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赫悄悄的走了，正如他悄悄的來。
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江城一片的雲彩。
但度記爲他而沉默，沉默是投錢與否的躊躕，轉型中的兩難，在決策夫妻檔的心頭盪漾。
馬咚敏沒走，依舊留在江城觀望情況。
只是，她在見到黎勇勁的焦躁、戚赫的到來以及業界的動向之後，已經在考慮如何壓價的事情了。
這天晚上，馬咚敏向李彥泓彙報相關情況，談到了最新的進展，也談了談自己的想法。
“馬博士，你回公司以來是做了好大事啊。”李彥泓難免有些感慨，網約車市場的這個競爭是讓人驚訝的，而公司偏偏有些騎虎難下。
“羅賓，你是不認可我們的這個想法嗎？”馬咚敏不願意繞圈子，直接問了出來。
李彥泓沉吟道：“我只是覺得有些太急了。”
“那你說怎麼辦？坐視易科、阿里、企鵝它們把合同簽了？”馬咚敏反問，“這是它們在急，就是急於想把我們清掃出局！”
李彥泓沉默一會，感嘆道：“你火氣別那麼大，馬博士，你沒有以前雲淡風輕了。”
馬咚敏吸了一口氣，穩了穩情緒，知道羅賓說的是事實，而更大的事實是面對易科的步步緊逼，誰能那麼雲淡風輕？
以前也是股東，但打理的是家族財富，是局外人，現在入了局，思考、心情和狀態自有不同。
她想到這裡，轉述了一遍在黎勇勁那裡聽到的話。
眼一睜，一億，眼一閉，還有一億，那種壓力之下的黎勇勁顯得有些躁狂。
同樣的，不光是自己，電話另一端的羅賓、衆多中高員工、面臨易科逼近的度記，又怎麼能和之前一樣？
“這次的網約車競爭確實罕見，由此帶來的效果也難怪大家都要爭，現在有人說這個就是互聯網+。”李彥泓說道，“看起來，用互聯網把傳統行業再幹一遍，有時候真是有奇效。”
四大巨頭使勁補貼，用戶們紛紛嘗新，不少車主幹脆轉戰專職司機，而在這些的背後，出租車行業卻是遭受重創。
這種由互聯網蔓延到傳統行業的現象讓許多人眼前一亮。
“奇效不奇效，先能推動度記順利轉型纔好。”馬咚敏說道，“到底是YBAT還是YATY，又或者乾脆就是YAT，就看這兩年了。”
原本的四大巨頭隨着易購的上市而多了個替補，如今度記面臨着嚴峻的挑戰，要是沒撐住這一波競爭，以後也就真稱不上是巨頭了。
度記唯一的出路就是，守得住搜索，打得出業務。
別看度記投資的大黃蜂在四大品牌裡墊底，但這已經是公司一兩年來最有影響力之一的業務開拓了，能夠與它並列的只有同樣耗資巨大的“度記地圖”。
只是，“度記地圖”未來的盈利看起來比“大黃蜂”要難，目前業界探索的商業盈利模式都沒什麼好的表現。
“那就是個名頭而已。”李彥泓這麼說了一句，然後說道，“既然形勢所迫，那就看別人怎麼出價了，黎勇勁他們現在更具體是什麼想法？股份如果不在手裡，繼續做運營管理？”
“他是有點被壓力壓垮了的意思，打算休息休息，跟着他的一幫人可能很少會留下。”馬咚敏介紹情況，又說道，“用我們的人更好，資金、資源的配合都能更密切，未必就會輸給易科他們。”
李彥泓“嗯”了一聲，他沒有夫人那麼樂觀，度記的團隊是不錯，但比不上易科和阿里，不過，怎麼也不應該比大黃蜂差吧。
這樣一看，錢可以有更高效的使用，資源可以有更合理的配置，團隊管理也可以更加放心，似乎在這種形勢逼迫下的決策也不算特別差。
度記最高決策層的夫妻檔在電話裡聊了許久，除了面前的網約車市場，也對公司今年的整體局面感到憂慮。
相較於去年同期，度記在PC端掉了3個點的市場份額，而這一部分和其它品牌的市場都被360和搜狗瓜分了。
360還好，它打江湖的方式就是依賴於360瀏覽器的高度捆綁，但搜狗……它就很恐怖了，依賴的是正常宣傳與口碑。
度記其實不是很怕360這種旁門左道，然而，搜狗以王道方式蠶食到了PC份額，還加上它在移動端持續前進的競爭力，已然成了心腹大患。
“黎勇勁的這次賣身這麼迫切，羅賓，要不，你再給阿里、企鵝、易科那邊打個電話，表明大股東的態度，也驗證真僞。”
這通電話的最後，馬咚敏提了最後一個小小的建議。
她的意思很明白，儘管黎勇勁他們掌握運營權，但大股東也要表示出不配合的制衡態度，任是誰接手大黃蜂，沒有度記的配合，最後很容易是一地雞毛。
“我就不給方卓打了，他那個人……”李彥泓略一躊躇，“要是談大股東的地位，沒準反而激起他的兇性，恨不得越亂越好。”
姓方的害怕一地雞毛嗎？
另外兩家多多少少會衡量利弊，易科家大業大，因爲搜索上的競爭，肚子裡不定轉悠着什麼壞水呢。
“嗯……”馬咚敏只是轉了轉念頭就贊同道，“也有道理，主要還是快的，那邊的呂總已經和黎勇勁見面談過一次了。”
李彥泓自然知道重點。
他放下電話之後就給阿里的馬伝打了過去，雖說度記和阿里也存在過節，但不像與易科那樣針鋒相對，更何況，這次表明大股東的利益是很自然的。
“我知道這個事，呂總帶人去問了，還沒定。”馬伝聽說了來意，沒有故弄玄虛，直接說道，“李總啊，羅賓啊，要我說，度記直接把股份賣了吧，這個市場肯定是容納不了那麼多品牌，別白費功夫了。”
李彥泓反過來說道：“馬總，那你把‘快的’賣給我們好了，我們一定好好運營，爭取成爲市場裡無可撼動的第一。”
馬伝一笑：“你們的搜索都要被撼動了，還無可撼動呢……”
“我們好歹還是上市公司，有的公司都已經退市了。”李彥泓反擊了一句。
馬伝絲毫沒被觸動，樂呵呵的說道：“羅賓，要是這樣能讓你開心的話，也挺好的。”
李彥泓眉頭一皺，想掛電話了。
話是能說，但是不是真的快樂，自己心裡再清楚不過。
馬伝沒有第一時間聽到電話裡的迴應，也就清楚大概是戳心了，繼續笑道：“度記對大黃蜂投入很多，但說實話，拋開快的和大黃蜂的競爭關係，我是真的不看好，尤其，現在黎……”
李彥泓聽到這裡，出聲打斷到：“拋得開嗎？市場上見功夫吧。”
馬伝哈哈一笑，還沒笑完就聽見了盲音，他倒是不以爲意，知道羅賓近況不算太妙，而這次大黃蜂出的亂子更是雪上加霜。
黎勇勁這一批大黃蜂骨幹要走，很可能就是傷到根基，更何況，大黃蜂本身的競爭就不佔優，偏偏，度記似乎在這方面沒有像樣的團隊。
所以，他剛纔還是挺真心的，度記不如直接把股份賣給‘快的’，這樣還能讓阿里的支付寶幫忙向易科報仇，讓大黃蜂死也死得其所。 可惜，這種規勸註定起不到作用。
不，或許也起到作用，起到了讓李彥泓心塞的作用。
他在結束與馬伝的通話之後皺眉良久，心裡反覆思量關於大黃蜂的這件事，如果不用廝殺那麼激烈，其實，大黃蜂這種打車軟件和度記地圖很有配合度。
但是，過於激烈的競爭越來越沒有性價比。
李彥泓從本心來說，更願意好好觀察，而不是匆忙作出決定，但是，不管夫人那邊的意見，還是整體局勢都容不得好好觀察了。
他捏着手機在客廳裡踱步，總覺得是不是有些倉促。
李彥泓心裡閃過網約車市場裡的另外三個對手，想着它們背後的三巨頭，猶豫再三，還是找到了方卓號碼，用家裡座機撥了過去。
“喂，你好？我是方卓。”
片刻之後，他聽到了另一端有些疑惑的聲音。
李彥泓在聽到方卓聲音的一瞬間就有些後悔，但還是繼續了通話，聲音有些低沉：“是我。”
“啊？羅賓啊，晚上好，晚上好。”方卓變得熱情，“想把度記賣給我了嗎？”
李彥泓覺得現在掛掉也爲時不晚，但他鬼使神差的還是想驗證下情況，直接說道：“度記是大黃蜂的大股東，不會把公司賣給易科的。”
“就這？”方卓詫異道，“我知道有這麼一檔子事，是戚赫負責的。”
他想了想，說道：“怎麼？都到了攻堅階段嗎？等下，我看下郵件彙報。”
李彥泓真的耐心的等了等。
“噢，戚赫挺看好達達對大黃蜂的收購，志在必得，他還沒和你們這個大股東商量如何進行收購嗎？”方卓詢問。
李彥泓重申道：“度記不會出售股份。”
“嗯……”方卓略一停頓，“我知道了，羅賓，你打這通給我，無非是想擡價，說吧，想要多少錢。”
易科掌門人財大氣粗。
然而，李彥泓也是四大巨頭之一的當家人，儘管碰見了困難和挑戰，但聽到這種似是見到窮親戚伸手，又似是打發叫花子的語氣，還是感覺被羞辱。
他強調道：“方卓，我不是要錢，我是告訴你，大黃蜂大股東不會出售股份！”
“那你想幹嘛？黎勇勁都要套現了。”方卓說到這裡，突然笑道，“不是吧，難道你還想爭一爭這個市場？”
李彥泓忽然感覺太陽穴有些突突的往外跳，語氣冷淡的反問到：“我不能爭？”
“黎勇勁都被你給爭跑了……羅賓，我覺得吧，有時候真要願賭服輸，沒必要當個犟種。”方卓勸解道。
李彥泓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只覺腦子脹脹的，他吸了兩口氣，忽然說道：“你是不是在激我？是不是巴不得度記接手大黃蜂？”
“羅賓，你現在怎麼還疑神疑鬼了？”方卓笑道，“這樣吧，雖然這事是戚赫在負責，但只要你代表度記同意，明天我就讓戚赫飛去江城，把這個事落實。”
李彥泓一時間也難以想明白方卓現在的立場，他想着大黃蜂的投入，想着夫人的意見，想着四大巨頭在網約車這個支付場景上的重視，只能最後再次強調：“方卓，戚赫不用談，沒有大股東的點頭，大黃蜂絕對賣不了。”
“是嗎？我看看能不能連夜下單，明天就讓易購物流把大黃蜂的公章運到我面前。”方卓認真的說道，“羅賓，該認輸的時候得認輸。”
李彥泓一聲不吭的掛斷電話，儘管也似乎獲得了一些有用信息，但此起彼伏的心情還是讓他後悔打出了這通電話。
而方卓在聽到電話結束之後直接撥給了戚赫，簡潔的通知道：“羅賓給我打電話了，你再連夜去一趟江城。”
剛回來沒多久的戚赫只能迷糊的從牀上爬起來，也沒問羅賓在電話裡說了什麼，反正，自己就是做事，就是做戲。
這次藉着黎勇勁的主動內應，實則對度記是一出陽謀。
也許，也可以說是對度記競爭的大勢已成，連黎勇勁這樣拿了它錢的人都不看好度記未來，都是隻能趁着度記沒倒下之前撈一筆。
戚赫連夜重新挑了人，帶着團隊就去而復返，依舊是明着與大黃蜂進行了收購談判，這次還給出具體的收購方案。
連帶黎勇勁在內的創業團隊合計持股32.8%，達達願意以現金+股份的方式進行收購，合計是5.6億美元的價格。
也就是，大黃蜂的估值給到了17.07億美元。
按照業內行情，這個數字有些溢價。
黎勇勁沒有食言，拿到價格就立即轉述給了度記老闆娘，其實，不用他轉述，這個談判會議開到一半，馬咚敏就收到了價格。
明明戚赫昨天來了又走，沒想到今天再次過來就開出了價碼。
馬咚敏的第一個念頭是，易科的效率真挺高。
第二個念頭是，達達是一半現金的方式，那度記就還有砍價空間。
等到戚赫再次離開江城，又與李彥泓通了電話的馬咚敏終於給出態度，原則上願意收購黎勇勁等人手中的股份，願意給出4.8億美元的現金價格。
黎勇勁右手扇了自己左臉，左手擒拿住激動的右手，保持情緒，堅決還價，不能輕易答應，不然，對面還有可能飛走。
但他心裡已經一千一萬個願意，想要把大黃蜂嫁給巨頭。
“黎總，易科那邊雖然一半是股份，但他們價格更高啊。”副總裁提出了異議。
“你傻啊，你真把自己騙住了啊？你真被利益薰了心，豬油蒙了眼，易科那就是玩玩！他們一毛錢都不會掏！”黎勇勁忍住扇人的衝動，知道連熟悉內情的人都被鈔票迷惑了心智。
副總裁又問：“那度記要求我們留下來任職……”
黎勇勁聽到這個也頗爲遲疑，套現了，還能繼續運營……
但他隨即給了自己一巴掌，要是留下來，知道情況的易科那邊隨時可以爆料，不走也得走，場面還特別難看。
自己怎麼會遲疑……也是被好處迷到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