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汴梁的朝廷尚不知西征軍又前進了一大步,垂拱殿中,朝議正在進行,只着一身半舊常服的郭榮侃侃而談:
“秋收一過,便是閒冬,若是太平盛世,冬閒也就閒了,但眼下還不能讓百姓歇着,所以要早作規劃。
朕意:這汴河尚不通暢,還需進一步整治,前年所治,單靠徐州一州之力,只能草草了事,今年要大興土木,詔發徐、宿、宋、單四州民夫一併治之,務必要整修到位,把這害人河變成益民河、經濟河。
另外,再發滑、亳二州丁夫浚通五丈河,使其東流定陶,入濟州,以通青、鄆水運之路……”
郭榮搖搖手,止住了要起身發言的張美,繼續道:“蔡河也要疏導,以通陳、潁水運之路。”
“聖上……”
“哎,別又拿國庫說事,錢的事,你們想辦法,役夫的事,各州想辦法。總之,這河道必須浚通到位。”
魏仁浦見張美還沒開口便吃了癟,只好小心翼翼的遞上話頭:“聖上,西南戰事正酣呢。”
郭榮笑着坐回位置上,端起茶杯:“雖然南路暫時受挫,止步於夔州,但這是暫時的,沒看北路捷報頻傳麼,先下青泥嶺,後下三泉關,四大險關已奪其二,益州不日就將歸周土了。”
“可眼下國庫吃緊也是事實。”
“有鳳州銀礦,和州銅礦兩處新增之銀銅補進國庫,爲何還天天在朕面前哭窮?”
“聖上,我朝今非夕比,百姓的日子在一天天變好,戶口在一天天變多,朝中各項開支也就一天天在增多,僅是官吏俸祿支出,就是顯德元年的五倍之多。”
郭榮將杯中茶一飲而盡,很沒形象的用袖子掩了掩口,肅容道:“玄圭,朕問你,是前兩年難還是眼下難?”
“這……都難,我大周國庫就沒有一日有過豐盈的時候。”
“正因爲國力尚且窮困,所以要大修水利。眼下的艱辛都是爲了今後的美好,想辦法擠擠,多擠擠,朕以身作則,今後常膳減半,宮中一切開支盡皆減半……”
郭榮再起身,踱着方步,低頭沉思了一會,又道:“嗯,你說的也對,俸祿支出增的也太多了點,這樣吧,諸道應差攝官俸祿皆減半支付,還有……
兩京及五府少尹司參軍可各省一員,六曹判司內只留戶法二曹就夠了,餘及諸州觀察支使、兩蕃判官並可省去……”
“聖上,萬萬不可……”張美大急,索性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聖上怎可如此誤解,這傳揚出去,他連宮門都不用出了。
“又來萬萬不可,什麼是萬萬不可的,能不能換個新鮮的詞,只要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百姓,大家都艱苦一下又何妨?”
王溥奏道:“聖上,還請三思,如此一裁撤,這些官員吏員怎麼辦?既未犯錯,朝廷總不能……”
郭榮拍拍腦門,笑道:“簡單,這邊裁撤,那邊重用就是了。”
“不知聖上所說的那邊是指……”
“蜀中這麼多州縣,正需要能吏清官。”
“啊!”
王溥額頭也隱有汗出:“可蜀中大戰才起,目前只有興元府與興州可置幾名官吏,杯水車薪。”
“有多少先安排多少,對了文伯,你落實一下,前方戰事該催還是要催一催。”
樞密使王樸起身應諾,眼裡卻飽含擔憂。
立國至今,各州各鎮爲了少輸錢糧與國,哪一個不是變着法子截留,多設官吏便是方法之一。
節度府裡有長史、有判官、有司馬、有書記、有參軍,有六曹,刺史府裡也有六曹,一州官吏拉出來隨隨便便就能湊個滿編營來。
裁撤官員吏目,確實該行動了,可聖上實在太急了些。
王樸正組織着語言想着如何勸諫,不按常理出牌的郭榮又撂下一句讓人發矇的話來:“朕知道,這事不好辦,這樣吧,朕的大婚估計要花不少錢兩,就用轎子擡進來也不像話,這事往後推推,等明年開了春再說。”
這一回,王樸可真急了:“聖上,範相才持節去大名,卻又立馬改動,國家大事,怎能如此草率。”
郭榮笑道:“看你急的,只是稍往後推推,個人小事,總不如百姓福祉重要,朕的老丈人那,朕親自去信解釋。”
……
……
“週三,我想虎子了。”
“我也想九郎了,去一年了,纔回來這幾封信,哼,果然什麼時候男人都是無情物。”
夜幕下,秦府。
兩個吃飽了沒事幹的女郎,正坐在院裡的石凳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挑選桂花,準備用來蒸桂花糕,又或者混桂花茶。
其實這香味兒,周容不喜歡,蘇子瑜也不喜歡,但師孃喜歡,秦越喜歡,至於甲寅,他可是桂花與茉莉花香味都分辨不出來的。
“等仗打完了,他們要是不回,我們就找上門去,哎,週三,要是他們找了壞女人了該怎麼辦?早知一去這麼久,該讓雙兒跟過去的。”
周容蛾眉一揚,惡狠狠的道:“你可不能沒底線,亂寵着,男人都是吃着碗裡看着鍋裡的,你這口子一開,我怎麼辦,不行,堅決不行。”
蘇子瑜把身子歪趴在桌上,秀長的兩指輕拈了一朵桂花,輕旋着,輕旋着,睫毛上漸起霧花。
“哎……你,你又來了,還發誓要做頂天立地的女強人呢,彩墨……把圓圓揪過來給蘇七玩玩。”
屋裡響起彩墨的應答聲,不一會有個小女孩歡呼着,雀躍着跑出來,老遠就甜甜的喊道:“大嬸,二嬸……”
陳疤子的女兒虛歲三歲了,長的粉雕玉鑿,十分可愛乖巧,周容大手一揮,說喊什麼妞妞,喊圓圓,你看這小臉小手都圓嘟嘟的,叫圓圓多好聽。
好吧,陳圓圓。
小陳圓圓一頭撲到周容的懷裡,踮着腳先香了一口,再跑去蘇子瑜懷裡,用手指點着臉蛋讓香。
蘇子瑜一見這開心果就笑了,美美的香了一口,問道:“在跟美婆婆玩什麼,看你汗都出來了。”
“跳舞。”
“你阿孃呢。”
“在幫美婆婆收拾東西,好多東西喲,說是寄給阿爹和大叔二叔的。”
“嗯,圓圓真乖。”
自從三位男人去了鳳州,這三個家就不象個家了,隨機配。
先是徐師在家時,周容基本在甲府長住,因爲符二孃無事就喜歡懶着,三個女郎在一起,或是喊上某個閨蜜一起打打麻將,或是一起調調胭脂,小日子過的快。
徐無道長一出遠門,那就不能丟下徐夫人獨自在家,這熱鬧的重心便移到了秦府,蔡喜兒有心,怕徐夫人寂寞,藉口小弟讀書要安靜,問周容要了間廂房,卻是讓圓圓繞着徐夫人膝前轉。
圓圓人小嘴甜,一片純真,見了徐夫人便喊美婆婆,把個徐夫人歡喜的不得了,立馬成了心尖肉。
教唱曲,教跳舞,教彈琵琶,簡直就想把肚子裡的東西一股腦都掏出來,好吃的零嘴更是變戲法般的變出來,百般寵愛。
把個周容看的心酸酸的。
人老了,不論是誰,都想抱孫子。
師父師孃嘴上不說,一見圓圓便露餡了。
周容看着騎坐在蘇子瑜懷裡,認真在用帕子織老鼠的小圓圓,心底裡莫名的煩燥起來,擰着帕子在心裡咒罵:他都不着家,讓我怎麼生。
角門外響起老安的通報聲:“符家二娘子來了。”
符二怎麼來了,這夜裡?
周容與蘇子瑜互望一眼,雙雙起身出迎。
才走到角門,符二孃便到了,一見眼角微紅,周容啊呀一聲叫:“這又怎麼了?”
符二孃從蘇子瑜懷裡接過圓圓,把頭在圓圓的小肚子裡埋着,輕聲道:“他又推遲了。”
蘇子瑜也驚訝着啊了一聲,卻伸手就向符二孃的腋左軟肉探去,笑道:“那正好,可以讓我們多虐一回,週三,趁着她鳳冠還未戴上,可勁兒欺負一下先。”
什麼能解憂愁?
唯強歡笑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