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君是給方總打了兩次電話才約到時間。
他來的路上除了考慮團購市場的變化，也在琢磨方總這個人的性格，雖說以創始人來談企業風格比較偏頗，但偶爾印證也挺有意思。
據說，方總出身草莽，這一點應該大差不差，也正是如此，他這些年一路拼殺過來稱得上百折不撓，疾風勁草，倒行逆施，不假辭色。
可以說他爲達目的，不擇手段，但如果沒有這些，他當年早就折在熊瀟鴿的手裡了。
而反應到公司上面，易科可謂抓住機會便勇猛精進，因地制宜就扶搖直上。
這些年，當方總的對手固然坐立不安，但是，當方總的同伴恐怕也很難說處之泰然。
企鵝的馬總、晨星的樑總，大概都已經有心得。
雷君這麼一想，忽然有些好奇搜狐的張總現在是什麼心境，方總這一手強制要約把晨星收入囊中，大概整個YMS生態都會有大大小小的震動。
他在走入易科總裁辦時換位思考還有點遺憾，或許是能處理的更柔和些的。
“雷總來了，坐，我收份文件。”方卓見秘書領了雷總進來，擡頭一笑，伸手示意先喝茶。
雷君點點頭，也不是第一回來了，易科總裁辦還是很熟……熟……那是什麼？
他瞧見方總背後牆上有四個大字，嚴謹工整，筆力剛勁——恆隆大俠！
嗯……這……
心中情緒涌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那晨星樑總要是來了恆隆23會不會把眼珠子扣下來以表心跡……
只說字，方總這字果然是極其出色的。
方卓把電腦上的文件保存，也沒客套寒暄，直接說道：“雷總，團購的競爭很激烈，米團最近很穩啊。”
他之前一直沒有問過雷君關於團購競爭的處理，但既然來了，那也就問問。
雷君看着“恆隆大俠”下的恆隆“大俠”，心裡轉了一百個念頭，最終還是誠懇的反問了一句：“方總覺得米團現在哪裡做的不夠好？”
方卓這一瞬間懷疑自己剛纔是出口問責，但很快就確定自己是說米團穩啊。
他笑道：“雷總，你做米團，你到第一線，你把控全局，這讓我說哪裡不夠好？”
雷君沉吟，自己這話好像是有點應激了，隨即，他又覺得沒錯。
“非讓我說的話，好像米團是不是有些太謹慎了？”方卓笑眯眯的交流意見，“團購羣魔亂舞，米團就得當先開團。”
雷君大致可以理解這個“開團”。
方卓繼續說道：“米團本來就是國內第一家做團購的網站，既然雷總有決心拿出你自己的錢，又有我們的投資，我本以爲……嗯，雷總，我不是說批評，只是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樣，我本以爲米團會更意氣風發一些。”
米團開團，上來融資市值就定在1億美元，賬上擁有8500萬資金，按理說，既有先機，又有實力，那還不大殺特殺？
但是，短短一段時間，國內團購項目瘋狂逼近200家，大小城市都開花，米團仍舊顯得不溫不火，反而是企鵝投資的慶子居然大開大合。
方卓是信任雷君能力的。
可是，話說回來，這畢竟是米團而非小米，雷總畢竟纔剛剛振奮，出現了一些小問題也是能理解的。
誰又能永遠正確呢？
雷君嘆了口氣，沒有給出迴應，直接變得沉默。
他這一嘆氣倒是把方卓嘆不會了。
怎麼回事？沒打出效果又想頹了？
方卓忽然想到冰芯內部關於技術的分歧，連忙說道：“雷總，你掌控米團，我只是旁觀，有看法上的分歧是正常的，咱們友好交流而已，也未必我對。”
現在投資項目還要顧慮你們這些人的心理狀況，真是不容易。
雷君吸了口氣，微微搖頭：“方總，我最近是在考慮米團的發展，我們內部也有不同的聲音，可能真是方總旁觀者清。”
方卓斟酌道：“是這樣的，雷總，有不同聲音就多討論和論證，既然米團已經選了這樣的發展戰略，也不用忽然大轉向的調頭。”
雷君這一刻感受到方總確實對米團有許多想法或者說意見，思考片刻，說道：“方總，我們內部做了份當前市場的總結和展望，我今天來的時候落在辦公室了，現在讓公司那邊傳一份電子版的。”
“沒問題，我都是泛泛之談，還是得看你們專業人士的意見。”方卓說道。
現在他的觀感是雷君想在這一波團購瘋狂裡玩一些精細操作，但現在很多家都是在粗糙的擴大規模。
米團確實有資金，只是……從來都不是有錢就能在賽道上成功，更何況，別家也同樣有錢。
方卓現在還能容忍米團的進度。
米團那邊通過電郵傳送文件，雷君就和方總聊一聊當前市場的亂象，現在幾乎略大的城市都有團購項目，網絡上也出現了熱詞——“今天你團了嗎”。
這當然算市場培育，可是，也已經有團購網站迅速開展又迅速倒閉的情況。
方卓和雷君聊了一會，電腦上收到米團的內部市場分析，篇幅還挺長。
他簡單翻了翻，說道：“雷總，這樣吧，我中午推個飯局，看看你們的專業分析，咱們晚上再邊吃邊聊，正好IDG的熊總今天也過來申城，大家一起聊。”
雷君自然是願意的，熊總也是那種很有見地的人。
既然這樣，他又淺聊幾句自己對米團的想法就先告辭離開，準備着晚上吃飯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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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卓等到雷君走後倒是好好的琢磨了一會這位此刻的心態，企業出現發展問題常常被推到執行層面，但好的執行是需要明確戰略的。
以及，他也順便思考了其他人對自己的態度。
一天時間轉瞬即逝，熊瀟鴿傍晚登門打了個招呼，聽說晚上有雷君出席，倒是不以爲然。
“讓王風益來啊，我又沒投米團，讓華夏第一投資人來給雷總指點迷津啊。”
熊瀟鴿對團購市場是有興趣的，也在觀察當前狀況，不過，他現在的主要精力是收購IDG集團。
他倒是知道米團網的資方，一是雷君及其團隊，二是易科，三是申新科創。
看看這王風益給方總幹了多少活，真是怎麼都要帶着他。
“IDG。”方卓只簡單的提了提春節過後的收購執行。
熊瀟鴿反向收購IDG集團的事情基本敲定，春節之後如無意外就會進行了。
“投資人就應該積極和創業者接觸，這樣才能相互促進。”熊瀟鴿笑道。
方卓覺得小熊又重新有過往風采了。
不過，真正到了晚上，他聽到來自熊瀟鴿的宣佈才知道爲什麼有種不一樣的感覺。
“哎，幹個企業是真不容易，我是發現了，能當好投資人未必能幹好企業。”熊瀟鴿端着酒，喟嘆道，“我以後徹底從知乎的管理層退出，只當好投資人的本分。”
方卓驚訝道：“咦？你不是對知乎很有興趣？不是還誆着申新去投資呢？怎麼這說退就退了？”
熊瀟鴿是知乎的聯合創始人，也深度參與了知乎的發展，能看出來他確實很喜歡這種知識問答的社區氛圍。
老熊在他嘴裡變成小熊正是因爲熊瀟鴿從投資人漸漸變成爲知乎殫精竭慮的企業人。
現在這是，反向收購IDG集團，老熊歸位了？
“每個人都有擅長的領域，既然不擅長，那就還是把位置留給更擅長的人。”熊瀟鴿一臉認真的說道，“好在，現在還不晚。”
方卓笑着點點頭，老熊可教也。
今晚飯局一共就三個人，雷君聽着這兩位上來就談什麼擅長不擅長，只覺熊總這是在點自己呢……
是不是在說我雷君不擅長這種團購項目的創業？
還是說只需要我承擔一個類似熊總的尋找資金而不參與管理的角色？
雷君的心情頗爲苦悶。
但很快，他的觀感就被扭轉了。
熊瀟鴿帶着一起喝了好幾杯酒，自然而然的把話題轉到如今國內最火的團購賽道，說道：“團購今年肯定要死一大批，雷總這個米團好啊，肯定能活到最後。”
雷君愛聽這個話。
方卓幾杯酒下肚，情緒上也有點放鬆，抿了一口酒，“嘿”了一聲：“米團應該追求既活到最後，也活的最好，我看雷總是覺得賬上的錢比較金貴，還不太捨得。”
熊瀟鴿反駁道：“那是，雷總辛辛苦苦賺的錢，當然要珍惜，哪能比得上方總都是燒投資人的錢。”
方卓看向雷君，說道：“我們把老熊扔出去吧，今晚聊點正經的。”
雷君只笑，能看出來這兩人關係很好。
“雷總，我跟你說，你別看方總慈眉善目的，來的路上還和我吐槽你的米團呢，我就說，燒錢有什麼好的，米團穩打穩紮就可以。”熊瀟鴿小小爆料。
雷君心中一動，首先，自己沒覺得方總慈眉善目，其次……這個飯局的邊吃邊聊，熊總的出現看來還不是隨意的。
這種話到底是熊總想說，還是方總借熊總來說話？
雷君端起酒杯，鄭重的說道：“熊總，方總今天在辦公室裡還說，不同的聲音要多討論，我是能接受的。”
“也就是這個燒錢不燒錢而已。”熊瀟鴿擺擺手，說道，“有的團購燒錢，他看米團不燒，就說也未必非要大把燒錢，可以匹配別家力度就行，溫和的燒錢。”
雷君微微點頭，提杯敬了方總一杯。
方卓笑着喝下，有時候大家習慣在飯桌上談事，也是有道理的，能聽進去就當真，聽不進去都是酒桌隨談。
熊瀟鴿看了這兩人一眼，既有些念頭，又沒過度聯想，倒是對於他們的狀態洞若觀火。
方總這人吧……且不談，他現在一定是想促成團購項目成功的，這一點絕對毋庸置疑，最起碼現在也絕對不考慮把米團收入囊中，成功苗頭都沒有，這才哪跟哪？
雷總吧，他只是起了任何一個創業者都應該起的忌憚之心，方總魔掌煉晨星，反手又套現永科地產，任是誰都得掂量掂量能不能過這一關。
這種時候，自己這種壓根沒有投資關係的人出來聊一聊，場面可能就融洽很多。
熊瀟鴿估摸着方總是這麼考慮，不管是不是，自己就這麼來搞了。
“既得注意內部發展，也得留意外面競爭，這就折中嘛。”方卓放下酒杯，這麼說了一句。
熊瀟鴿最近都沒怎麼喝酒，這麼喝了一陣頓覺酒意有些上涌。
他笑道：“折中，折中，嘖，方總，你就直說，要是你，你現在怎麼搞團購好了，知乎前陣子還有熱門問題，如果是你做團購能不能笑到最後呢。”
雷君也看到了知乎的問題，據說是從蘇薇蘇總那邊延伸來的。
哦對，聽說易信的易信還會推個類似QQ空間的東西，這兩個巨頭真是要撕到底了。
方卓捏着酒杯，沉吟不語。
熊瀟鴿目光瞥去，這方總眼睛裡哪有絲毫酒意？
他再去看雷君，雷總眼裡同樣極其清醒。
熊瀟鴿今天決定退出知乎管理層，心情還是頗爲爽快的，忍不住用酒杯敲了敲桌子：“這有什麼不好說？你說對了，雷總聽，不對了，我們又不會笑你。”
“我是那種怕別人笑的人嗎？”方卓駁斥了一句。
熊瀟鴿連連點頭：“是是是，你是那種生怕別人不哭的人。”
方卓沒搭理老熊，微微抿了一口酒，說道：“要是我在雷總這個位置，那自然是全力督戰米團，拿出勇猛的勁頭，不管業務有沒有蔓延到所有城市，先把團購的旗子豎起來！”
“怎麼豎旗？”
“下個月到了春節，國內團購項目絕對超過200家，這怎麼豎旗？”
方卓自問自答：“當然是拿競爭對手來祭旗，得挑個靶子。”
“就像企鵝投資的慶子，慶子那個團購網站叫什麼來着，哦對，鐺團網，就追着鐺團網打，有了這麼一個靶子，大家都知道要幹嘛了。”
“燒錢和鐺團網正面拼，不追求把這個靶子打倒，就讓米團所在城市的其它團購網站都跟着燃燒，先燒死一批中小網站，再逐一收拾殘存網站，繼續燒錢也好，掏錢併購也罷。”
“畫靶，祭旗，併購，融錢，決戰，看看到底誰能笑到最後。”
方卓最後的語氣舒緩下來，自己給自己倒滿酒。
雷君忍不住和熊瀟鴿對視一眼，都有個共同的感覺，方總真是殺氣騰騰！
“真是方總。”熊瀟鴿似嘆非嘆，提了一杯酒。
雷君也跟着喝酒，只覺一道熱線從喉嚨往下竄又催動酒意往上走。
方總的思路真是和自己頗異！
“李果慶那個鐺團網確實聲勢不錯。”熊瀟鴿又說了句。
鐺團網，李果慶在團購市場做的項目，“鐺”取自他之前電商噹噹網的同音，又和網站特色關聯——拼團人滿就會有一聲“鐺”的提示音。
李果慶做團購的步子很大，上來就是十個大城市同步開展業務，號稱國內最大團購網站。
當然，試圖宣稱這個稱號的不只他一家。
方卓覺得慶子這次步子很大，有點和雷君截然相反的意思，雷君是要玩微操，由小漸大，慶子是要由大及小。
他評價道：“慶子是有進步的。”
只是，慶子這次雖然拿到了企鵝的投資，但是企鵝現在自己也殺入這個市場，做了個“QQ團購”，依舊是在通過QQ的流量來打市場。
除了這個老手段，據說QQ團購還要做團購平臺，想要接洽各地的團購項目資源，弄個類似淘寶的那種電商平臺方式。
這就比較新鮮了。
“方總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雷君緩緩說道。
方卓也不知道雷總是不是場面話，只是說道：“雷總說要順勢而爲，這風口來了，可不要猶豫。”
雷君“嗯”了一聲。
熊瀟鴿察言觀色，笑道：“順勢而爲是順勢而爲，你方總那麼霸道，換了我，我也怕勢大欺人呢。”
“半導體領域不一樣。”方卓沒有辯解自己惡意收購的意思，如此簡短的說了句。
“是是是，方總現在說這話我信。”熊瀟鴿說道，“不管怎麼，要是我，我得把項目做出個模樣再來擔心這個。”
這話就很直白了。
雷君笑了笑，滿上酒，也變得直白：“熊總這是在勸我呢，方總，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要米團做出個樣來，就是想再做一番事業。”
方卓也笑，調侃道：“我能理解，雷總，米團要是有什麼顧慮，那也等上了百億市值再說，不然，嗯……”
話一說開，場面頓時清爽許多。
也是到這，方卓才談及中午時間看到的米團內部分析報告。
他是個很認真的人，尤其在正事方面，這一聊就是就着酒菜聊了個把小時。
雷君依舊話少念頭多，但這些都是圍繞着米團和整個市場的發展來轉動。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勉強知己折箇中，飯局氣氛還算是融洽。
一直到晚上11點，三個人才散夥，雷君乘車回酒店休息。
“雷總還挺敏感的。”熊瀟鴿半醉，這麼說道，“方總，你今天得感謝我，沒有我，你們這話怎麼說開。”
“我又沒對米團有什麼打算。”方卓搖頭。
“那也得別人信才行啊。”熊瀟鴿大笑，“你當初對晨星的樑總是不是也這麼說的？”
方卓認真想了想，乾脆的答道：“我忘了。”
熊瀟鴿再笑，方總就這樣。
他隨即有種愧疚感的說道：“可惜，李總還是在對面。”
“寶劍鋒從磨礪出。”方卓輕飄飄的說道，“團購對燒也未必就是壞事，多融錢多賣身唄。”
熊瀟鴿點點頭，最後問道：“你什麼時候去京城？”
他隱約知道易信今年春晚有大活動。
“三天之後，我們一起。”方卓說了時間，今年他要提前到京城，全力督戰這次的拜年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