敘州。
江春近來心情極好。
收復成都旳消息傳來,潑天大功突然砸在頭上,想不開心都難。
封賞雖還未下來,但改變已然開始。比如,牟珠向來善妒,前幾日竟是提議要爲他納一房妾氏。
江春卻是擺手拒絕了。
非因不想,他極想。
但他是聰明人。
牟家因牟子才辭官,在官場上勢弱了不假,但牟子才也因此聲名大噪,一旦起復,便是要成爲重臣的。
比如……往後新帝登基時,便最需要起復宿儒。
他江春眼下是立了功,升官指日可待。
但此時納妾,牟家人如何想?
兩家聯姻,是要攜手並進的。
妾什麼時候納都行,不能在這時候納。
爲官,先要會爲人處事。
不過,雖拒絕了妻子的提議,江春還是感到美滋滋的。
再沒人能說他是依靠岳家晉升,他的前途,是因他的功勞!
連在安撫使朱禩孫面前,江春底氣也壯了不少。
……
“載陽慧眼識珠,放手用人,又鎮守敘州,籌措軍需……前途無量啊。”
見了面, 在堂中坐下, 朱禩孫也不得不褒揚江春幾句。
江春行禮笑道:“一切皆是朱安撫使指揮有方,非瑜也稱,幸有安撫使運籌帷幄,遣他北上覆成都。”
朱禩孫苦笑。
隨着程元鳳罷相, 他知道自己便是“立下大功”, 晉升也有限。
很快,江春……甚至李瑕的官位都要在他之上。
故而, 誰人不恨丁大全?
只可惜, 當初程相公窘於章程,拘泥小節, 不敢大膽起用李瑕。
到如今,想這些已無用了, 朱禩孫擺手道:“成都既克, 非瑜也該向我回報調令了。另外, 如今川東戰事如火,蒲帥嚴命我守住瀘州防線。”
這話, 言下之意很簡單……把信印還我, 我還要回瀘州帶兵。
江春當然聽得懂, 但偏要裝傻充愣。
“朱安撫使此話怎講?非瑜不是已派人報功了嗎?”
朱禩孫道:“我打算讓非瑜統兵鎮守成都,兩地路遠, 戰事由他權宜決斷。載陽認爲如何?”
他說得更爲直接了……你想怎樣就怎樣,但把信印還我。
江春道:“朱安撫使所言極是, 不過,安撫使之職權,何須問……”
“江載陽!”
朱禩孫終於拍案喝道:“我受夠了你的官腔!休在我面前推諉了事,只說信印能不能物歸原主?!”
江春駭了一跳。
他只覺朱禩孫這位上官的涵養還不夠。
太沉不住氣了……
“安撫使息怒, 息怒。我雖不明安撫使所言何意, 卻可派人問非瑜……”
“夠了!川蜀危在旦夕,你還在這虛言客套!看看你這副嘴臉, 有一點爲國爲民的樣子沒有?!”
“是,是……官印不在我手中,我真需要派人到成都去問。”
江春故作惶恐,心中愈發搖頭。
衝我發火?
你的官印丟了, 我不揭破, 你衝我發火?
事實上,朱禩孫能坐到這個官位,江春如何想,他都一清二楚。
但換作誰在這種局勢危急之時丟了官印能不急?
他開口, 打算繼續敲打江春……
恰在此時,有小吏小跑到堂外。
“安撫使、江知州,外面有人求見,送來了這個……”
那是一個錦盒。
朱禩孫打開一看,卻是愣了一下。
他目光落處,只見他的各個信令皆在其中。
“這……”
“安撫使,是否要見來人?”
朱禩孫拿着那個錦盒,擡起頭,張了張嘴,沒有馬上回答。
他知道,李瑕不太可能輕易將這東西還回來……
此時,一個身影已踏進了大堂。
“朱安撫使,許久不見……”
~~
凌霄城。
校場上的士卒還在列隊操練。
點將臺上,易士英負手而立。
這是七月中旬,天氣最熱的時候,陽光照下來,能看到他身上還冒着熱氣,他卻始終披着重重的盔甲,沒有一絲一毫想去休息的意思。
但,易士英心裡是憂慮的。
重慶府的消息前幾日已到了。
重慶之門戶,合州釣魚城已被蒙古大軍圍了兩月,消息不通,情報不知。
蒲擇之也派人問了敘、瀘方面的情報。
而更具體的指令,還要等敘、瀘的情報傳回重慶,再由蒲擇之定奪,是否需下長江支援重慶……
易士英憂急如焚。
他已隱隱感受到蒲擇之已失了指揮全局的權力,只看這消息傳遞的速度便知。
萬一, 等重慶需要支援的消息傳來……甚至重慶府還未做出決斷,已被蒙軍攻破……
另一方面,易士英絕不敢擅自帶人離開駐地。
不合章程是其一。
蒙軍若趁敘、瀘兵力空虛之際再襲捲而來,攻破敘、瀘防線, 重慶更要腹背受敵。
正想着這些,易士英忽聽到山門處傳來鼓聲。
只有一聲,該是有人上山了。
他轉過身,目光灼灼看去。
過了許久,幾個長寧軍兵士領着兩名信使大步走進凌霄城……
~~
若能從天上俯瞰整個川蜀,如今的川西、蜀南顯得十分平靜。
戰火突然被隔絕在龍泉山脈已東、長江以南。
岷江、沱江,依舊流淌入長江,不爲人世間的殺伐所動。
而目光若順着長江奔騰的河水向東……到了重慶府,很容易便能感受到此間的緊張、匆忙。
……
重慶府。
蒲擇之病了。
他卻還是每日強撐着病體到制置府大堂上關心戰事。
“京湖的援兵到了嗎?”
“還沒有。”
答話的是蒲擇之的幕僚樑鬆垣。
事實上,如今制置府中也幾乎只剩下這些幕僚了。
能調的將領都被派去增援釣魚城,調派不動的,也不會聽蒲擇之的召喚。
計劃收復成都時,麾下大將雲集。
劉整、楊大淵、段元鑑、韓勇、張大悅、蒲黼、蒲元圭……
至如今,或不聽調、或投降、或戰死,如樹倒猢猻散。
大敗之前,首先感受到的是孤獨。
“我倒真希望,呂文德能早些來。”蒲擇之喃喃道,“川蜀,急需這位四川副制置使領兵增援啊。”
樑鬆垣聽了,心中卻是另一番感受。
事已至此,蒲擇之所考慮,依舊不是個人前程權柄。
他是真希望呂文德能早些到,奪了他這四川制置使的權柄也好,只要能守住釣魚城、重慶府,守住大宋社稷的門戶。
可朝廷呢?
“東翁啊,當初學生便勸你,莫要試圖招降羅顯。那是叛國投蒙之人,東翁與他扯上干係,便是再收復了劍門關又如何?如今蒲元圭一降,東翁……”
“住口。”
蒲擇之打斷道:“說局勢……突破蒙軍防線了嗎?”
“還沒有。”
“算算……重慶還有多兵力能支援釣魚城……”
樑鬆垣苦笑道:“若說眼下或許還肯聽東翁調遣的,也唯有潼川府路朱安撫使了。”
“派去的消息……傳回來了嗎?”蒲擇之有氣無力地問道。
下一刻,堂外有人跑來。
“大帥,好消息,好消息……”
蒲擇之重病中身子一振,忙道:“快說!”
樑鬆垣接過信報,快速掃了一眼,道:“京湖大勝!京湖大勝!賈相公領呂將軍擊敗了蒙軍塔察爾部……”
蒲擇之卻是又一愣。
“你說什麼?呂文德先去了京湖?怎會如此?發生了何事?”
他不覺得喜,反愈發感到局勢要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