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卓在冰芯流連忘返，初步聆聽大家對接下來發展的看法，順便也逛了逛每次來廬州都似乎會有變化的玉壺路。
這條路因爲當初的由來頗有成爲業內傳說的趨勢，而本身產業鏈的聚集也讓它有“芯片路”“冰芯路”的別稱。
玉壺路往西是廬州修建的人工湖，往南是改道過來的高速入口，方便這一片半導體企業們的物流運輸。
方卓這次來廬州是臨時起意，也極其低調，但他在隔壁企業園區裡露面，也自然就被省市的領導注意到，第一時間就是見面邀請。
他對此並不意外，按理說，其實沒必要，不用每次過來都和領導談談心，但也能理解，畢竟，冰芯的發展帶動作用太強勁了。
方卓在乘車去之前詢問助理，之前有讓他整理冰芯最新的技術信息情況。
“啊，方總，現在只有四千字，這，這個……”助理很爲難，接到的是萬字要求，可是，冰芯這一次涉及的前後閘極方案以及後續的展望內容實在太多，屬實是全球前沿。
方卓溫和的說道：“沒事，泛泛的聊一聊，只會是幾個領導過過目，四千字也很棒了。”
助理鬆了一口氣，心裡十分感激老闆的寬容。
不過，方卓沒想到自己這一趟沒多用上資料，反而見到了老朋友。
說是老朋友大概不算合適，因爲過去這些年裡見的面數其實屈指可數，更應該還是稱呼老領導——當年拉着方卓要停路掏錢的老領導。
去年他已經到了年紀，退居二線，這一次是藉着調研環保的機會過來看看，也正好，方卓這陣子在廬州活動。
經過簡單的寒暄，老領導關心起冰芯的發展，很直接的問了句：“方總，聽說冰芯最近碰見了難處？”
“誰說的？”方卓笑道。
“外面說的，我新聽的，哎，也不知道真假，一般來說，冰芯又是時常碰見難處的，所以，也不知道這次到底多難，恰好今天見了你。”老領導仍舊健談。
這個“外面說的”實際就是新近來自外媒的報導，談到冰芯在28nm的發展受困，在之前算是半真半假。
作爲一家晶圓代工企業，冰芯是需要對客戶披露情況的。
當然，這些消息最主要的還是方卓的授意推動，是作爲應對場外因素的舉措之一。
冰芯只是個子大，沒那麼多肌肉！
冰芯雖然有肌肉，但都是健身房裡練的，是死肌肉！
不管能不能起到作用，總歸是作爲立體防禦的一部分。
“哪有一帆風順的研發沒什麼大事，冰芯一直以來最大的問題就是外面的問題，內部的研發是小問題。”方卓笑着給了準確的迴應，“我們是比較警惕外面。”
老領導點點頭感嘆道：“打鐵還需自身硬啊。”
方卓談起了一些自己美國之行碰見的真實情況。
沒有比他這個掌門人在美國見聞更精確的感知了。
老領導專心聆聽面色漸漸嚴肅，等到方總告一段落之後才說道：“等我回京城，我去找老張聊聊。”
方卓自然知道老領導提的是誰，之前爲了中芯的事去京城也找了這位，他當年在皖省任職就值冰芯起步時刻，也是一直有關心的。
“我們現在就是想着法的要自身硬，不管怎麼着，對於最後結果還是樂觀的。”方卓又淺談了一番冰芯在28nm技術問題上的研究。
正如他先前所說，和領導聊這些只能是泛泛而談。
方卓的這一段很快結束，但情況已經傳遞到位。
兩人的聊天轉爲輕鬆一些的內容。
方卓喝了兩口茶，說道：“我前兩天到廠子裡還和邱慈雲聊天，提到老領導，就是遺憾啊。”
老領導問道：“遺憾什麼？”
“遺憾您終究是沒收到我們冰芯的稅，還差兩年。”方卓笑道。
老領導笑起來，當初爲了讓冰芯落地，他喊出了十年免稅的條件，這一條件算算時間要到2013年才結束。
他略一沉吟：“當年，我再怎麼敢想，也就是希望能成爲‘中芯二號’，不，可能也就是‘中芯三號’，萬萬沒想到能看到一個這樣的冰芯。”
老領導提起當年冰芯啓動前的籌備計劃：“你們那個‘冰飲計劃’，我現在想來還恍如昨日，十年飲冰，冰芯是真快十年了。”
“我們不斷有新鮮血液加入，不斷有技術和資金的驅動，這血液奔騰是怎麼也涼不下來。”方卓答道。
老領導點頭，只覺這時間既慢又快。
他喝了口茶，忍不住站起來在辦公室裡走了兩步，忽然問道：“要是按你們這麼算，是不是距離國際最先進的水平也近了？”
“沒想象中那麼近。”方卓先這麼答了一句，又看到老領導的神色，補充道，“但可能也比想象中更近一些。”
老領導有些哭笑不得，直白問道：“冰芯的製程什麼時候就能和臺記比肩了？”
“老領導我們關注的是冰芯對內地產業鏈的整體帶動作用，我們需要面臨複雜多變的形勢，我們需要積累人才和技術。”方卓十分穩妥的說道。
老領導微微點頭，坐了回去，是這個理。
“但要說能不能一時的爭鋒。”方卓慢慢把話又轉了回來，“也許哈，也許等我們繳稅的時候就能試一試。”
“方總，你要這樣說，那我還真期待你們繳稅了。”老領導笑道，冰芯這把劍磨了十年，如此真有看它到最頂峰的時刻。
方卓微微一笑，最近因爲樑博士要做驗證的焦慮焦躁反而都平和了下來。
他最後聊了聊梁孟淞這個新晉院士，聊了聊冰芯即將設立的面向內地半導體的“冰芯獎”。
鑑於梁孟淞提出的捐贈薪酬，方卓左想右想，還是覺得不用放到獎學金裡，而是單獨以冰芯的名義設立獎項。
樑博士不缺錢，但該有的名聲還是可以再多一些的。
等到方卓結束與老領導的憶苦思甜，他又和省裡領導談了談冰芯的技術情況，正如老領導的耳聞，一些關於冰芯技術問題的流言在本地也有被注意到。
因爲涉及到技術領域，省裡也是有懂技術的專家顧問跟着聽一聽。 只是，這麼聽下來倒覺得額頭有些流汗了。
“不是說方總不懂技術嗎？聽起來還挺專業的。”領導在送別方總之後轉而聽到技術顧問的評價，頗爲納悶。
“也許是大師的薰陶……”專家只能這麼看來自全球前沿的技術爭端。
全球這個產業，涉及到28nm具體技術的也就五指之數，再看研發進展，冰芯這方面已經足夠匹配它的體量。
以及，還有剛剛公佈名單被成功增選爲院士的梁孟淞，他的才華在冰芯得到徹底的綻放。
專家這麼一聽，有一種自己已經十分遠離技術的長見識的感覺。
方卓結束與省市領導的見面，也就打算把玉壺路的兄弟企業們再逛一逛就返回申城，技術彙報的事還要抽空去京城走一趟。
外面媒體包括IDC等機構在談冰芯的技術困境，但內部最起碼高層還是要清楚情況的，免得又橫生枝節。
方卓重點與長電等封裝企業聊了聊業內的變化。
今年三季度，臺記宣佈進軍先進封裝的領域，引發關注。
作爲半導體產業鏈的一環，冰芯是否會在這一領域出手，近期也頗受猜測。
封裝是下游環節，一直以來的技術進步都頗爲緩慢，利潤也被攤薄，基本是走薄利多銷的路線，理論上來說，臺記、冰芯這種代工廠的人工成本更高，是不容易與封裝廠進行價格競爭的。
但是，臺記據說決心和力度很大。
冰芯雖然現在沒有這樣的動向，可是，一個在業內流傳的因素也很受大家認可。
要談冰芯就不能只談冰芯，需要看易科，看易科系，也看方總的行事風格。
易科做設計，冰芯做製造，上游和中游都發展起來了，似乎包攬下游也是理所當然的。
今年，就在方總推特上評價最成功CEO之後，國內也把他評爲最成功的CEO，其中一個理由傳播的頗廣。
易科和冰芯是兩家運用行業地位來施展影響力的典範。
冰芯會不會從哥們變爲對手？
“冰芯不會進軍封裝。”方卓在邀請長電這些人的時候給出了明確的答案。
不過，可能是半導體之外的事蹟影響，大家的反應不太熱烈。
“但這一塊的技術發展是應該重視的。”方卓提醒道，“臺記有它的理由，具體它們的技術路線到底什麼效果不清楚，可是，現在製程升級的性價比越來越是個問題，我知道三星的封裝是有一手的。”
冰芯與三星等臺記手下敗將有合作框架，這一塊的技術風向是能傳出來的。
臺記現在宣稱研發一個CoWoS，把邏輯芯片和DRAM放在矽中介層上面，然後封裝在基板上的技術，但還不清楚真正效果如何。
而三星，它在研發把內存芯片直接堆疊在SoC上方的PoP封裝技術，可以減小芯片面積，釋放更大空間。
這兩家的結果都還不能完全確定，但能看出來業界的趨勢在往哪裡走。
“方總，日月光那邊都對臺記的這個選擇不看好，它這個選擇不一定是對的。”長電的掌門人王新潮是專門趕過來的。
“日月光多少研發費，臺記多少研發費，封裝這一塊，冰芯是真的沒有涉足的意圖，但我們很願意與你們一起合作研發，加強技術推進的合作。”方卓提到冰芯的策略。
冰芯是要帶動產業鏈，不管是晶圓聯盟還是牽線投資，都是造大池子的目的。
再退一步，如果冰芯遭遇干涉，其它環節的技術不會跟着一起受牽連，更有輾轉騰挪的餘地。
王新潮笑道：“方總，你這是要帶來我們一起往前走？哎，臺記的那個CoWoS，他們的那個餘振華，聽他的概述，這個技術也就極少數的特定高端產品能用到，影響有限啊。”
“王總，技術總是一步步下放的，你們長電要是沒這個意向，沒這個動力去搞。”方卓嘆道，“這以後競爭力還真的不好說。”
長電在國內依託於中芯和冰芯的帶動而發展的很不錯。
“我們今年也就剛剛好了一點。”王新潮有些爲難。
“用子公司來推進，進度可以的話，那是好事。”方卓給了個通知性質的建議。
王新潮問道：“要是進度不如預期呢？”
“那就證明依託子公司進行技術推進的方式確實不適合，只能讓冰芯向臺記和三星學習。”方卓無奈道，“到時候對長電來說也不算壞事，你們最少能得到一筆分手費。”
子公司的股份會有一定的價值。
但那意味着，長電可能會失去冰芯這個大客戶，轉而多了一個重磅的競爭對手。
王新潮對於“運用行業地位來施展影響力的典範”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這是不想走也要硬推着往前走。
“分手費聽起來就讓人傷心，方總，那咱們還是永不分手吧。”王新潮接受了來自冰芯的技術推動建議，認爲方總提供的路纔是符合兩家友好發展狀況的必經之路。
方卓對此還是欣慰的，冰芯開啓全天候研發作戰，內地或者說玉壺路的這幫同行最好也跟着一起珍惜這埋頭髮展的時間。
12月8日，方卓乘車返回申城，準備迎接冰芯次年年初的上市事宜預熱，力爭再爲梁孟淞們爭取更多的時間。
次日，他在辦公室裡接到易科美國方面的電話，談妥了與索尼關於紐約大樓剩餘股份的收購，打算在月內正式達成交易。
屆時，索尼美國將會擁有半年的搬出時間。
“終究還是被你得手了。”虞紅在電話裡笑道，“它可以更名爲易科大樓了。”
“挺好，這證明索尼已經進入良好的改革階段。”方卓說道，“就是有一點不太行，我之前不是說，可以讓索尼繼續在那邊緩緩嗎？怎麼就給了半年時間？太刻薄了吧？”
虞紅答道：“索尼主動提的，大概也不想觸景生情。”
終究是有過多年輝煌，走到賣樓拿錢這一步，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興奮啊。(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