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曆新年的第一天，張忠侔在加州聖迭戈彷彿是發佈了行業內的新年致辭。
這場來自彭博社的專訪，他談了全球行業的發展，談了28nm製程與高通芯片的合作，但最重要和最引起反響的還是涉及冰芯和方卓的一部分。
張忠侔一邊擡高內地的競爭對手，一邊檢討了臺記包括前兩年CEO蔡厲行在內的錯誤決策。
從媒體傳播範圍來看，這樣製造業某位大佬的發聲並不會傳播太廣，但業內基本都會看到，甚至可能砸起一片影響更深的漣漪。
方卓第一時間被傳閱了相關內容，仔細看完之後只有一個評價。
“不懷好意，其心當誅。”
但他也沒有特別的憤怒，商業上是競爭是鬥爭，私下裡也沒有交情，張忠侔不是第一回試圖搞這樣性質的推動，早在他復出執掌臺記的時候就發過行業白皮書，沒什麼稀奇。
不過，時隔兩天，讓方卓好氣又好笑的是，新浪那邊轉載了部分新聞，援引國外的報道，使用了“半導體行業第一人”的稱號。
新浪搞這樣的活，也就有其它網站的跟進轉載。
只在晚上，老友張汝京打電話過來閒聊的時候還提及了這個事。
今年的農曆春節比較早，大年三十是1月22號，也就只剩半個月的時間。
“方總，給你拜個早年，給我們半導體行業的第一人拜個早年。”張汝京上來就引用讚譽。
“張總，這是黑稱。”方卓嘆道，“這是捧殺，是抹黑啊。”
“誰說的？張忠侔浸淫行業六十載，他都要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都要對你俯首稱臣，都要盼望着有生之年不要被你衝了，這不是第一人，什麼是第一人？”張汝京大笑。
“業內今年可以有個新成語了。”方卓說道，“張總給方總拜年——不安好心。”
張汝京又是哈哈大笑，笑完忽然發現自己也姓張。
他繼續說道：“張忠侔對你真是極盡讚美之詞，我看完新聞都愣住了，不過，雖說是想捧殺，但我覺得他怎麼也是欣賞你的。”
“你們冰芯的28nm怎麼樣了？”
方卓聽到張汝京的話鋒一轉，沉吟道：“嗯……”
張汝京聞着味，變成了張汝驚：“張忠侔沒說假話？他拿到真消息了？冰芯在28nm的研發上已經攻克了？”
“我不確定他那樣說是不是拿到了消息。”方卓握着手機，皺了皺眉，“可能是聽到風聲，可能就是瞎猜放風。”
張汝京思考兩秒：“他那樣的人不會瞎猜吧？”
“你覺得我這樣的人會瞎猜嗎？”方卓問道。
張汝京毫不猶豫的答道：“你會。”
“那一個不認識我的人聽到我的話會覺得我瞎猜嗎？”方卓不以爲然的說道，“差距被拉近了，肯定是怎麼有用怎麼來。”
張汝京一聽，還真是，旁人肯定會覺得方總的話很有含金量，如果涉及到某些行業表態，怕不是還要細細研究。
以前冰芯沒動靜，哪怕胡正明加入，臺記也無動於衷，現在追到新高度，也不會講究什麼風度了。
“看彭博社給他搞的專訪，又挑2012年的頭一天，也是對我很用心了。”方卓笑道，“這種明着鼓吹，實則慫恿，還真有點檄文的意思。”
他喝了口茶，說道：“這位張總肯定也注意美國那邊的輿論情況了，而且，高通仍然是我們的重要客戶，他去聖迭戈，大概也是挖我們的客戶。”
易科的Selfy所搭載的高通芯片都是來自冰芯產能，單說冰芯與高通的合作，實際上是十分不錯的，如今的手機芯片設計市場，高通是毫無疑問的No.1，而它的製造代工來自臺記、三星、冰芯這三家。
隨着三星與高通合作的加深，三星那邊的訂單已經超過冰芯。
不過，高通也不願意放棄Selfy這個系列產品，即便方卓暗示新S將搭載祝融芯片，也依舊積極在推進和遊說雙方繼續合作，就像它與三星之間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競爭，今年三星在韓國的旗艦機型也上了它自家的芯片，未來不排除會繼續擴大搭載範圍。
有競爭有合作有顧忌，這便是大家仍能站在一起的前提。
作爲三家制造代工企業裡性質最純粹的一家，臺記佔據的份額已經最高，這一次明顯還是要擴大合作。
“冰芯能反制嗎？”張汝京問了句。
方卓一陣頭疼：“張總，你是真把我當神仙了，當年我咋沒想起來這麼問你一句呢。”
從他的角度和所瞭解的信息來看，中芯的兩次敗訴，第二次明顯存在偏頗，但張汝京也無力解決這個事。
“我們不一樣啊，你是半導體行業第一人。”張汝京說道，“我不過就是張忠侔的手下敗將，還是多次敗的那種。”
“沒什麼太好的辦法，我們的28nm解決了主要的技術爭端，但還有問題要搞，試產的話最快也得下半年。”方卓聊到這也就實話實說，“冰芯面臨的是美國那邊的注意，張忠侔是給那些議員提供素材。”
“可惜了，我還以爲過年能有節目。”張汝京笑道。
“沒節目，我這次本來想安安穩穩過個年再去美國。”方卓無奈道，“這叫什麼，叫樹欲靜而風不止。”
他說完這句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三星現在在代工領域也發展的很兇，李在鎔那裡搞了個Kill TW的計劃，媒體的大肆宣揚也快來了。”
針對寶島的半導體產業，三星制定了“殺死TW”的計劃，存儲領域基本已經達成目標，冰芯現在負責存儲這一塊的高啓全也有因之而進入內地的因素，而晶圓代工領域，三星同樣不願放過。
過去幾年，隨着三星的發力，它在晶圓代工領域的發展很快，僅依靠自己和蘋果的訂單就成爲全球有數的代工企業。
張汝京笑了一聲：“好嘛，我就知道不管怎麼樣，你方總是忍不下氣的。”
“不是忍不下，也就順手爲之。”方卓嘆道，“如果能用技術實力說話，我更樂意一言不發，還有，臺記要吃下蘋果訂單的事也得幫忙宣揚宣揚。”
“臺記要吃下蘋果訂單了？”張汝京問道。
“你看，你也得采信我的猜測不是？”方卓笑道，“沒有明確風聲，但八九不離十，我猜臺記現在肯定在和蘋果秘密接觸呢，不管實情怎麼樣，蘋果和三星的矛盾越來越尖銳，張忠侔不讓我過好年，我也給他添點煩惱。”
蘋果核心零件的訂單多是在三星，尤其芯片這一塊是被三星包圓了，也正是因爲它的訂單餵養，三星的代工業務才能發展這麼快。
只是，蘋果手機與三星手機的競爭也越來越激烈，任誰坐在蘋果CEO的位置，都會想方設法擺脫三星的掣肘。這個時候，臺記純粹的晶圓代工性質再次顯露出優越性。
臺記不做手機，沒有競爭的利益衝突，幾乎是蘋果在當前情況下的唯一選擇。
張汝京心裡轉着念頭：“三星和臺記的技術差距也就是一代的距離，現在可能比冰芯略強一點，但它在28nm是採用前閘極方案，你們一直糾結的不就是這個嗎？如果你們和臺記是對的，三星這方面怕是有隱患，28nm又是一個生命週期很長的節點。”
他習慣性的結合信息，分析了下情況。
“嗯，如果我們的技術方案沒問題，倒是可以期待一下三星的翻車，那纔是樂子。”方卓笑道，“我們今年準備擴張28nm的產線，爲這個甜蜜節點做準備。”
“這麼……篤定嗎？”張汝京有點擔憂的問了句。
冰芯的28nm還沒試產，技術方案帶來的良率問題沒有徹底落地，現在這樣的決策是面臨風險的。
“下一個22/20nm會是個過渡節點，距離16/14nm的時間又長，28nm的市場需求量會增長很快，等到手機芯片消化完畢，需求會繼續往其它產品蔓延。”
“這是一次大吃市場份額的機會。”
“我相信樑院士他們。”
方卓認真的給出了理由，等到28nm的商用落地，技術會進一步成熟，還會繼續上工藝相對複雜的HKMG工藝。
而22/20nm，因爲需要採用兩次圖形曝光技術，會增加掩膜工藝次數，從而導致成本增加和工藝循環週期的擴大，沒法很好的控制IC設計和生產成本。
按照冰芯內部的估算，22/20nm會是28nm工藝成本的1.5-2倍，這也是梁孟淞們探究跳代發展16/14nm的重要原因。
不是研究不出22/20nm，而是它的前後兩代更有性價比。
“樑院士，嗯……”張汝京還有點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感慨了一聲才讚道，“樑院士是奇才，你方總是怪才，你們倆加在一起就是‘奇怪組合’，也難怪張忠侔這樣的人也不得不大加讚賞了。”
“誰稀罕啊，張總，我年前就在申城，你帶着你的大硅片過來，我們當面聊。”方卓發出了邀請。
張汝京的大硅片有所突破，雖然還沒法納入冰芯的供應，但可以先進入中芯的序列了。
“重返中芯。”張汝京欣然接受邀請，“比我想象的快了一些。”
“感謝的話就不用說了。”方卓笑道。
“是你要感謝我在上游的奮力拼搏吧。”張汝京也笑，他剛纔的下一句確實想感謝來着，沒有方總的資金和資源，手裡的晶圓研發會慢很多。
方卓說道：“好，相互成就，見面多喝兩杯。”
“行，到時候也去給江博士敬一杯。”張汝京提到老友。
“給他燒一份我們28nm的絕密文件。”方卓想起去年與江上洲最後的見面。
全球半導體產業第一人與內地半導體產業前第一人達成年前會晤的決定。
一月的第一週過去，不管網上還是線下，過年氣氛已經涌現。
也就在媒體即將曝光三星Kill計劃之際，三星的李在鎔倒是提前跳出來，也接受了一次媒體採訪。
同樣是美國，他是在硅谷接受的《華爾街日報》專訪，也提及了冰芯和方卓。
彷彿約好一般，李在鎔也給出了盛讚，還說出“華夏內地半導體在方總和冰芯的帶領下蓬勃發展”的論調。
這其實也算事實，只是，這樣提的用意不言自明。
三星太子的採訪在推特上還得到臺記高管的附和與支持，爲力撐方總就是半導體產業第一人作出有力註腳。
1月9日，方卓在推特上給了個非正式的迴應。
“冰芯發展很快嗎？沒有吧，這些年一直都是這樣，是不是你們發展的太慢了？有時候找找自己原因，這些年的工藝研發到底用沒用心，努沒努力。”
“要不是易科精益求精，也不至於我自己來進入這一領域，我很高興易科這些年在全球終於是幫着培育了很多優秀的供應商。”
“這是易科取得成功的重要因素。”
方卓仍舊是把易科的招牌拉出來，視冰芯爲衆多供應商中的一個。
不等三星和臺記有什麼新的動靜，一波來自媒體的揭秘出現，三星的“Kill TW”被傳的有鼻子有眼。
據說是在09年確立的計劃，而決策者正是三星太子李在鎔本人。
這樣的揭秘像模像樣，臺記在推特上發聲的高管忽覺有些尷尬，敵人的敵人也不是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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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信息在媒體上炒作兩天，剛有平息卻又爆出臺記有意挖走蘋果全部訂單的消息。
三星是蘋果芯片的唯一供應商，後者佔據的份額也在三星代工的7成以上，這個消息讓本就摩擦的蘋果和三星陷入新一輪的不信任爭吵，甚至傳出三星將要限制蘋果芯片產能的威脅之語。
人在美國的張忠侔本這一趟本就打算秘密拜訪蘋果，見狀也只好先取消行程，只是，縱然時機不便，他仍舊覺得三星與蘋果的矛盾幾乎不可調和，臺記對蘋果是勢在必得。
當李在鎔和庫克先後發聲，一則新的消息再次被激發，傳說，蘋果也有意與冰芯合作。
方卓第一時間跳出來認證當事方的態度。
“歡迎蘋果的考察，如果蘋果想要更穩健的供應鏈，我們這裡絕對是一個極佳的選擇。”
蘋果能和冰芯合作嗎？
不能吧，正有三星的前車之鑑呢。
張忠侔心裡存着這樣的判斷。
然而，他沒想到蘋果CEO庫克竟然給出了迴應，表示今後會認真考慮與易科的合作。
且不管美國場外的干涉情況，晶圓代工領域的消息一時間沸沸揚揚，在新年到來之際亂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