怡和大班再往上的位置,屈指可數,根本沒有他的位置,而紐壁堅的年紀還不到五十歲,正處於商界人士的黃金階段,距離真正退休還言之甚早,似乎也只有去空間更大的英國,才能擺脫香江這種“天花板”的限制,至於能否還像曾經怡和大班位高權重那樣風光,就不好預測了。
簡而言之吧,在可預見地的時日無多留港期間,隨着包括港府行政局議員在內的怡和大班光環伴生身份逐一失去,紐壁堅的心情肯定不好受。公司的正治鬥爭也是正治鬥爭,失敗者就要承受自身原有價值失去的後果,而這種落寞心情,肯定不是領着兩三千港元薪水的社會基層人等所關心的。
暗自把第一關注點放在即將到來的港元危機上,並正按照自己的節奏,低調進行各種帶有伏筆意味的社交活動的高爵士,便在香江會的臨時會館裡,看到了紐壁堅正喝悶酒。
注意到高弦的神情變化後,一向消息靈通的易慧強,低聲向自己的妹夫解釋道:“最近幾天紐壁堅在這裡見了一些英國那邊的商界人士,似乎對意向中的職位不太滿意,估計借酒消愁呢。”
高弦點了點頭,“二哥,你幫我留意一下紐壁堅,等我忙完了,和他私下裡聊聊。”
易慧強微微一愣後,試探道:“你該不是想把他收爲己用吧,我必須多說幾句,做個提醒啊,此人和咱們可是你來我往地鬥了很多年,不是一路人吶。”
高弦笑了笑,“紐壁堅和西門·凱瑟克在經營理念上的明顯區別在於,紐壁堅專注於香江,而西門·凱瑟克則是,反正怡和已經在香江撈了一百多年了,也是時候撤退了,不吃虧。”
“從這一點而言,紐壁堅還是很符合我的胃口的,而且他並非庸才。至於雙方之間的過節,倒也算不了什麼。”
“想一想上個世紀的托拉斯標準石油,它的大股東里,很多都曾經是約翰·洛克菲勒的激烈反對者,可最後還不是被約翰·洛克菲勒拉入自己的陣營?比如約翰·阿奇博德,進入標準石油後,成了約翰·洛克菲勒委以重任的二把手。”
“我是不會嫌棄多幾個有能力的鬼佬部下的,就當師夷長技以制夷了。”
易慧強直咧嘴,“可我現在過去和紐壁堅聊什麼啊?”
“隨你。”高弦一擺手,“反正等我談完事後,要看到紐壁堅。”
推辭不過的易慧強,只好從自己的存酒裡,挑了一瓶不錯的,也合適的,然後過去找紐壁堅,打招呼道:“好巧啊,鈕璧堅爵士,不耽誤你談正事的話,一起喝兩杯。”
“那當然榮幸之至了,正好已經談完事情了,不知道怎麼打發時間呢。”紐壁堅笑着站起身來,“易生也來這裡會朋友嗎?”
“我這種閒人,就是到處亂逛。”易慧強一邊嫺熟地打開瓶塞,一邊閒聊道:“這是我收藏的一批智利紅酒,論名氣肯定不如法國紅酒了,但智利紅酒也是法國人後裔釀造的,品質有其獨到之處,我們就當嚐嚐鮮了。”
紐壁堅打趣道:“想必是高興集團的國際貿易,讓易生近水樓臺先得月了,這瓶酒雖然名聲不顯,但必是得益於當地獨特自然優勢的極品無疑。”
“沒那麼誇張。”易慧強哈哈一笑,“再說了,好酒才配得上紐壁堅爵士的身份嘛。”
“我的這些身份,很快就全都離我而去了。”紐壁堅輕輕地放下酒杯,明人不說暗話地訴了幾句苦,最後話鋒一轉道:“對了,還要多謝高爵士送的人情,讓我們這些人離開怡和的時候,不至於狼狽不堪的同時,還兩手空空。”
一聽這話,易慧強不由暗自嘀咕了一句,看起來有門啊,他轉念一想,又釋然了,屁股決定腦袋,紐壁堅都要徹底離開怡和了,惠而不費地稱讚高爵士一番,結個善緣,再正常不過了。
“我這位妹夫的仁義,那是有目共睹,衆所公認的。”易慧強順着這個話頭,狠狠地誇獎了一通高爵士的義薄雲天,然後貌似無意地打聽道:“紐壁堅爵士已經在英國那邊另謀高就了嗎?什麼時候離開香江,我好給你擺酒踐行。”
“還沒做最後決定,不過,我夫人和孩子已經先一步回倫敦做定居那裡的準備了。”紐壁堅打了個酒嗝,“我離開香江的具體時間,仍然要等到明年,還有很多瑣事,需要料理呢。”
易慧強唏噓道:“這些年,紐壁堅爵士不但是香江商界的領袖,還熱心香江公共事務,對香江社會各方面的發展,都有貢獻,真要離開了香江,那可是一大損失啊。”
“我和記者說的是實話,我真的熱愛香江!”藉着酒勁,紐壁堅對自己的“坎坷經歷”更是黯然神傷,本來自己在香江屬於頂級大佬的人物,可到了別的地方,無非就是個職業經理人罷了,鬱悶之下,他舉起杯子,一飲而盡,“好酒!”
易慧強眼珠一轉,旁敲側擊道:“以鈕璧堅爵士的成就,留在香江,繼續爲香江的發展做貢獻,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吧?”
紐壁堅只是有幾分醉意而已,進而仍然惦記着維護自己的尊嚴,含糊應對道:“香江商界讓我黯然神傷,離開也是好事。”
易慧強趕緊把話往回拉,附和道:“是我沒想周全,紐壁堅爵士那可是萬人之上的大班,香江商界哪能有人值得你服氣啊。”
紐壁堅還沒飄,連忙擺手道:“此言差矣,高爵士就是我衷心欽佩之人。”
說高弦,高弦就到!
門一開,高弦探進來半個身子,“強哥,你跑到這裡喝酒呢,這麼巧,鈕璧堅爵士也在啊。”
說到這裡,彷佛“巧遇”的高爵士,乾脆興致勃勃地走了進來,吩咐後面的跟班道:“去拿兩瓶我存的好酒來。”
見高爵士突然現身,紐壁堅的酒意散得七七八八,慌忙起身相迎道:“高爵士,請坐……”
高弦親熱地把紐壁堅按回到座位上,“以前礙於身份有別,我和紐壁堅爵士沒有把酒言歡的機會,現在,這個心願終於可以達成了。”
易慧強大着舌頭出主意道:“妹夫,剛纔我還在惋惜,紐壁堅爵士離開香江,是香江的一大損失呢,不如就像和記大班韋理那樣,你把紐壁堅爵士請過去,兩全其美算了。”
“對啊!”高爵士恰到好處地眼前一亮,“紐壁堅爵士,我對你可是求賢若渴啊,你只要肯答應過來幫忙,我願意按照米國那邊商界的流行做法,給你股份、期權之類的回報。”
一聽高爵士的表態,紐壁堅的反應別提多複雜了,有心答應,顧慮太多;可要拒絕,又實在捨不得,糾結得差點轉頭去撞牆。
高弦突然醒悟過來,一拍大腿道:“是我冒昧了,紐壁堅爵士剛離開怡和,就來幫我,必有很多不方便,甚至會因此觸怒凱瑟克家族。”
“這樣,紐壁堅爵士,你先幫我處理英國或者一本那邊的業務,等風頭過去了,你再回香江幫我主持大局,如何?”
“多謝高爵士的賞識。”羞羞答答的紐壁堅,欲拒還迎道:“還請高爵士容我考慮一下。”
“是應該好好考慮一下。”高弦笑着親自開酒、斟酒,與其把酒言歡,那越來越和諧的氣氛,分明預示着,就這麼定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