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暢春園景陽堂內。
經過一番脣槍舌戰,羣臣似乎都有些意興闌珊,全都坐在那裡,沉默不語。
孝德帝見狀,便命人端來茶水分賜下去,自己也捧了碗茶,淺淺的品着。
好半晌,見下面的那羣老頭子都緩過勁來,他輕輕放下茶碗,伸手接過戴權遞上來的帕子,一邊擦拭着嘴角,一面淡淡的問了聲:“如何?”
所以說伴君如伴虎,又說君威難測。
上位者就這樣,動不動耍心思,用兩句沒頭沒尾的話來問衆人,還要衆人給一個滿意的答覆。
前明的嘉靖皇帝寵信嚴嵩多年,甚至明知道徐階、高拱、張居正都是治國安邦的英才,依舊寵着八十多歲的嚴嵩。
不過是因爲嚴嵩會寫青詞,吃仙丹。
更重要的是他有一個好兒子嚴世蕃。
這廝簡直是嘉靖肚子裡的蛔蟲。
無論嘉靖問什麼沒頭沒尾的話,他都能迅速把握住皇帝的脈搏,準確的解答皇帝的疑問。
所以嚴家父子深受嘉靖信寵,各種作死作妖都無事。
不過轉到暢春園景仁堂,就不一樣了。
無論是皇帝還是羣臣,都是治國棟樑,雖然有各種各樣的小心思,但都比嘉靖和嚴家父子強得多。
此時聽到皇帝問話,衆人卻都是心知肚明,故而便一同把目光投向了首輔張廷玉。
作爲內閣首輔,張廷玉今年不過五十歲,在衆臣當中屬於小字輩,可是一身氣度卻非同小可,只見他從容如意的站了起來,問:“陛下問的是奏疏,還是人?”
“問人如何?”
“英風銳氣有開拓之心,少年之身能胸懷天下,發前人所未發,稍加磨礪必是國之棟樑。”
這評價不可謂不高,但幾位朝中重臣,對此卻幾乎沒有異議。
概因方纔林昭擁有親手操作七絕嶺經濟特區的經驗,對於這些大臣的問題可以說應付自如,加上他雖然年輕,卻處事不變,寵辱不驚,似乎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態,落在衆人眼裡卻堪稱驚豔絕倫。
尤其是一些經驗之談,放在後世的鵬城乃是家喻戶曉,擱在時下卻是精妙絕倫。
“那這份奏疏呢?”
“方法是可行的,但是否現在推行,唯陛下聖裁。”
“嗯,閣老的意思朕明白,但是朕若用這個林昭,一力推行松江開埠,你以爲如何?”
“陛下,林昭乃是天下英才,以他在揚州和錦衣衛上的表現,再加上今日君前奏對,若給他全權,五年之內松江必定大治,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少年鋒芒畢露,不加以磨礪,便行人事,前兩年內必定怨聲載道、彈劾連連,朝野上下的鬥爭,必定此起彼伏。”
孝德帝默然,良久方纔點點頭。
衆人也是對首輔大人的判斷連連點頭。
到了他們這個年齡和地位,二十來歲的小青年,偉倫才華多麼橫溢,也不可能對他們造成什麼威脅了。
更何況這傢伙的父親一旦入京,將來必定拜相入閣的。
所以無論是想結個善緣,還是提拔培養年輕人。
大家都對林昭的表現予以肯定。
但是話又說回來了,林昭將衆人的問題回答的太過完美,這也表明他鋒芒畢露。
少年鋒芒畢露,必定一往無前,不知妥協迂迴的道理。
若是一味地和那些潛在的敵人硬碰硬,很容易碰個頭破血流。
從保護大才的角度來看,萬不能貿然把這麼重要、且開拓性的位置交給林昭。
否則就是拔苗助長。
“如此說來,松江開埠之事,你不贊成了?”孝德帝看向張廷玉。
“臣以爲可行,不過請陛下先派一個老成持重的人過去,先打下局面,待進入深水區的時候,且林都堂已經磨礪的差不多了,便讓他去開拓創新去。”
張廷玉捋着鬍鬚說道。
皇帝微微頷首,又向其他朝臣徵詢道:“諸位愛卿以爲如何?”
衆人默然半晌,見無人開口說話,便齊聲道:“臣等附議。”
“那便再議一議。”
孝德帝說着,點名道:“田從典,你是內閣次輔,徐元夢,你是吏部尚書,你二人各自寫一篇奏疏,爲朕剖析這《松江開埠》的利弊。”
“臣等遵旨。”
張廷玉在一旁,雙目微微眯起,心裡不知道在琢磨什麼九曲十八彎了。
“好,這件事議完了,外面還有幾個大臣呢,這天寒地凍的,朕可不能讓他們久等了。”
孝德帝剛說到這裡,不曾想外面卻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又響起了管事太監尖銳的嗓音:
“啓稟陛下,龍禁衛副統領張鼎自稱有緊急公務,要立刻面稟陛下——如今他正在景仁堂外候旨。”
“宣!”
孝德帝的嗓音聽不出什麼起伏,但惟其如此,才正是雷霆大作的前兆。
顯然,若張鼎只是小題大做,或者他稟報的事情,並不在皇帝的關注範圍之內,迎接他的必是龍顏大怒。
卻說那管事太監領命而去,不多時就將張鼎領了近來。
因爲童林手上,身體還未痊癒,所以龍禁衛由副統領張鼎主持,他是總管太監戴權的侄子,也是皇帝安排在龍禁衛的“鮎魚”,用來給童林上套的。
他進門之後,看到諸多重臣先是一愣,不過隨即恢復過來跪在地上大禮參拜之後,道:
“陛下,剛剛接到消息,綏遠副總兵科布多驕橫跋扈,仗着手下兵丁衆多,漸有不穩之勢。據調查,他和科爾沁、察哈爾諸部暗通款曲。”
“哦!”孝德帝先是眉頭一皺,隨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冷哼道:“跳樑小醜,也敢在這個時候鬧騰!”
張廷玉皺了一下眉頭,立刻拱手道:“陛下,如今我大軍一東一西,正分別與女真諸部、厄羅斯交戰,綏遠科布多這個時候不穩,必定是有人背後挑唆,臣以爲當行雷霆之怒,將其扼殺在萌芽狀態。”
孝德帝點點頭,隨即又道:“龍禁衛負責朝野,錦衣衛亦有同等職務,怎麼不見錦衣衛消息傳來。”
他話音剛落,管事太監的聲音又一次傳來:“陛下,錦衣衛都堂林昭去而復返,並攜帶錦衣衛指揮同知方大同,稱有緊急公務,要立刻面稟陛下。”
孝德帝和衆臣對視一眼,不由得哈哈一笑。
若無意外,錦衣衛過來稟報的鄂,想必和龍禁衛說的,是同一件事。
果不其然。
待方大同將事情稟報之後,景仁堂內的氣氛,已經稍微鬆泛了點。
孝德帝看向林昭:“林愛卿,如今國家四處用兵,無力抽調精兵去彈壓綏遠和察哈爾部不穩跡象,你是錦衣衛都指揮使,能否爲朕分憂?”
林昭微微一笑:“陛下,錦衣衛是天子親軍,自然要爲陛下分憂。”
心中卻想:“得!這個年不能在京城過了。不過臨走之前,得把迎春的事情定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