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君沒想到自己抵達臨安的第一天會是這麼度過。
深夜十一點半，他從局子裡走了出來。
臨安三月的夜，很有西湖的水氣涼意。
一幫人安靜的走在路上，等到稍遠的時候才恢復交流，但還沒聊幾句就聽到後面的聲音，正是鐺團網如今的城市經理蔡慶江一羣人。
兩撥人是間隔着放出來的。
蔡慶江瞧見今天鬧事的這幫人，尤其還有讓自己意想不到的前老闆，嘴裡開始不清不楚的嘟囔着。
“喇叭！”耿德恆伸手。
旁邊的人迅速遞過被還回來的作案工具。
耿德恆開了喇叭，戰鬥力加倍，當街怒吼：“姓蔡的！還有下回，乾死你！!”
蔡慶江沒想到之前這個拽住自己的大漢在距離後面沒幾步的地方還敢這麼蠻橫，他有心吼回去，但看到一幫人虎視眈眈，蠢蠢欲動，又把嘴巴給緊緊的閉了起來。
這、這雷總怎麼換風格了啊！
蔡慶江一羣人默不作聲，猶如鬥敗的公雞，沿着街道悄悄離開。
耿德恆把喇叭遞回去，滿意的點頭道：“就得讓這姓蔡的分清大小王，從今天起，這裡是易……一個由米團主宰的市場。”
雷君沒介意耿總的嘴瓢，只是覺得耿總好拼……
這位耿總雖然之前看起來身強體壯，但真沒想到他這麼擅長髮揮他的身強體壯！
“走，雷總，吃夜宵去，我讓人和館子說好了。”耿德恆扭頭對雷君說道。
“啊，行，行。”雷君還有明顯的不適應。
等到坐在車裡，耿德恆注意到雷總略顯古怪的神色，笑道：“雷總，你是第一次進局子吧？”
雷君思考幾秒，慢慢點頭：“這樣確實是第一次。”
隨後又說道：“但我年輕的時候，當時差不多21歲吧，給省廳裡講過課，講的反病毒技術。”
雷君想起年輕時光，又想起今晚見聞，忽覺好笑，搖了搖頭：“那時候初出茅廬，講座時間定的是2個小時，但我15分鐘就把稿子講完了，只好重新再念一遍。”
耿德恆豎起大拇指：“雷總厲害，雷總你們是搞戰略的，我們就是做做這種粗活。”
“不不，耿總，你們今天是很讓我……”雷君發自內心的說道，“讚歎的。”
他本來想說開眼，但又覺得這個詞不是很合適。
“地推這個活嘛，就這樣。”耿德恆沒有自得之意，反而說道，“我們需要做的事情還很多。”
雷君是以技術出道，後來轉向管理，又兼具投資，經歷是比較豐富，但這些和今日所見地推比起來確實相對斯文。
他是一個勤於學習的人，腦海裡忽然有很重要又一下子沒抓住的東西在時隱時現。
夜宵是包下來的桐廬菜小館子，味道有點偏辣，正適合這有些涼意的深夜。
耿德恆一邊吃，一邊和團隊談這次來臨安的任務，這會反而沒有務實，更加偏向務虛，是要推出精神，推出風采。
一直吃到凌晨一點，一幫人才算吃完。
“雷總，要不，你先去酒店休息？來回折騰，你也累了，明天還有工作要處理。”耿德恆很客氣的對雷君說道。
雷君怔了怔，問道：“不一起去酒店嗎？”
“我們再隨便逛逛，搞點小活。”耿德恆笑道。
雷君秉承着學習的心情，堅持道：“耿總，咱們一起，看看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上的。”
耿德恆見狀也沒有拒絕，簡單分派人手之後繼續帶着雷君和兩個員工就近掃蕩。
凌晨一點鐘，街上幾乎沒有人，只有明晃晃的路燈。
耿德恆走走停停，時不時的擡頭觀察，然後說道：“小李，給我一摞，你們從街尾，我和雷總從這邊，都注意着點。”
小李從包裡掏出一疊物料，然後帶着另一名同事快步往前走。
雷君定睛一看，耿總手上的宣傳物料赫然是競爭對手鐺團網的。
他有些糊塗，這是什麼時候搞來的？拿這些又幹什麼？
“來，雷總，我們幫友商宣傳宣傳。”耿德恆又從自己包裡拿出膠水，邊走邊說，“就這條街的商戶，我們給鐺團網貼一貼。”
“這……”雷君疑問，“這要幹什麼？”
耿德恆說話間已經走到一家閉門的商戶門口，用膠水給鐺團網傳單塗了塗，然後歪歪扭扭的貼在了玻璃門上。
他貼完之後扭頭一笑，問道：“雷總，顯眼不？美觀不？”
“顯眼，美……啊不，不美觀……”雷君話說一半忽然明白過來，這不就是電線杆上的狗皮膏藥貼到人家店門口了嗎！
等到明早開店，第一件事就是把傳單撕掉吧！
耿德恆滿意的點點頭，說道：“雷總，走，搞快點，我們用強力膠水給貼一貼。”
雷君愕然，還是強力膠水，撕都不好撕的是吧！
耿德恆見雷總沒有伸手，知道他是斯文人，也不強求，邊走邊說：“雷總，我們明天要搞一批米團精美的易拉寶用來推廣，臨安這邊應該有吧？”
他怕雷總不明白，解釋道：“易拉寶就是那種豎起來的海報，如果可以的話，我們要結合每個商戶的名字來出一批，會稍微有點成本，但不會太高。”
雷君自然是知道海報的，但他思緒還沉浸在強力膠裡，忍不住問道：“那膠水……”
“沒事的，我們有除膠劑，這兩天鋪開商戶的時候就會幫他們去掉。”耿德恆拿着傳單往前走，“我們的工具很齊全。”
雷君：“……”
耿總，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都是小伎倆，小伎倆，我們看看能不能有點效果。”耿德恆邊貼邊唸叨，“畢竟你這是城市經理直接被撬走，影響確實很大，沒辦法。”
雷君聽到耿總這麼說，想着這是米團自己的事，心中猶豫了兩下，還是把底線往下拉了拉，默默要了一張海報要去貼前面的商戶。
“等等，雷總，往邊上繞一繞。”耿德恆比了個路線手勢，又指了指路邊門面上方的攝像頭，“注意別被拍到，有備無患。”
雷君：“……”
他一下子明白之前耿總走走停停的觀察是在幹什麼了。
不是啊，耿總，你到底是幹什麼的啊！
雷君不得不開口道：“耿總，你們這些地推的手段……都是怎麼、怎麼……”
“都是實踐出來的。”耿德恆聊天不耽誤幹活，“反正，我們這次在臨安先把市場和友商犁一遍，先搞定大部分，剩下的小部分再慢慢來。”
“耿總，你在易科現在做易支付推廣也是……”雷君發現自己今天的話真是隻能說一半，一說完就像是在冒犯別人。
“電子支付的線下推廣其實更簡單，現在主要就我們和支付寶有影響力。”耿德恆談到自己原本的工作內容，“我們和支付寶還算是有禮有節，反而有時候面對中小支付的推廣更是在守的一方。”
“支付寶的地推也很有風格嗎？”雷君終於找到一箇中性的描述詞彙，風格！
“阿里的地推團隊也是一支鐵軍。”耿德恆提到對手，神色明顯凝重許多，“他們做事很利索，經驗十分豐富，就淘寶現在的總裁陸召禧，雷總知道吧，也是從那裡面出來的。”
“阿里早年做B2B，他們的地推團隊賣幾萬塊幾萬塊的會員，那是水泥地上種水稻，沙漠裡面建森林！”
伴隨着耿德恆一聲頗具稱讚意味的“嘖”，他手上準確無誤的把鐺團網傳單歪歪扭扭的貼在了商戶門上。
雷君有點不知道怎麼形容這個畫面，沉默幾秒後問道：“耿總和陸總還有故事？”
“那是沒有了，陸總他們出道早，我們的業務又是風馬牛不相及，想有故事也故不起來。”耿德恆笑道，“我進公司的時候是搞播放器那會，競爭烈度也還行，後來國內這一塊的市場做爛了，幸好方總帶我們及時轉做手機，哦，中間還被抽調去易購幫了一陣忙，現在就是在專心搞易支付了。”
他感嘆道：“易科現在牌子起來了，這讓我們的工作就輕鬆很多，歸根結底還是產品有力道，大家工作都好整。”
“如果產品都趨同，那就不太好搞。”
雷君覺得這似乎是話裡有話。
目前的團購市場確實比較趨同，大家相互學習都很快，所以，他始終覺得米團穩打穩紮可以修煉內功，奈何形勢如此，只能也跟着燒錢拼速度，總得先活下來再談其他。
雷君在心裡標記了“趨同”這個話題，準備過幾天再聊。
他看了一會堅定貼傳單的耿德恆，終於還是嘆了一口氣，拿過幾張友商的物料，默默在熟手的指點下儘量避開攝像頭，爲米團的未來而努力。
從凌晨一點貼到凌晨兩點，這個活纔算忙完。
“回去睡覺了，明天還要起早開晨會，這次，雷總，我就先噹噹你們米團在臨安的城市經理了。”耿德恆凌晨兩點仍舊神采奕奕。
雷君倒是有些疲倦了，今天不光是體力，心神上也比較耗人。
他感受到耿總的做事激情，說道：“耿總，這次米團臨安的業務，你看着要怎麼辦？”
耿德恆沉聲道：“怎麼辦？大辦特辦！”
雷君忽然深刻意識到一件事，方總選人絕對不是無緣無故，耿總的這種能量或許也是如今米團正缺乏的。
次日早晨，沒有定鬧鐘的雷君醒的很早，但他意外發現易科地推團隊的人大部分都已經吃過了早飯。
雷君囫圇的吃了早餐就看到耿德恆直接在酒店外絲毫不在乎別人的目光，聲音極其響亮的鼓舞着整個地推團隊。
“今天是我們來臨安正式幹活的第一天！”
“今天的任務就是掃街！掃街！掃街！”
“每個小組要把負責的街道商戶爛熟於心！”
“來，我喊米團，你們喊加油！”
耿德恆激情四射，大聲喊：“米團！”
地推團隊轟然應道：“加油！”
“米團！！”
“加油！！”
耿德恆很滿意，奮力的拍手，示意各個小組開啓今日工作。
雷君莫名覺得有些……不自在，儘管這是在爲自家公司加油。
“雷總，今天你就不用跟着了，幫忙協調下物料方面的工作吧。”耿德恆提出了要求，“我們晚上有個彙報環節，到時候你可以一起聽聽。”
“行。”雷君答應下來。
耿德恆猶豫了一下，又提了個要求：“明天早晨如果雷總你不跟着一起喊口號，最好還是不要出現在大家面前，免得挫傷做事的激情和信念。”
雷君：“……”
你米團我米團？
“早啓動，打雞血，晚彙報，催成績。”耿德恆嚴肅的說道，“雷總，不是我們易科來了就一定能打贏這一場競爭，大家都要全力以赴！”
雷君“嗯”了一聲。
耿德恆看了看雷君以及他旁邊的米團高管，斬釘截鐵的說道：“別的我不知道，就團購現在這個局面，沒有一支紀律嚴明的地推鐵軍，你們這樣那樣的戰略絕對不可能成功！”
他拋下最後一句話：“雷總，你們好好想想吧！”
雷君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態度弄得始料未及，看着耿總帶人上車，又看了看旁邊神色不好看的自家高層，隱約感覺到對方這些話的導火索。
“卓萬明啊，你剛纔不該在旁邊笑啊。”雷君看向副總卓萬明。
卓萬明也沒想到易科的這位耿總會有這麼大反應，他看向易科逐漸遠去的商務車，補救道：“明天我跟着他們一起喊。”
“儀式感是能增強凝聚力。”雷君這麼說道。
“那，雷總，你明天也一起。”卓萬明聞言說道。
雷君發自內心的不太想那麼做，可是，轉念一想，連夜裡往人家門上貼傳單的事都幹了……喊個加油又能怎麼樣呢？
他輕輕點頭，暫時同意了一起增強凝聚力的要求。
做事就應該要相信專業的人。
不過……
格外匆忙和充實的一天過去，雷君沒想到到了晚彙報時間，耿總他們竟然那麼專業！
“記，3組在延安路新增19家！”
“噢，4組與團寶網發生商業糾紛，繳獲招牌一份，可以！”
“6組干擾了鐺團網今日的正常運行，很好！明天再多拿一個電喇叭！”
氣氛熱烈的晚彙報環節，易科地推團隊不只是針對鐺團網那麼一個競爭對手，連如今開設城市最多的團寶網也一併進行了處理。
圈子說小不小，說大不大，米團城市經理蔡慶江跳槽的事沒有瞞住其他友商，也就有順道過來打秋風的。
易科的地推團隊當仁不讓，順利激化矛盾，再次與團寶網進行了糾紛上的互動，並憑藉豐富的經驗佔據了上風。
耿德恆站在會議室的舞臺上進行成績彙總，十分滿意今日的工作。
“敢來惹我們米團的，來一家，打一家！我們打不動的，讓雷總和方總去想辦法！放心，我們的背後永遠有方總的支持！”
耿德恆用這樣一句話結束了晚間彙報。
從昨天到今天，雷君不得不承認，儘管耿總的很多做法都不在自己的想象之內，但他確實極其有激情和投入！
而早晨那句“沒有一支紀律嚴明的地推鐵軍，你們這樣那樣的戰略絕對不可能成功”愈發在心裡獲得認同。
“耿總……”雷君等到會議廳裡的衆人都散去，主動給耿德恆拋了一支菸。
耿德恆點燃，抽了兩口，笑道：“雷總，我這人做事比較糙，說話也不過大腦，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你見諒。”
“不不不，耿總，是我在向你們學習。”雷君正色道，“你說得對，搞不出地推鐵軍，我們米團就難成功。”
耿德恆嘿然：“雷總，米團到底能不能成功，我之前也是帶着脾氣瞎說的，不過，這地推工作就是叢林法則，你死我活沒什麼道義好講。”
雷君心裡愈發升起對這位風格與自己完全不同的耿總的欣賞，他沉吟一會，說道：“耿總，你願不願意以後更多的來負責米團工作？”
耿德恆叼着煙，笑道：“雷總想挖我？嘿，先活下來再說。”
雷君被噎住。
就在這時，他手機上有了來自方總的電話。
雷君向耿總示意，然後往旁邊走了走：“喂，方總。”
“雷總啊，你什麼時候回申城？我們最近把融資的事情搞定，米團就順勢把300城市的口號給鋪起來。”方卓在電話裡問道。
“方總，我在臨安再學幾天，學學易科團隊的紀律和風格。”雷君真心的說道。
方卓笑了兩聲：“雷總啊，嗯，耿總在地推工作上是有經驗的，不用你看着，相信他能行的。”
“不是，方總，我是真的學習學習耿總做地推的方法。”雷君堅持道，“我下週再回申城。”
他今天已經意識到凌晨時分出現在腦海裡的那股若隱若現是什麼，正是米團城市管理水平的提升，就是易科地推的鐵軍精神。
方卓聽到雷君這麼說，略一思索，委婉的說道：“嗯，地推，這個地推工作一般會比較強勢，但它強勢一些不是壞事，雷總，那我們下週見也行。”
雷君如果沒有設身處地的參與和觀察地推工作，只會覺得方總所謂的強勢是個正常形容詞，但現在聽到這樣的話……
方總的描述好剋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