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是收穫的季節,顆粒歸倉。
青山腳下,綠水懷抱,那一望無際的田野裡空曠曠的,只餘下一茬茬整齊的稻茬,如三軍列隊,時有雀鳥落下,飛起,歡欣的脆鳴直透雲霄。
有牧童騎牛吹笛,有老農揮鋤修溝。
秋日暖陽的照耀下,田園洋溢着安寧與祥和。
一彪人馬倏忽而至,突兀的出現在官道上,奔騰的蹄聲驚落牛背上的牧童,驚呆荷鋤的老農,驚起鳥雀撲楞楞的亂飛……
爲首一將虯鬚如扇,豹眼環目,他的身後,親衛高舉的將旗上,大紅的“李”字迎風招展。
目送這隊人馬囂張遠去,有老農撫撫胸口,輕聲道:“這是第幾撥了?”
邊上有人應道:“這兩天總有六七波過去了。”
“這是出啥子事了麼,各路將軍都往益州趕?”
“前幾日許家的三娃子不是說了麼,是總督府要開大會呢,不僅將軍們趕去,州縣的明府明公也都要去。”
“這總督府開啥子大會吶,不會又打仗了吧。”
“聽說那年青的總督要登基了,唉,誰知道呢,只要不派丁不徵糧不加稅就好。”
……
夔州協定,三年不動刀兵。
這紙契約不論是秦越還是宋九重,擦屁股都嫌髒硬,只不過是個暫時息兵的臺階而已,雙方在忙着鞏固各自的陣地的同時,也都沒忘記給對方上藥,爲將來作伏筆。
除開兩場會議外,一整個夏天,益州都比較安靜,軍務有陳倉、木雲操持着,政務有總理衙門主持着,一切井然有序。
秦越大半時間都用在自省與思索上,甚至都少出總督衙門,最常做的事是與李谷、王著進行茶話會議,偶爾與甲寅王彥超喝一頓酒。
過了中元節,整個人的精神面貌纔有了變化,召開了正而八經的常務會議,擬定九月初九,召開大朝議,爲未來作三到五年的全面規劃,各州縣,各軍區,都要帶着提案來,要圍繞民生經濟做文章。
秦越的意思是直接借鑑後世的大會模式,但被常委會多票否決了。
李谷的意思很明確,朝政大事,哪能容得了他人指手劃腳,這口子一開,非亂套不可,萬不可養成底層官員妄議國事的惡習,各州縣的提案可以互相討論,朝廷的政令,下面只有堅決執行的份,哪怕有異議,也要通過上疏的方式進行。
然後,把該辦的儀式辦了,別虛僞,別矯情,是男人就要有擔當,成大事還怕別人說閒話?
這一回,秦越沒有再推脫。
在這個君天下的時代,總督府運作一年,已算是奇蹟了,但有得必有失,除了一些老虎牙人外,很難被外人認同,許多政令都是在慣性下完成的,短時間內可以,長久以往,只會越來越糟糕。
雖然,自己一直恐懼那種孤寡的滋味,周容與蕊兒也都不願意搬去皇宮,但形勢卻逼着自己往那一步邁。
歐陽炯眉飛色舞自薦擔任大禮官,說要恢復大唐盛世的大禮儀。
這一點,卻被秦越婉拒了,說登基可以,流程一定要簡化,祭天啥的就別安排了,但要加上升國旗的儀式。
歐陽炯滿口答應,說有什麼要求只管提出來,至於到了那天怎麼做,哼哼,一切還得按着老夫的意思來。
緊接着又有問題出來,國號呢?
周?
蜀?
還是別的?
秦越道:“周,我輩當繼續世宗遺志,十年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至太平,超唐越漢,再創盛世江山。”
歐陽炯愣了愣,轉頭看了李谷一眼,李谷沒有說話,王著卻皺起了眉頭:“不妥,從情感上來說,某希望大周旗號永遠飄揚,但實際上,萬不可再用周字,後患要不得,我們如今據蜀地而興,不如叫蜀,李相?”
李谷見問,搖頭笑笑:“國號者,名以彰德,當慎重,蜀地偏安,不妥。”
王彥超笑道:“乾脆以姓爲號,就叫秦吧。”
“秦字暴戾……”
這樣的討論漸次激烈起來,範圍也廣了起來,書院裡還自發的召開了專題討論會,秦越沒有約束,順便把國旗、國徽、國歌懸賞徵集的任務發佈下去。
周容神彩奕奕,秦越卻沒有讓她多插手,只讓她與蕊兒幫自己設計一套禮服,要簡潔,要精神,要有改變,不能再是那種滿身游龍耀着金光的。
九月初二,便有州縣各地的正印官陸續到了,先來的,先召開小組提案研討會,獻瑞的,勸進的之類全沒收了,有個倒黴鬼還被罰俸一月,算是爲後來者樹立了榜樣。
九月初五,祁三多快馬馳進益州城門,他是第一個到的軍方代表,囂張的當街飛馬,然後囂張的在總督府大門前打開了親衛揹着的大匣子,露出一顆碩大的夜明珠。
“夔塘峽萬年神龜吐的珠子!”
然後這傢伙徵袍未及換下,便受領到了二十軍棍,他大模大樣的當街脫下褲子受刑,笑咧開的嘴就沒合上過。
有這樣的混帳帶着頭,秦越想嚴肅也無用,只好捏着鼻子認下一堆的祥瑞。
九月初九,被粉刷一新的皇宮宮門大開,大紅地毯從宮門一直鋪到會同殿內,中低階文武百官左右肅立,恭迎秦越登基。
辰時初刻,秦越在李谷、王著、陳倉、王彥超等文武重臣的陪同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裡。
只見他頭戴蟬翼紫金冠,身穿米黃色的緊袖長袍,這長袍,與傳統中的皇帝御袍不同,與武士箭袍也大有區別,脖子處是一圈潔白的立領,看質地頗爲硬挺,合口處呈圓弧狀,用兩顆潔白的珍珠扣着。前胸是一圈團龍花紋,腰腹處是一圈三指寬的玉帶收着,袍腳則隱有江海波濤紋隨着腳步起伏。
至於腳上,卻是黝黑的皮靴,也不知何皮所制,光潔到可照人影。
這一身修身的袍服,配上秦越英俊的五官,秀銳的短髭,端得是儀表非凡,果然是人中龍鳳。
歐陽炯最後還是沒有拗過秦越,登基儀式簡化到走一趟紅地毯,然後升旗,最後登基三步曲。
甲寅沒有隨駕扈從,全城安保總指揮是木雲,副總指揮便是他,本來這是陳倉的事,但這傢伙怎麼也要讓陳頭風光一下,一把搶過這苦差事。
他的崗位在五門上,坐鎮這裡得賢樓的三樓上,不僅可以觀察半個益州城,也可以遠眺皇宮。
可惜,兩位老人的到來,卻是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望遠鏡。
“我說徐師,師孃,您倆今天本該與九郎一起走上那紅毯的。”
“休得胡說,老夫行事還用你教麼,把那什麼步步高給老夫搬來,老夫得再站高些。”
“別,您身手好,師孃可禁不起那搖晃。”
徐無道長不再理他,只把一副望遠鏡不住的移來移去,一會兒罩住自己的眼睛,一會兒又往夫人臉上湊。
不一會,有鼓樂響起,雖離的遠,但大約也能聽的到一二,徐無道長沒好氣的道:“什麼破國歌,換個喜氣點的都不會。”
甲寅僵着手,扶着師孃,聞言苦笑道:“那是錦江書院裡大才們選的呢,九郎都說好,看,國旗升起來了,那可是您老的傑作。”
“傑個屁,還不是改的面目全非。”
國旗是徐無道長有些不講理的記號,說秦越假假的也算半個道門弟子,要把太極符給繪上去。
這可不行,堅決不行。
但老人家犯了拗勁,最後秦越作了妥協,說那就改抽象點。歐陽炯親自出馬,把已在家養老的前蜀御器監的一位老匠師尋來,果真是術業有專攻,這位匠師不僅玉璽會刻,畫圖案也一流,陽魚被他變形成一條昂首奮發的蛟龍,陰魚被改的更具藝術,也小了一號,粗看是魚,細看是浪花,再看是丹鳳。
陰陽和諧,萬世永昌。
而國歌非常的古老,老到周容十二分的不滿,說早知如此,我自作兩首,但秦越說大家的意見更重要,不過曲子可以譜昂揚點。
這首國歌,叫“豈曰無衣”,出自詩經,秦風。
而國號,也因此而少數服從多數,定國號爲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