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二十章女畫家最後的下落

這棟建築物的一、二樓各有些小房間,校方平常是將這些房間借給學生做爲社團活動或辦公之用。

此行是爲了造訪心理諮詢室,去見那個全首都大學最彆扭的人——石苓人。

這回我是帶着一個月的生活費去找他解決問題,我覺得信任方面這是個很大的進步——不,不能說是進步,每當我去找石苓人這神棍,身上總有一、兩件麻煩事,然後石苓人一見面就是挖苦我,弄得我每次都變得垂頭喪氣。

——可是,一同歷險過,今天就不一樣了。

我在一樓盡頭的那扇門前停下腳步,“嗨!”

我邊說邊打開房門,一股悶熱的空氣同時朝我迎面撲來。我忍着不被嗆到,窺向房內。

“下午好啊石老師。”話才說到一半,我就說不下去了,因爲他根本沒在聽。

時間纔剛過中午,石苓人卻依舊一副睡眼惺忪的神情。

“怎麼又是你啊,擾人清夢。”

石苓人還是老樣子,頂着一頭亂髮,睡眼惺忪;他仰靠在椅背上,沒好氣地說道。

他襯衫上的鈕釦開到了領口數來第三顆,搖手扇着蒲扇;額頭到脖子之間,冒着豆大的汗珠。

“話先說在前頭,這兒可不是給你避難的地方。”石苓人沒好氣地直搗核心。只見他邊伸懶腰邊打呵欠,搔着自己的脖子,看起來跟貓沒兩樣。

“然後呢?”我邊向石苓人打招呼,邊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

“我纔沒有你想像中那麼閒呢!我還有實驗報告要寫,而且也有輔導學生,此外也有很多人來拜訪我……”

我走進房內,從角落的冰箱中取出一瓶冰茶,就口喝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偷藏的?”石苓人面露不悅地說道。

“上一次來的時候。我還有巧克力呢,你想吃嗎?”

我從冰箱中拿出一盒情人節後降價處理的杏仁巧克力,亮給石苓人看。

“這裡可是我的房間,你不要隨便當成自己家。”

“這兒明明是青春期心理諮詢辦公室。”

“你又不是心理諮詢室的人。”

——我早就料到這句話了!我得意地在心中比出勝利手勢。

“很遺憾,我也是青春期心理諮詢辦公室的一員喔。”

“啥?”

“昨天啊,我已經去教務處寫好志願者登記名單了,那裡的老師可是很喜歡我這種品學兼優的好學生呢。”

伶牙俐齒的石苓人,這會兒也登時啞口無言了。

——怎麼樣,認輸了吧?

“爲什麼你要這麼自作主張……”

“好啦好啦。”我打斷石苓人的話,在椅子上坐定。

我覺得自己將了石苓人一軍。

“話說回來,你怎麼有辦法待在這麼熱的房間裡?這兒沒有空調嗎?”

我從包包取出手帕,抵着自己的額頭。纔剛進來這房間沒多久,我就已經開始冒汗了。

首都號稱春如四季,已經提前進入夏季。待在這兒一整天,不中暑纔怪呢。

“電風扇壞掉啦。”

石苓人以蒲扇指向天花板的一隅,一臺佈滿蜘蛛網的電風扇正懸掛在那兒。

“去買新的不就得了?”

“走官僚程序不知道要到天荒地老,至於我本人,哪有錢買啊。”

“現在才春天呢,那你要怎麼度過這個即將到來的夏天?天氣還會越來越熱喔。”

我也效法石苓人,從包包中取出筆記本,用來取代扇子煽風。

“嫌熱就給我滾回去。”

“什麼嘛,人家難得來找你送後續款項耶!”

“我又沒叫你來。”

“對對對,你說的都對。”我扮鬼臉表達抗議。

就在此時,耳邊傳來敲門聲。”午休時間的訪客,是遊以默刑警嗎?”我起先如此懷疑,但女警官這人給我的印象,絕對不會敲門,只會說聲”打擾啦”就猛然闖進來。

“請進,門沒鎖。”石苓人搔着頭髮,一邊對着房門揚聲喊道。

“打擾了。”是個不認識的女性,姣好的容貌掩蓋不住滿臉的精明強幹。

這種職業女性來此貴幹?

我將自己的座位讓給她,攤開房間一隅的摺疊椅,坐在石苓人身旁。

“請問你有什麼事?”

“不好意思,貿然來打擾石先生你。不瞞你說,我有件事想找你幫忙,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客套話就免了,直接說重點吧。”

石苓人沒好氣地打斷了小心翼翼試探的她。

——啊,我最初也跟她一樣。我憶起數日前,剛造訪這間房間時發生的事。

“啊,好。不瞞你說,某種靈異現象一直困擾着我們研究所——”

“靈異現象啊——”石苓人撥起瀏海,鎖起眉頭。

“你能聽我談談這件事嗎?”

“只是聽的話是無所謂啦。”

見石苓人有興趣聽下去,她的表情頓時明亮了起來。

接下來,她所道出的,是一樁研究所鬧鬼的靈異現象。

依照石苓人的個性,他肯定會冷冷地撂下”關我什麼事?”、”那你自己撐着點吧”這類事不關己的話語。

唉,這個人真可憐。我憐憫地望向她。

豈料,從石苓人口中說出來的話,卻大大跌破了我的眼鏡。

“這想必很令女士你傷腦筋吧?我明白了,我接受這樁諮詢。”

咦?慢着,這是怎麼回事?這跟你當初面對我的態度也差太多了吧——我差點就要脫口而出,但還是將話吞了回去。

“你願意幫助我嗎?”

她先是露出驚訝的表情,接着轉換爲卸下重擔的欣喜之色。

——我比你還覺得吃驚呢!

“不過,我也不能免費幫你辦事。”

“請問要多少費用呢?”她對石苓人投向探詢的目光。

“基本費用是兩千,事成時再加上實際費用,你覺得如何?”

——怎麼比我那時還便宜!什麼意思嘛!

“那麼就拜託你了。”她深深地點頭致意,露出了深深的事業線。

可惡,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就相信這種莫名其妙的傢伙呢?好歹也懷疑一下吧?追根究柢,他根本就是個專找人弱點的江湖術士嘛。

很可惜,她是聽不見我的心聲的:她寫下研究所名字以及自己的聯絡方式,接着再度鄭重地低頭致意,走出屋外。

“你這回答應得可真乾脆呀。”

一關上房門,我便託着腮幫子說道。方纔所隱忍的不滿,全都表現在尖酸的語氣上了。

“因爲我想要企業捐助的新空調啊。”石苓人一邊大大地打着呵欠,一邊說道。

也是啦,如果在沒有空調的鴿子籠中度過首都的夏日確實是有些辛苦,不過——

“價錢也比我當初找你時還便宜。”

“因爲現在是特惠期間。”

“是美女專屬的特惠嗎?反正我就是……”

“你幹嘛從剛纔就一副吃炸藥的樣子?”

石苓人說得沒錯,我到底在胡言亂語什麼呀?儘管我心裡明白,還是忍不住連珠炮地說個沒完。

“而且她的第二進化器官還不小呢。”

“怎麼,原來你想標榜自己的搓衣板啊?”

“哪裡小了!……別看我這樣,我可是有呢!”

“你在開什麼玩笑?”石苓人挑起單眉。

“我纔沒有開玩笑呢!你又沒看過!”

“我光看你的衣服就知道你垂直起降。”

難道你的字典裡沒有”委婉”兩字嗎!真的很令人火大耶!我決定不告訴他自己的噩夢,新時代的女性,就要萬事不求人!

石苓人完全無視暗自怒吼的我,大大地打了個呵欠。

人大概真的不能做虧心事。平時我理直氣壯,以自尊自強爲己任,恨不得內衣外穿當個女超人,可是這次,我想像小女生一樣踩在這可憐孩子的肚子上……如果不是怕他死後心情不爽回來找我。

“這就對了。”石苓人開着摩托車,七扭八歪穿過幾條影響市容的後巷,百忙之中還看後座的我一眼,“你不能永遠沉浸在追思裡。”

“我現在對工作很用心。”我替自己申辯,“這幾天忙死我了。”

這可不是撒謊,每個月到新聞社截稿的日子,新聞社隨時雞飛狗跳的狀態,我忙的頭都快着火了。加上大三的社會實踐後,有聚會時,工作總是特別難抽身。今天我不是請他查案,而是提前進入社會人角色。

“我可是百忙之中抽空來請你吃飯表示感謝兼完成選角要求的。”我又補充一句。

他沒好氣的,“辛苦你了。”

“不辛苦,爲人民服務!”我拍着胸口。“話說回來,你這種個性,現在到底有沒有女朋友?今天約見的可是大美女哦!”

他倒吸一口空調“啊!”……果然還是不願意提及這個問題嗎?

“放心啦,我跟你是同生死共患難地,你連我都不相信嗎?”我有些不高興。

“關你屁事!”他咬着牙。惡狠狠的瞪着我。

“少來了!”我翻個白眼。“咱倆誰跟誰?你瞞着我有什麼意思?我看遊以默、小默姐就挺好的!”

老實說,石苓人有女朋友的消息讓我高興大過於難過----潛移默化中。我最近都覺得對他的感情變了質。最起碼,他不喜歡我。只是因爲道德問題,這比過去許多人把我單個提出來和其他女人比較,要讓人舒服地多。

“咱倆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關係吧?”他深呼吸,“你非要給我牽線搭橋。到底是何居心?”

“拜託!就是因爲我是你的僱主,我才關心你地。”

石苓人停下車,轉過頭,“算我求你了,能不能讓我安靜一下?不要再說我的個人問題了。”

“好吧。”我也於心不忍,看他爲難地樣子,“你願意的時候我們再談。”

他別過臉去,“下車。到地方了!”

我聳聳肩膀。跳下車座。

“對了……”石苓人剛剛停下摩托車,我又想起來。“你有沒有告訴你小默姐……”

我說到這,眼角突然瞥到一輛車飛速向我們駛來。

我全身的血都快凝固了,腦子一片空白……突然想起來了,這條路雖然是由學校前往貓尾擺擺咖啡館的最短捷徑,當地土著卻鮮少使用。

因爲傳言中,這裡以前就是那條以離奇死亡車禍著名的道路。謠言會自己繁衍生息,從最初的發生一起死亡車禍,到後來傳言不斷,說這裡會出現不乾淨的東西——沒有人知道真相究竟爲何。但曾經有許多生命喪失在這條道口,卻是不爭的事實——

“小心!”石苓人的反應快,一把拉我退後兩步,彪悍的對着那輛破車喊,“會不會開車啊!”

然後,在我的目瞪口呆中,那輛車越過我們,又掉頭回來……一聲巨響……

我扭頭看過去……石苓人的摩托車就像一隻折翼的小鳥輕輕的飛了起來,在我眼前劃一個漂亮的拋物線,重重地,又摔在了我前方地地上。

“跑,跑啊!”石苓人被颳了一下,坐倒在地,只來得及喊這麼一句。我來不及失望,他或許有超能力,卻不是超人,決不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英雄救美。

----我想我這次真地要掛了。但是,我想我的體育老師應該老懷安慰了,他經常罵我運動神經壞死----如果不是時間不允許,我真想錄下這一幕讓他看看,我是如何突破劉翔的記錄。

人來人往地大街上,一輛紅色甲殼蟲車,和一個穿着緊身牛仔褲的女人……和時間賽跑!

也許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首都是現代化、國際化的大都市,加上即將到來的盛會,基礎建設不惜工本。這條路雖然位置偏僻,但是環境依然良好,尤其是綠化,做的非常到位。寬闊的馬路兩邊都種植着密密麻麻的不知名灌木,重點是這些灌木都被鐵欄杆圍了起來。

我慌不擇路的往欄杆裡爬,剛剛邁過去右腿,那輛甲殼蟲就衝了過來,我可以感覺自己的左腿被冒着熱氣的車蓋灼到,但是很驚險,我狼狽的大頭朝下,順帶把左腿也送到安全區域。

這陣痛楚,令我差點流下淚來。車子就這樣橫着停在綠化帶口。好險,差一點就要撞上護欄了。

當然,甲殼蟲的體積雖然不大,可要擠進來……除非司機是特技演員,可以在牆上側着開車。我喘着粗氣,站在綠化帶裡,覺得自己剛剛邁步……卻跑到胸腔都要炸了……我一共只跑了三十米而已。

嘰——!輪胎髮出了悲鳴。那輛瘋狂的甲殼蟲,就停在我面前,發動機的聲音轟鳴。

甲殼蟲沒有車牌,司機的樣子也完全看不見。

可是我得罪了誰呢?

那輛甲殼蟲沒時間給我答案,甲殼蟲的司機顯然是果斷的,看到這個情景,馬上掉頭,不再用那千瘡百孔的車體和鐵欄杆死磕,風馳電掣的開走……它又噴了一會氣,接着飛快地倒車,很快消失在街上。

鼻腔內充斥着輪胎的燒焦味。那個場景我誓我不想再次回憶。

隨着甲殼蟲帶着一串黑乎乎的尾氣離開,我也像一團爛泥似的倒下了,癱軟在泥地上。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周圍擠滿了人,一羣看熱鬧的路人隔着欄杆居高臨下的盯着我。有人說,“死了嗎?”

另一個說,“沒死吧?都沒流血。”

還有的說,“是不是跑出心臟病了?”

我一點力氣都沒有,掙扎了半天也做不起來。人羣倒像受驚似的,一個個跳開半米遠。有人竊竊私語:“這一男一女又幹了什麼好事?!好端端的怎麼有人要撞他們?!”

余光中,石苓人一瘸一拐跑了過來。

“沒事吧?”他臉色煞白,飛快地撲上來抱着我,又很快鬆開,用力的搖晃,扯着嗓子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受傷??”

我大口的喘氣,很費力的衝他擺擺手。

有幾個路人出失望的嘆息----這都什麼心態?難不成希望我死啊?!

在他的怒視下,路人識趣的離開了。我茫然的擡起眼睛看他,他的臉破了,從右眼角到右邊嘴角,還有血不斷的滲出來。他的眼睛裡都是紅血絲,如果是平時應該會很嚇人,可是我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呢?

幾乎同時,石苓人已經鬆開我,“這會看出垂直起降的好處了吧,有那麼兩大坨,還怎麼克服風阻力啊。”

我委屈的馬上熱淚盈眶……果然是錢貨兩清的利用關係!我這麼慘還調侃我!

“行了,別哭了!”他也不知道在氣什麼,“我們現在去報警!”

我來不及說話,電話突然響了----奇蹟般的,我大大的帆布包居然老老實實的躺在我身邊。

我摸出電話,喘了半天,才說,“喂?”

那邊沉默了半天,掛斷了。

通訊錄顯示出來的,是一行亂碼。我下意識的拿起手機反打回去,可是耳邊一個女聲很溫柔很職業的告訴我:對不起,你撥打的電話是空號。我懷疑自己撥錯了,就很認真的又重撥了一遍,裡面的話務坐席依舊溫柔地告訴我:你撥打的是空號。

心是痛的,全身都是痛的,我不知道哪樣更讓我難受……然後我低下頭,用力的咬在胳膊上,全身不自覺的顫抖。

交警來地很快,下車伊始就開始勘察路況……這都是一目瞭然的。剎車印驚人地明顯。誰都知道,司機是故意的……加速,停止,轉頭,再加速。

如果不是石苓人的摩托車和綠化帶鐵欄杆,我真的已經死了。

我付妥出租車車資,匆匆衝向通往咖啡館二樓的階梯。

因爲做筆錄的關係,已經遲到將近一小時了,我焦躁地推開厚重的木紋門扉,進入貓尾擺擺咖啡館內,石苓人一瘸一拐跟在後面,這傢伙堅決不肯去醫院,真是個死硬派,絕對不是我喜歡的那型。

上次沒留意,看起來這咖啡館雖然不算寬敞,卻是一家氣氛不錯的店。裡頭有四張桌子,以及可容納五人的吧檯。店內播放着爵士樂,設置着以藍色爲基調的間接照明。

沒見到美女咖啡師,我環顧四周,一下子就找到了約定在此見面的朋友——姜雪芹。她坐在門口的桌旁,抽着細煙。

“抱歉,我來遲了……”

我拍拍姜雪芹的肩膀。

“太慢了!”

姜雪芹噘起豐厚的雙脣,語露不滿,語調卻一如既往的慵懶。好久不見的姜雪芹,似乎和印象中的她大不相同。“真的很對不起!”我雙手合十,懇請姜雪芹原諒。

“算了!假如你是因爲男人而遲到,我絕對饒不了你,不過我想是因爲新聞社的差遣吧?”

“嗯,算是吧。”

“畢竟在文學界工作,一直是你的目標嘛。”

我不自覺地對姜雪芹露出笑容,然而其實笑不太出來。

"這麼急找我出來喝咖啡,不是要告訴我,你把這個帥哥拿下變成男朋友了吧?"直到石苓人擋在她面前,姜雪芹纔回過神。“有點面熟啊小哥?"

“我們見過的,提示一下,筒子樓、鬼故事!”石苓人大大咧咧地拉開椅子坐下。

“對喔,抱歉,是你啊!好呀,水月,你這小妞,敢情是揹着我偷偷和男人約會啊!有你的啊!”姜雪芹笑得時候,嘴角邊就浮現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任誰看了都會心動。

和我同爲京師大學新聞社的社員之一的她,也是上次筒子樓鬼故事事件的參與者之一,這傢伙平時個性沉穩又溫柔,是個非常好的人——偶爾個性會意外的奔放。大概是因爲她是從國外讀完預科纔回來的緣故。唯有一個地方讓我感到非常困擾。就是她對於神秘離奇且疑雲重重的事件表現出強烈興趣這一點。而且愈是讓人頭皮發麻、甚至感覺驚心動魄的那一類事件,愈是表現得如此。

“別放在心上。”石苓人熟練的點了杯熱拿鐵。“作爲常客,我推薦這家店的熱咖啡,跟一般咖啡廳賣的沖泡咖啡略微不同,香味更上一層樓。咖啡師似乎用了些獨門配方,但任憑我怎麼央求,就是不肯告訴我。”

熱咖啡靜靜地送了上來,咖啡香令人懷念。姜雪芹端起來喝,之後輕輕點了頭。

我嘴裡含着熱咖啡,眺望着在街上行走的人們,街上雙雙對對的行人多得令人吃驚。除了一副就是正在工作的人之外,幾乎沒有單獨一人的行人。是因爲這附近是大衆點評上約會聖地的緣故嗎?還是本來就是這樣呢?

如釋重負的舒適讓我昏昏欲睡。一個小時前,我還在絕望中差點被車輪碾死,兩種處境猶如天堂與地獄。

"沈才女,到底是什麼嚴重的事啊?叫人家出來半天不說話,我時間寶貴咧!"姜雪芹嘟起嘴往咖啡里加糖,她和我同宿舍,但課程不同,唸的是美容心理學,正在一家演出公司實習,每天都忙得像個"拼命三郎"。

我望着這個好友,卻不知如何將事情說出口。畢竟姜雪芹並不認識穆彤彤,我們開始深交也是在穆彤彤和我失去聯繫的那段時間。“不談這個了。我們真的好久沒放鬆了,最近你們院有什麼話題”。

“嗯——今天才傳出來的,小道消息。”她端着咖啡,神秘兮兮。“以前我就聽說過,咱們學校從大飛躍開始每年都要死幾個人,不是四個就是八個,反正都是雙數,從沒死過單數。”姜雪芹滿不在乎地說着,將手中的香菸捻熄在菸灰缸中。

“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些的?”

“最近兩天。”

“這樣呀?那今後我們就可以一塊兒去談天說地了。”

“大才女,你逃不出我八卦女王的手掌心囉!”姜雪芹揚起嘴角淺笑,儀態撩人。

"噓!不是啦!"我示意她小點聲,周圍已經有人對我們投來好奇的眼光,"是我在拜託他幫忙,這件事,這也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正好,你有空的話就陪我一起見個朋友吧,我正要請你幫忙呢。"

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才緩緩述說自己的經歷,從詭異的視頻,一直到昨夜的夢魘,只跳過我和穆彤彤共同愛上高秋梧的那段。

原以爲姜雪芹會像往常一樣伶牙俐齒地損我幾句,可她只是專著的聽着,越往下聽,眉蹙得越緊,攪咖啡的手也漸漸停了下來,直到我說完,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真是奇怪得有點恐怖呢。會不會只是穆彤彤的惡作劇?"

"我也這麼想過,但她沒有理由啊,除非有人假借她的名義。"

"如果真是惡作劇,不理它就好啦!"

我搖搖頭:"但那恐怖的視頻,消失的畫,以及穆彤彤的血影又如何解釋?還有,穆彤彤爲什麼在去過筒子樓後就退學了?而當我說她要結婚時,那餘宮音爲什麼會驚慌地說'不可能'?而且,有人死了!我也差點成爲下一個犧牲者!"

"水月,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這簡直可以拍成一部驚悚電影了!"姜雪芹說着望向石苓人徵求他的意見,而後者則滿臉鎮定地沉默着。

"你不說話,難道是你對這事有頭緒了?"姜雪芹用腳踢了踢他的椅子。

"我在想……我能先上趟洗手間嗎?好恐怖的遭遇啊!"石苓人裝出一副"怕怕"的表情,在碰到姜雪芹的怒氣沖天後又恢復過來,"水月,我始終是相信這是活人作案,最後問一句,你確定昨晚上夢到的一切不是你的幻覺?"

我用力地點點頭。

"這麼多爲什麼攪得我頭都暈了!"姜雪芹煩惱地抓抓短髮,"那你幹嗎不問問她前男友呢?他叫什麼來着……高……秋梧什麼的?"

"呃……"我不自然地攪動咖啡:"我把他的手機號刪掉了。好啦,與其在這裡做無謂的等待,還不如親自去尋找穆彤彤失蹤的犯罪嫌疑人!"

"沈才女,你的犟勁兒又犯了,什麼事都非要刨根問底,挖掘事情真相不是警察叔叔的活計嗎,我看分明是鑽牛角尖兒!好啦,找我出來有什麼要幫忙的?"

見她點頭我才接着說:"其實我早就想到了,還特意翻出穆彤彤的網絡論壇查看,只是始終無法解釋,一個死去的人如何做出這些事。"

"我知道了!"姜雪芹擊掌說:"也許當時餘宮音他們想謀殺穆彤彤,可由於種種原因穆彤彤並沒有死,然後她就假裝自己真的死了,現在再一一找他們報仇。我的推理對不對?"

石苓人插話:“這個推理剛好和我所想的不謀而合……是不是也可以說,那個婚紗血影'就是穆彤彤!"

"我不相信穆彤彤會做出這些事!"我搖搖頭,穆彤彤雖然有時很固執,但她不是個壞心眼的人,"而且餘宮音他們爲什麼要謀害穆彤彤?"

"這……"

"姜同學你也不要太早妄下結論了哦。"石苓人伸出一根手指在姜雪芹面前晃動:"照你說穆彤彤要報復的是餘宮音他們,但爲什麼還要把她最好的朋友水月扯進來呢?而且,我說穆彤彤沒死只是猜測。你們想,如果她沒死那她這一年都在哪裡呢?

她跟餘宮音他們真有那麼大的仇恨,要讓她拋棄家人好友去做一個躲躲藏藏的殺人狂?如果換做是你,你難道不覺得直接到公安局去舉報他們的謀害更快些?"

這傢伙真是牆頭草。

"好啦,我只是說說而已!"姜雪芹有些委屈地扁扁嘴,"那石老師,事情到底是怎樣的嘛!",看來我的話委實令她難以置信。

"也有可能像水月說的,'血影'就是穆彤彤,她當年就是以這種方式死去的,因而,現在有人想利用大家對穆彤彤之死的恐慌,製造出一些事端來達到某種目的,而且這個人八成是當年之事的知情人!"

這個解釋比較能讓我接受:"石苓人,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弄清一年前在穆彤彤身上發生了什麼?這,纔是整個案子的根源!所以,我們必須分頭行動。水月,你找到當年和穆彤彤去筒子樓的其他人,看最近他們有沒有發生什麼事,也爭取從他們那套出一年前的實情。我會重新調查穆彤彤的死因,以及餘宮音的這件案子,可能還要親自跑一趟筒子樓……反正一有新的消息我們就聯繫!"

"那我呢?我要做什麼?"姜雪芹積極地問。

石苓人故作沉思狀:"你嘛……就給我做好後勤,去我辦公室打掃衛生,煮煮飯、打打下手什麼的!"

"可惡!"姜雪芹狠狠地踩了他一腳。“水月,我現在覺得,被石苓人如此欺凌還願意袒護他的你,實在太善良了。”

“是這樣嗎?其實,因爲他這人很彆扭,纔會講話帶刺;只要跟他混熟了,就會發現他有時還滿可愛的唷!”我開心地笑了。

“我可一點也不懂石苓人到底哪裡可愛,只知道水月你的笑容真是可愛得不得了。”姜雪芹嘀嘀咕咕。

黑影一閃,一拳揍在笑容洋溢着幸福的石苓人頭上。

“你這小子在傻笑什麼啊,噁心死了!”

“姐、遊以默刑警。”石苓人反射性地站起來,擺出招牌的慵懶表情,令人搞不懂他腦中到底在想什麼。

儘管我說他很善良,仍舊覺得他是一種難以理解的生物。

“遊姐,好久不見了。”我也站起身來,低頭致意。

“喔,石苓人又給你添麻煩了嗎?”

“呃,我沒有……”石苓人試着爲自己辯解,卻在遊以默一瞪之下閉嘴了。

“你有資格說我嗎?”他抗議地說道。

“喔,是喔!”遊以默冷哼一聲,點燃香菸。

“啊——遊警官,咖啡館是公共場所禁菸啦。”

“不要囉哩囉嗦的行不行?你跟石苓人越來越像了,這樣會嫁不出去啦。”

遊以默撂下狠話便匆匆離去,石苓人也邊打呵欠邊尾隨而去,湊過去講着悄悄話。

“我還有另一件事想拜託你調查。”

他們到底在談什麼?我若無其事地接近兩人,豎起耳朵。

“什麼?不要爲難我啦!”

石苓人語畢,遊以默也同時大聲抗議,然而石苓人卻不以爲意,逕自往下說。

“我微信的資料中有住址,自己去找吧。”

“我說了,這對我來說太難了啦。”

“別想得這麼複雜,我只是要你去看看他而已。”

“可是,萬一露出馬腳怎麼辦?”

“你就說’對不起’然後溜走就好啦!”

“怎麼這樣……”

石苓人對遊以默不安的表情視若無睹,輕輕地拍着她的肩說道:”交給你囉!”

——他到底在拜託女警官調查什麼?

日暮西山,我坐在貓尾擺擺咖啡館靠門邊的位置上,這裡正是上一次我和朱老師見面的地方。儘管在腦中思索了千百次,我依舊無法拿出一套具體的方案來應對"優雅綠絨蒿"。唯今之計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耳邊傳來別桌客人的嬉笑喧譁聲。吧檯裡放着一首老歌。“我的戀歌……

你迎風吟唱……

露水掛在髮梢……

結滿透明的惆悵……

是我一生最初的迷惘……”

看着服務員們在溫暖的橘色燈光照明下勤奮工作,一時之間我有種錯覺,彷彿從我收到詭異視頻迄今的一切不過是場噩夢罷了。我親身經歷的故事詭異到令人無法置信。

我不知道如何去證實、也不想去證實自己是不是真的見證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在我清醒之前,只想要片刻的安寧。

偏偏石苓人那混蛋寧可睡懶覺也不肯陪我來……按照他的說法,對方基本是人畜無害級別的,而且經過了前兩天的人造車禍,警方已經介入,對方不論是人是鬼,都要消停一陣子。

看在他還是傷號的份上,我就不強迫他陪我來了,只是心裡空落落的。

“咔噠咔噠”,高跟鞋踩地聲接近,一個穿着“休閒裝”的女孩走進咖啡館,只是未免太休閒了些。一米七左右的身高,很是惹人注目。超清涼的打扮,穿着短上衣,露出黑色四分之一小可愛,腰下是,以我的角度可以看到黑寡婦蛛網丁字褲和微露着的毛髮,外面還有一小片縷空罩褥,連接着修長雙腿上的黑色吊襪帶,腳上穿着一雙超細跟高跟鞋。

完美的曲線、性感的打扮,偏加上她舉手投足間優雅的氣質,反差巨大。讓過往情侶的眼球不得不停留住,我看見有男人走路撞到了電線杆,估計回家要跪搓板了。

她看上去像一條盲目遊弋的魚,可又不左顧右盼,徑直往前不停地走。身邊的喧譁聲,她充耳不聞,連眼前川流不息的人,也似乎看不到似的。向整個咖啡館掃視了一遍,她似乎沒發現她要找的人,也看見吧檯已經沒有位子,就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問服務員:"請問,有沒有一位……"

話說到此,她好像又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表達,偏着頭想了一會兒道:"一位比較奇怪的人……"

雖然她的穿着打扮和我一直以來對大學女生的認知不符,但看到這,我已經能確定她就是"優雅綠絨蒿"了,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把她的注意力吸引過來。

"你是……"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我對面,一臉質疑。

"是我約你出來的,'優雅綠絨蒿',不,或許應該叫你的本名,林友亞。"我站起來,從她審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很難相信我就是這一系列"恐怖事件"的製造者。

其實我真的不是。

點點頭,她從容地轉過來,拉開椅子坐下:"我既然來見你,就不那麼多廢話了。你是誰,爲什麼要發那張'血影'的圖片,你的目的是什麼?還有……這裡是公共場合,你別想像對付‘她們’一樣對付我!"

"我是穆彤彤從小到大的好朋友,我……"

"難怪!"林友亞打斷我的話:"就是你在清明寄那張'血影'的畫卷給我的吧,還有餘宮音的死,是不是也和你有關?你要什麼,錢嗎?十萬以上免談,別得隴望蜀,也別以爲逼瘋了她就能得意,我會報警的!"

"不是!事實上我正在調查着餘宮音的死因,至於你那張畫卷……我也看到過類似的東西……我的目的很簡單,就是想弄清楚爲什麼我們都收到這個血影,據我所知這和'穆彤彤之死'有關,請告訴我一年前在筒子樓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對,就是這個血影……可不是你在網上發的帖子約我來的嗎?至少是誇大其辭,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那個帖子是我引你們出來的誘餌,若不這麼做,你們肯見我,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嗎?"

"原以爲是個一腦袋愛情幻想的大學生,帶着無可救藥的歇斯底里和一派的天真。看來你比我想象的聰明!沒讓我白跑一趟。"林友亞冷冷地說,"但我不會告訴你一年前的'那件事'!"

"爲什麼?!"我提高了聲調,"是你有不得已的苦衷還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自己也在論壇裡說過,餘宮音的死和穆彤彤有關,你也在懺悔了,可爲什麼不能配合我一起制止'恐怖事件'的再次發生呢?難道非要看到下一個人出事,你們纔會徹底覺悟嗎?"

我提高了聲音,但是這女孩就一直這麼冷靜的站在那裡。

我們筆直地四目相交,迸發出一股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看着她,我覺得很累,和自己的學姐學妹溝通的時候絕對沒有這麼大的代溝,我不理解眼前的女孩。

當我看清了詭異視頻裡那張臉,噩夢幾乎無時無刻不伴隨我,似乎要一輩子。我不清楚穆彤彤在我不在的世界裡,是扮演了什麼樣的身份,也不知道她死亡的具體過程。但是,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是被殺的。因爲可以感覺到強烈的對於他人的恐懼感。

就連那天在筒子樓地下室的那些短暫片段,都在我心中深深地紮了根,我無時無刻不提心吊膽,害怕它會隨時浮現在眼前。恐懼感猶如一層薄而堅韌的膜,包覆了我的心。

而她,同案犯剛剛死亡,但是她從頭到尾沒有表現出一點悲傷,更沒有絲毫恐懼感。尤其是親眼目睹過那種不同尋常的血腥後,她竟然還能保持如此的冷靜,這不得不令我感到毛骨悚然,不對勁,我心裡劇烈地顫動了一下,彷彿有一些此起彼伏的思想洪流不斷地涌向我腦子裡,推擠着、交疊着,那種恐懼感突然包圍全身,讓我的身體本能反應地想要逃離。

我平時雖然糊里糊塗的,可是唯獨看人很準,往往一瞬間就能作出正確的判斷,大概是直覺比較好吧。

在我看來,這個女子本質上絕不是她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樣子。

“客人,你還好嗎?”也許是我的氣色真的太糟,又或者是咖啡廳內突然揚起的嘈雜打擾到其他客人,旁邊的服務生關心地多問了一句,我感覺到一道目光的注視。

只是這打招呼的聲音好生地熟絡。

“不好意思啊,公共場合,請輕聲細語。”服務生面帶微笑,我看見了他的面孔,讓我略愣了一下。

此時剛巧林友亞轉過身來,這女人盯着服務生的眼神滿是灼熱,“HI,帥哥,那我就給你個面子。怎麼稱呼。”

“這裡的常客都叫我阿仁。”服務生謙恭的點頭致意。隨即繼續轉過身去送咖啡,似乎他已經習慣了平息客人們的言語衝突。卻被林友亞叫住。

她巧笑倩兮的說道:“帥哥,我幫了你的忙,你怎麼謝我?有來有往可是做人的第一準則喲!”

我機械的看着她搔首弄姿,渾身上下卻在觀察那個叫石苓人的男人。他的狀態讓我有一點吃驚,我沒看錯吧?在我的心目中石苓人自始至終都是臉色帶點蒼白,看起來要有點神秘學的智慧,可是目光卻充滿着好奇和一絲不信任,而且還稍帶些微的神經質,起碼要讓那些花癡女產生點敬畏。

雖然臉譜化了一些,但我相信那是超能力者的特質――別說科學世界,朗朗乾坤,他根本不會有什麼玄奇能力,即便有,大概也不會輕易幫人。如果不是異常高冷,又怎麼能在不同世界之間遊走?!

可是我眼前這個一模一樣的男人,給人的感覺卻是冷靜沉穩、溫文爾雅。俊朗的臉上架着一付無框眼鏡,模糊了眉目之間的深邃,半長的頭髮剪得時尚隨意,簡單的服務生制服沒有系領帶,顯得整個人乾淨清爽。

雲淡風輕但又沒有娘娘腔,這倒是很特別。再搭配上他溫和輕淺的微笑,要說競選‘絕種好男人’有的一拼,但要說是‘超能力者’就太TVB了。

但願我看錯了。

“總而言之,請先坐下吧。客人,要喝些什麼?”

“你們也賣酒吧,我要威士忌。”這個女人,有好重的口味。

“現在喝酒早了點,大部分人會喝咖啡。”

“我不喜歡咖啡,苦!給我氣泡酒,桔子味的,不然礦泉水也好對付。”

石苓人沒說話,只笑了一下,然後遞給她一杯桔子氣泡酒。

“早聽說這兒有個帥哥服務生對女人是有通殺的魅力,不過你也不用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吧?”女人調侃我。

“啊?我表現得這麼明顯?”所以這不是某人急就章的易容打扮,而是長期客串?如果石苓人沒有孿生兄弟,好像他可以立即清空大腦,變身成完全不同的人一樣。

整個兒一化身博士嘛。

“非常之直接。”

“那我收斂一點。”或者是因爲帥哥的出現,林友亞言語之間沒有了最初的咄咄逼人,好像我們找到了共同語言一樣,可是我知道,看來精明警惕如林友亞者也被騙了,這個叫什麼“阿仁”的和她想象的一點也不一樣。

可是一想到整間房子的女人都可能對某服務生有點想法,而且他和我心裡卻充滿失望。不過還是原諒他,男人嘛,多少有點像孔雀。

我看着和客人們熟練的打成一片的石苓人,站起來想走,但林友亞那女人卻攔住我,“剛來就要走?相逢一場,就再坐一會吧。你不是喜歡這服務生嗎?”

“我喜歡他……服務生,開什麼玩笑?”

“不是嗎?不然你爲什麼一轉臉就盯着人家看?不用害羞,我事先調查過,來“貓尾擺擺”這兒的人大部分是熟客,都是在附近寫字樓工作的,而且一半是爲了美女咖啡師,另一邊都是因爲喜歡服務生纔來的,簡而言之都是顏控。否則你真以爲她們能喝出來手工咖啡和速溶咖啡的區別?”

“看的出來,他們確實會做生意。”我隨口附和着女人的話,但眼睛又在肆無忌憚地觀察已經進到吧檯裡的男人,刻薄地說。他的眼神全然陌生,似乎是很奇怪我看他時的直接和挑剔。

聽出我語氣中的輕蔑和意味深長,林友亞連忙說:“你是想歪了還是忌妒?介紹你來的朋友沒告訴你嗎?這裡可不是那種地方,女人們來這兒也不是找那種人,雖說這裡的服務生和咖啡師都很帥是沒錯。再說,"

石苓人不知道在忙什麼,繫着黑色領帶的另一名服務生見緊張局面告一段落,趕緊拿着菜單前來詢問。

我大略看了菜單一遍,最後還是點了常喝的卡布奇諾。

林友亞喝着氣泡酒,甜甜一笑,“就算是又怎麼樣?這不是什麼新鮮事兒,也不是頭一遭兒。五千年男權社會,只許男人拈花惹草,然後出軌了再把輿論壓力推到那些男性關係複雜、自甘墮落的女人身上。就不許職業女性們像這樣調侃條款那些個情竇初開的男孩子嗎,現在可是個開放且女權當道的年代,約個炮,度過一個狂歡的夜走向寂寞的明天,就跟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畢竟,社會越是進步,物質越是豐富,誘惑也越來越多,人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金錢、權勢、欲性、情愛……都是潛在人內心的定時爆彈,隨時隨地會在外力的作用下發生變化而誘發人的潛意識,讓陶醉和麻醉交錯。

所以無論是孔夫子還是弗洛伊德,其實都並不怎麼反感男人跟女人上豪華旅館,所謂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如果對此表示蔑視,就跟蔑視吃飯沒什麼區別,因爲沒有誰做對過。”

“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沒關係。其實也不能排除有人想來這兒泡男人,不過我想大部分人來這裡只是想聊聊天喝喝酒。在外面做牛做馬一天了,有這麼個不錯的地方放鬆一下當然好了。”

“這裡是不錯,咖啡也好。”

“主要是人好。”林友亞向看過來的某服務生揮手微笑,“不過你要想追這服務生可要引起衆怒,他可是這一羣女客有名的夢中情人,也難怪,他大概屬於這世界上的稀有品種了――善解人意、斯文禮貌、很紳士、氣質很是矜持內斂。又對每一個人都那麼好。不管有沒有男朋友的,都喜歡他。”

石苓人有那麼好嗎?我很懷疑。

這個男人表面看來溫柔體貼,實則冷漠疏離。

善解人意?也許。但他的眼神彷彿能看透人心,會讓人不安;

斯文禮貌?確實!不過實質上是無形中與人保持着冷淡的關係,拒絕任何人的接近;

紳士風度?沒錯!不過怎麼看怎麼像是社會工程學;讓他可以擺脫那些女人的嘮叨,把靈魂裝入空虛的口袋走向另一個陌生人。

對每一個人都好?可能。不過這也意味着他對每一個人都一視同仁,都不會太好,沒有人對他是重要的,爲什麼那些女人看不出來?!

大學女生,絕對不是會在咖啡館中邀約陌生男子,與他們一同喝酒的女生。

但是,現在的她們,或許也沒什麼好在意的吧。

而且我也不明白爲什麼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人看似精明卻這麼多話,或許是緊張了一天發現不是怨魂本人會放鬆,或許是因爲陌生才自然吧。

距離產生美,換句話說就人與人之間關係被物化,輕薄的嘴脣含着一千個謊言,是保持距離纔是最好,還有比這更冷酷無情的嗎?

看來林友亞不打算吐露出什麼,再這樣下去,她也該奇怪爲什麼我始終沒有和石苓人搭訕。我纔不要在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不如早點回家,泡個熱水澡,不冥思苦想案子的事情,說不定今天會睡個好覺。

而林友亞,則注意到了我離去的意圖,那張略帶着一點點頹廢的臉孔發出一聲詭笑,“別急着走吧,我還有人要介紹給你呢!”。

一隻手搭在我肩上,“你到處找我有什麼事呢?”一個男人的聲音問。

那隻搭在我肩上的手力量好大,讓我有些吃痛。

“要報警嗎?”

我看了一下吧檯裡面的石苓人,發現他不知道低頭忙什麼,賭氣順勢坐下,兩名陌生男子在我兩側坐下。

其中一人約莫三十來歲,穿着運動型外套以及牛仔褲,打扮輕便;是那種衣食無憂,前程似錦的白領精英,而另一人則打扮休閒,牛仔褲,恤衫,波鞋和超大的單肩揹包,一張總是笑眯眯的臉上找不到一點皺紋,

看着很平易近人,但我好歹也跟穆彤彤混過一段時間,知道他這一身雖然不驚人,卻都是大牌貨。

這個人看起來真是低調,和我之前瞭解過的形象格格不入。二世祖還能低調奢華的,十有八九是爲了女人。

“你好。”休閒裝青年輕輕點頭致意。

林友亞親密的坐在休閒裝青年身旁,用手肘頂了頂他。“我一直開着手機,前因後果你都聽見看見了,要不要對她解釋清楚就隨你了,畢竟,你纔是……”。

“啊,對喔。我還沒介紹過,”林友亞捂嘴,做個誇張的動作,開始一一介紹。

“劉耀勇,首都大學風靡一時的白馬王子,叫無數學姐學妹飛蛾撲火般往前飛奔,淹死在他的溫柔裡。光是圍繞着他愛與不愛等與不等的善變故事,就足夠拍一部四十集電視連續劇。要不是收到了某個死人的訊息,現在還不知道在夜裡叨擾人家的青春呢!另一名年輕人叫做……你什麼來着,”

“俞嘉,叫我小俞就好,現在跟劉少混口飯吃。”身穿運動型外套的男子也隨之拘謹地低頭行禮,看起來像個跟班。

“小俞還是小宇什麼的,目前是大學三年級生,與劉耀勇‘情同兄弟’,是劉家家族產業的一間活動企劃公司的新人。”

也就是二世祖和他的狗腿子吧……我簡短地向兩人打了招呼。

“我們的談話,讓他們一起加入沒關係吧?你就當做我在自言自語吧,這只是我的突發奇想。”

“好啊。”儘管我感到不知所措,仍然應允了。至於那個小俞還是小宇什麼的,很自覺的起身去叫東西了。

“沒什麼大不了的,”出乎意料的,劉耀勇卻沒有趕人的意思,“都過去了,說開了也好,也是時候走出來了。”

服務生見縫插針的過來,“請問要點什麼呢?”

貓尾擺擺的咖啡很好,點心也是。

我們面前的一切,散發着甜膩到令人反胃的芬芳,口感溼滑柔軟。彷彿只需輕輕一咬,甘甜的汁液便會噗嗤地溢出,經由舌尖流入喉嚨。

烘烤點心的香味,從窄短走廊深處的廚房裡散發出來,瀰漫在整個咖啡館的空氣中。

甜美如謊言。

或許是因爲如此甘美融化了隔閡,起初大夥兒只能尷尬地一問一答,但現在氣氛也變得自然多了。

出乎我的刻板印象,劉耀勇這名男子口才很好,不單純是花錢如流水的花花大少,或許他就是很會套話的那種人吧,叫人忍不住對他無所不談,難怪會成爲女生們的劫數。

至於那個小俞,他並不會積極地找話題炒熱氣氛,只是靜靜地聽別人說話,時而微笑,時而接腔;是不是這就是幫閒的職業技能,又說不定他的本性與他的外表相反,是名正經的青年。

這年頭,誰都不容易。

我要感謝劉耀勇,也許是他的話打動了林友亞,她不再頑抗,半晌才說:"可是,我們四個人曾立下誓約,絕口不提穆彤彤死去的這件事!"

"什麼樣的誓約會比良心的譴責更重要?"劉耀勇居然有些黯然,“你們知道,我被家裡禁足了好長時間。其實就算有人拿槍頂着頭逼着我出去花天酒地,我也沒那心情。家裡人可能覺得這是因爲我交的朋友已經不只限於年齡相仿,或住在附近,而已經發展到願意與志同道合的人交往,殊不知從那一天以後,我每一天好像過了一年一樣……”

"我也是……"林友亞嘆了口氣,終於屈服,"我明白遲早有一天真相會攤開在大家面前。其實這一年我一直都陷在深深的自責中,尤其是前些日子,餘宮音的死對我觸動很大,就算今天不告訴你們,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把它隱藏多久……"

"你慢慢說,我有時間。"我爲她叫來一杯咖啡。

"事情太複雜了,我不知該從何說起,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穆彤彤真的死了嗎?她是怎麼死的?"

林友亞點點頭,咖啡廳裡的燈幾乎是開得最亮的,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她確實死了,不過不是失足墜樓,也不是你以爲的那樣。而是……自殺!"

"自殺?!"我失聲尖叫起來,"她那麼好強的女子,怎麼會自殺?"

"這也是我們萬萬沒有料到的!如果我們早知道她會自殺,就不該把她鎖進那間房裡……"林友亞玩轉着咖啡杯,開始陷入她不願回想的那段記憶中--

"等等,什麼鎖進房裡,哪裡的房,你能不能詳細說一下?"

"是筒子樓裡的一間房間。"林友亞不理會我驚訝的表情,繼續往下說:“那一天,鬼使神差的,我們想去傳說中的筒子樓探險。最初不知道是何人發起,但其實是穆彤彤提議去筒子樓,氣氛非常的融洽。我們四個女生匯合了被叫來壯膽的劉耀勇,一行五人。本來是隻打算在外頭看看,用手機拍照回去炫耀。

當我們站在筒子樓門口,都被它頹廢的外表所深深折服了。夜色下內有一種刺骨的涼意。雖然櫻花林香氣四溢,眼下,空氣中卻有一種古舊而陳腐的味道,使人想起數百年來陳屍遺骨的殘跡。幸好我還是儘量多穿了些衣服,甚至包括那件名牌的風衣,可我仍禁不住牙顫手抖地哆嗦不停,我的心一陣發緊,感到胸悶和恐慌。

我們走到筒子樓的大門口時,一場大雨瓢潑而下,地面都被激打得顫抖起來。這時候,有人提議到樓裡去避雨。雖然一樓安裝了鐵柵欄來保證學生的安全,卻攔不住膽大妄爲的我們。”

劉耀勇苦笑着,夕陽透過咖啡館古舊的窗,映出他棱角分明的臉。“現在看來何等的好笑,但當時我們興之所至,意氣風發。一生中有幾個大學的時光?

學生時期就是要這種感覺,上班族們是學不來的,他們要面對一個嶄新的人生,而大學生們是一種故意的頹廢,在這種頹廢之下要不沉默,要不變態,也是多值得回憶的一段歲月……我不打算揭發誰,也不打算責怪任何人,我只是在這裡自言自語罷了,你懂嗎?”

當時的我忙着用手機攝像雨中的櫻花林,快人快語的貝杜蘭不停地問穆彤彤是怎樣找到這處好地方的。就連一向冷靜的林友亞也看呆了。

只是我女朋友餘宮音攛掇我說反正要避雨,不如趁機去樓裡探險。而林友亞總說她感覺陽光下的筒子樓,似乎有點陰森淒涼……”伴隨着他們的回憶,我似乎身臨其境,看到了韶華正盛的男男女女們在瘋言瘋語。

"真是好笑,林友亞你不是科學教的,什麼時候開始相信鬼神了?"貝杜蘭輕蔑地說。

"我爲什麼就不能相信?難道你可以證明這世上沒有鬼嗎?你們看過《民國女學生宿舍》和《京城811號》吧?覺不覺得這很像那恐怖片裡的情景--一座荒無人煙的老樓,一羣不明所以的人,一旦進入房屋就將受到怨靈的詛咒,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啊!你不要說了!我要回去了!"餘宮音尖叫起來,把劉耀勇的手抓得生疼,這花花公子只好停下手中的拍攝,安撫她的情緒,衆所周知她從來就膽小。

"餘宮音你這個膽小鬼!"貝杜蘭還沒罵完,劉耀勇卻搖着頭道:"真奇怪。"

"怎麼啦?"穆彤彤問,這人跡罕至的地方就是她發現的。

"你不是說這筒子樓早就廢棄,十幾年都沒有人住了嗎?可我剛纔用手機近距離拍攝,卻看到二樓左邊的窗口裡冒出人影!"劉耀勇把那段手機視頻調出來播放,女生們都湊過腦袋去看,果然在若有若無地飄着一個影子。

"難道真的有鬼?"穆彤彤似乎顯得很興奮,"是不是不穿內衣的那種?這下就好玩了。"

"哼,難道不會是光線的折射作用嗎?我看只有心裡藏着鬼的人才會見鬼吧!"貝杜蘭好像是吃了槍藥了,諷刺地頂過去。

穆彤彤倒也不氣,挑釁地看着她說:"那你這個不信鬼怪的人,一定敢和我一起進去看看咯!"

“大家一開始是開玩笑,後來有點弄假成真了,似乎是有什麼在挑動我們的情緒”,劉耀勇低聲道。“穆彤彤一向心氣高,敢作敢爲,說罷,她徑自往裡走去。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我見狀也沒攔着,反而發揮男生的優勢走在前面,擰下鐵柵欄上生鏽的鎖……貝杜蘭自然不服輸地跟在後面。”

那時候……

“那時候,是我說‘餘宮音,我們也一塊兒進去吧。你瞧貝杜蘭對穆彤彤那口氣,難保待會兒她們不會吵起來,我怕劉耀勇一個人應付不來’,多敗興啊。餘宮音姣怯怯的說,‘可是阿亞,我怕嘛!’我大包大攬的說"沒關係,我就在你旁邊。”林友亞垂下視線,“如果不是我慫恿,她也不會死掉了。”

“都過去了”,說着,劉耀勇發了一回呆。"我還記得她們在後面喊着,你們別走那麼急,小心點。"

林友亞接着講述:“我們兩人也一路小跑追上她們,之後……我們一起進到筒子樓後,就直奔那間冒煙的房間。這棟樓是老式結構,估計是學院在什麼居民樓基礎上改裝了,房間還算比較大,女生宿舍裡有獨立的衛生間和陽臺,衛生間的外牆是桔紅色,暖暖的很柔和。

門是在房間的中間,一推開門,只見屋子左手有一張牀,右手有兩張牀,正對面還有一張。都是那種上下鋪,一共可以供八個人同時安眠。中間擺了一些和教室裡差不多的木桌,除此之外寢室都非常空,讓人心裡都有種荒涼的感覺。

不過也毋須擔心,沒人住的女生宿舍都這樣,到了有人入住,就會充實起來,大家你放一點我擱一些,馬上就會讓整個房間到處都堆滿了書,還有各種各樣女生喜歡和需要的東西,說誇張一點,我還能聞出吃剩下方便麪的氣味,或者是看見還瀰漫着久不肯散去的脂粉氣,這樣的寢室多有意思,比那種新建得乾乾淨淨的好多了,有十足的人氣。

我們把整個筒子樓找遍了也沒發現還有其他人。不過卻被它的構造所吸引,這裡的每間房設計理所當然的都一模一樣。沒有窗戶。而且有些寢室門鎖得好好着的,象沒開過一樣。我們發現只要用鑰匙從外面反鎖,裡面就無法打開,在離開前,貝杜蘭突然提議道……”

"不如我們玩個變種的真心話,大冒險遊戲吧。"劉耀勇回憶着,“貝杜蘭是著名的素描快手,她提議每個人畫一幅素描的自畫像出來,藏在筒子樓裡的一個房間,我們去吃點東西。等今晚十二點後,我們就再來這裡'尋寶'。規則是自己不許拿自己所藏的自畫像,只能去找別人藏的自畫像,你找到了誰的東西,就可以向誰提一個要求,不管是什麼要求,他或她都必須照辦,你找到越多的畫像就能向越多的人提要求……

那時候,穆彤彤不知爲何老是和貝杜蘭過不去,她見貝杜蘭一直望着她,便嘲諷地笑道:"玩就玩,我沒問題。只不過,若你提的要求很無理,比如……讓我去死,那我也得照做嗎?

貝杜蘭反脣相譏,我的心還不至於那麼狠毒,倒是你,如果你真對我提出這種要求,好,那我也願拿我的命來跟你賭,看誰更高貴!我趕緊跳出來解圍,"貝杜蘭,別說得那麼恐怖。要玩我雨宮音也願陪你們一起玩,但說好只是一場遊戲,不許較真啊!"貝杜蘭點點頭,又問女生們:"林友亞、餘宮音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林友亞神情呆滯,語氣平鋪直敘如同昨日重現:"我說,我無所謂,既然大家開心就一起玩吧,只不過餘宮音她說……"

劉耀勇面現悲色:"宮音她說,我不要!這遊戲也太恐怖了吧?還是午夜十二點到這種鬧鬼的地方……我大白天都不敢一個人來呢!當下穆彤彤瞪了她一眼,"你不玩信不信回宿舍,我讓你幫我洗一個月的襪子!貝杜蘭也說:"你就是太膽小懦弱才總被人欺負!碰上真命天子也守不住!好好趁這個機會練練你的膽子吧!宮音委屈得嘟起嘴:"那我不要單獨來,我跟林友亞一起行動可以吧!商定好後,我們把各自隨身常備的繪畫工具拿出來。"

劉耀勇對我解釋道,"我們選擇藝術系時,每個人可以選修一門藝術。但“畫四個小時素描”是入門的本領,當時她們幾個,或者是以異常驚人的氣勢飛快完成。或者是一點一滴消磨精神,慢慢完成作品,但無論是哪一種,作品都彷彿有強大的吸力一般,將一旁的人目光也吸引過去。這與當時的我簡直是判若兩人。

畢竟和她們不同,我的積極性早就枯竭了。因爲一出生,我的道路就被父母安排好了,我只要按部就班的上學、從政、結婚生子就好。但只是去站在畫的面前鑑賞鑑賞,我還是願意的。畢竟拈花惹草,已經是我僅存的新鮮感了。說實話,那時候弱氣的餘宮音對我而言,也已經快要厭倦了。她也是我最後的女朋友”。

我對他的真情流露不知可否,管他是大衆情人還是浪子回頭呢,我只在乎聽到的細節,沒錯,上次我們去筒子樓探險的時候忽視了,那些女生宿舍的門是可以反鎖的。依正規途徑,我和石苓人應該發現這個密室,再從中“恍然大悟”的發現某個不起眼的頭髮絲,接着一舉偵破兇手的詭計……然而,我們只是普通的男男女女,既不懂犯罪現場調查,也不懂鑑證實錄……

石苓人這理科生倒是給我演示過紳士的特殊技能,開鎖。使用根鐵絲,從對號的小鎖、自行車鎖,到汽車門鎖,然後是最普及的圓筒掛鎖,暢通無阻。這個階段的最後一關便是就地取材,比如我頭上的髮卡。而我甚至連那種只能從裡面反鎖的門都沒見過,很可能見過但沒注意,只好另闢蹊徑,從動機着眼了。

林友亞瞪了劉耀勇一眼,繼續述說:“不久雨停了,又過了一個小時左右,大家畫好畫,又回到筒子樓的二樓集合,卻發現貝杜蘭依舊站在原地,手中搖晃着她的自畫像。"貝杜蘭,你怎麼不藏啊?"餘宮音問。貝杜蘭一轉身面對我們,闔上素描簿,像剛剛一樣走進最後的那個房間,把自畫像放到牆體後面,道:"我就是要賭,誰敢在午夜十二點走進這間房,拿走我的東西!"

事後想來,這就是貝杜蘭計劃的開始。”

“是的,這一切都是蓄謀已久。但當時,沒有人會想到後果如此嚴重!”林友亞欲言又止,終於認命一般的說,“在離開櫻花林的時候,她就私下用手機個別召集了我們,五個人中只有穆彤彤沒在場,我立刻預感到了什麼,只等貝杜蘭開口。

她果然說:"其實,我的這個大冒險遊戲完全是針對穆彤彤一個人設計的!我就是看不慣她平時仗着天賦和容貌,一副趾高氣揚、自以爲是的模樣!

我想她也很不爽我吧!所以今晚她一定會去我放自畫像的那間房,剛纔我用口香糖取了鑰匙印模,你們畫自畫像的時候我已經出去又回來了,等她一進去我就把門鎖上,讓她在裡邊待一個晚上,你們誰也不許'救'她!"邊說貝杜蘭邊拿出不知何時配好的鑰匙,在我們面前晃動。我記得當時有人跳出來英雄救美……”

劉耀勇面無表情:"當時我就說,不行!你明知道穆彤彤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黑,鎖她一個晚上她怎麼受得了!我急忙反對,並想奪過鑰匙。而貝杜蘭推開我的手,罵道:"劉耀勇你少在我面前裝出那一套大情聖的樣子!

你到處留情,現在有了餘宮音不夠,還喜歡穆彤彤,只因爲她不喜歡你的寶馬香車,對你的獻殷勤不假辭色,所以你就更想把她上手。可她一直心高氣傲的,只把你當白癡耍,你知道嗎?你一個大少爺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甚至有人願爲你生爲你死!現在卻被穆彤彤把你的男人尊嚴踩在腳下,最後連自己的目的都不敢表明,就急急忙忙地抽身置身事外。你不覺得窩囊嗎?你就是賤骨頭!"

"我真是鬼迷心竅了!"劉耀勇的拳頭重重落在腿上,一臉的煩躁痛苦,“我把女人們當成玩具一樣玩弄,把她們逼上了絕路,卻正如我的父母瞞着我,恣意玩弄我的命運,要我成長爲這樣的大人簡直就是癡人說夢。在我心裡,或許對其他人的愛與恨始終並存着吧。直到現在我仍十分感激貝杜蘭幫助我認清自己。然而,戀愛遊戲,本來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正所謂少年不識男人味,爲找女人強說愁;而今擁有漂亮妞,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美女算個逑。君子好逑,愛一個人卻是這麼難,真真是“我愛的人不愛我”,太難受。但只能錯下去了,不容回頭。”

“當時我們都很震驚,反倒是餘宮音看不下去了,”林友亞面色有些奇異,"那時候餘宮音就小心地開口問貝杜蘭,這樣做會不會太過分了呢?”而貝杜蘭彷佛在玩弄手上的活餌般,悠悠開口,望著對方茫然若失之貌的她顯得有些殘忍,"你太老實了,餘宮音!她對你就不過分嗎?你天賦不行,成績不好,在班上被她當下人們一樣使喚,恐怕整個首都藝術學院都知道了!""貝杜蘭,說話注意點!"

我看到餘宮音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便指責貝杜蘭不該說得這麼尖銳。可貝杜蘭立刻轉移了目標,"還有你,林友亞!不要以爲我什麼都不懂!之前的出國畫展原先內定的參賽作品是你吧,只不過不知穆彤彤用了什麼手段奪了過來,讓校方決定臨時換人!我就不信你不恨她!霎時,我們都靜了下來。"

我麻木的聽着這一男一女說相聲般轉述,好像在看一出滑稽戲:“最後貝杜蘭清清嗓子,放輕了聲調:"我這也是想幫大家出口氣嘛。一直以來,我看夠了穆彤彤自命不凡的眼神!不管你再怎麼辯解,說什麼藝術要和現實接軌,穆彤彤都一副傲然清高的德性。任你精明強悍、世故圓滑、明智、練達、成功,爲人處世的段位不知比她強出多少倍。可在她的意識中,你就象摔打了半天還會掉渣的土包子,在她面前,我會覺得出賣靈肉的事實還是不會改變。就算你沒拿錢,也拿了錢以外的東西。

藝術是無價的,但藝術家要吃飯。首都居,大不易。你爲了住在這裡、活在這裡、賴在這裡,總要隨波逐流。可被她一眼看去,好像你就是個賣皮肉的!她以爲自己是誰?不過是一個孽種罷了!天底下哪有不貪腥的貓!明明想要,幹嗎還裝出一副清高的樣子,存心諷刺我們嗎?其實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一定很想給她一點教訓吧!再說,如果到時她肯求我們,承認錯誤,我們也就沒必要鎖她一晚上,看情況再放她出來咯!這一次,我們都不約而同地點頭,沒有人反對了。午夜,按照計劃,當穆彤彤走進筒子樓的那間房後,我們……就在外邊把門鎖上。"

"哼!"我把咖啡杯重重摔在桌子上,目光掃過,石苓人正在吧檯那兒磨咖啡,我幾乎忽視了他的眼神——不知道全世界的咖啡師是不是都是這樣,永遠一副吊兒郎當,自命清高的德行。但絕對不是每一個服務生能擁有如此銳利、看空真相的雙眼,還有渾身散發出讓人不寒而沭的氣息,他似乎也聽到了全過程。

我終於徹底理解眼前的這些人。她們是受害者,更是加害者,人類的行爲有好有壞,並沒有固定的模式。

劉耀勇看似收斂起年少輕狂,總是彬彬有禮地熱情對待着任何一個人,而在我看來這卻只是從骨子裡一種與生俱來的冷漠。別人鮮有可以捕捉到那一雙眼睛的焦點,好像在他的世界內什麼都無足輕重,什麼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林友亞外表熱情奔放,其實打從骨子裡是個天生的女演員,連自己的人生角色,也都是演出來的。這在我這個幹物女看來,根本無法想像吧——

就連那個叫做”小俞”的年輕人絕非等閒,容貌雖然端正斯文,但我相信他骨子裡絕對比刀子更加鋒利。

那些人簡直快瘋了。全都像表面自主獨居,骨子裡卻是河邊公廁,混着亂七八糟的廢水。

歸根結底,一切都是源於她們的出身門第,將控制他人、玩弄他人爲樂的傲慢刻骨銘心。歲月流逝,男男女女都長大了。小孩變大人,不經世故的小女孩也變成女人,變成別人的母親,某人昨天還很清高,今天可能就變成卑劣無比的傢伙;愛也可能在一瞬間轉變爲恨。對別人的信任,有時可以贏得回報,有時卻換來背叛,並無明確的對應關係。只有穆彤彤、敢愛敢恨的穆彤彤……永遠活在她黑白分明的世界。

後面的故事,我幾乎不忍心聽下去。

剛開始,穆彤彤自然是又吼又鬧的,要求這些人們放她出去。可貝杜蘭沒有理會,還把這當成是笑話。後來,穆彤彤被逼急了,直罵貝杜蘭卑鄙無恥,還說貝杜蘭是嫉妒她,出去後大家走着瞧之類的。貝杜蘭越聽越生氣,最後扔下一句:"那你永遠都不要出來了!"就跑了出去。

可能是真的害怕了,穆彤彤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就像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她身邊一樣,她瘋了似的連聲尖叫。其他的人怕鬧大了,特別是劉耀勇,他衝出去找貝杜蘭拿鑰匙,筒子樓裡一時只剩下林友亞和餘宮音、穆彤彤三人。然後就是突如其來的慘叫……

"啊!"我嚇了一跳,抓緊手機。

劉耀勇木然地說,“穆彤彤最後一聲慘叫過後,林友亞和餘宮音嚇壞了,知道她一定出了什麼事,等半個小時後,貝杜蘭和劉耀勇回來開門,只是來得晚了些。我們才發現穆彤彤雙手握着一塊書桌碎片,刮爛了自己的臉。而心口周圍是一片鮮血,把她的白絲裙都染得暗紅,她就那樣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雙大眼睛像飽受恐懼折磨似地圓睜着……

我看見林友亞走過去伸手顫抖地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後往地上一倒,無力地說:"沒氣了,穆彤彤她,她死了!""怎麼會這樣!"餘宮音失聲痛哭起來:"現在怎麼辦?我們該怎麼做!"慚愧慚愧,身爲男子漢的我,理智冷靜全沒了,一個勁地直搖頭,貝杜蘭也說不出話來。"早知道就不這麼做了!"餘宮音邊跑出去邊帶着哭腔喊:"我們報警吧!""不能報警!那會毀了我們大家的前途!"貝杜蘭趕緊追了出去。林友亞倒是保持鎮靜,她對我說:"你先留下來,我去看看她們!”

“當我好不容易纔找到她們的時候,餘宮音看來已經被貝杜蘭勸住了,她面色慘白,眼角不停地滲出淚水。”林友亞補充一句,“貝杜蘭咬咬牙,看得出她也是很努力才使自己冷靜下來,她認爲我們現在只有先回去,把穆彤彤的屍體處理掉,再來商量其他事!我們再次回到筒子樓,就看到劉耀勇找來了一個大麻袋,正把穆彤彤的屍體往裡裝。那時我們都太驚慌,根本沒細想爲什麼一直喜歡着穆彤彤的劉耀勇可以這麼冷靜,他的心未免太狠了!

然後他揹着穆彤彤的屍體,一言不發走起來。我們跟在他後面,一直走到筒子樓附近的櫻花林裡,才摸黑把屍體掩埋了起來。清理完現場後,我們在櫻花林的樹下,開始相互指責和推脫。餘宮音甚至脫口而出,說穆彤彤也許不是自殺而是被人謀殺,兇手就在我們之中!她的話震驚了所有人,我們心裡都盤算着這種可能性,但沒有人承認,也沒有人可以完全從"穆彤彤之死"中抽身。

最後經過了商議,我們決定一口咬定穆彤彤是失足墜樓而死--因爲早在來筒子樓前,我們就聽到傳言,說那附近從很早以前常常有學生失蹤身亡,屍骨未存。在此過程中劉耀勇始終一言不發,他沉默地盯着林地,表情很是怪異。與其說是無法面對自己喜歡的人突然死去,深受打擊,還不如說他有着比我們更多的恐懼和煩憂。後來,我一直在想……”似乎想起劉耀勇決絕的目光,林友亞打了個哆嗦。“當然,我可能想得太多了,這些日子,生不如死的不止劉耀勇一人。我也是如行屍走肉一般,有時神經會錯亂,不免想入非非了,有時產生夢遊都渾然不覺”。

我看到劉耀勇不爲所動的臉,心中升起一股怒氣。

劉耀勇淡淡的道:“開學後,我們才報警,一連串的審訊我們都挺過來了,沒露出什麼破綻。雖然有人懷疑,但穆彤彤家沒人來不依不饒,而我的父親本是名譽校董,加上動用了家族在政商二界的影響力,通過教育部的一位官員,說服了校方放棄追查,整件事纔算平息。但我們四個人的關係卻在相互猜疑中破裂了。或者也可能是因爲不想再回憶起那次兇案,總之那件事之後,我們四人就很少一起行動。貝杜蘭考了雅思,在新東方過語言關,大約三個月就要去大洋彼岸留學,林友亞你夜夜笙歌,在夜店聲名鵲起,可惜孤獨之心並沒有得到解脫。

至於我和餘宮音,她加入"星空畫社"交了新朋友,有了新的環境展示自己,我被家庭禁足,斷絕了經濟。我竭力恢復名譽。不和狐朋狗友來往,開始承擔家族企業的工作,還積極參加許多慈善活動。所以周圍的人更誇我浪子回頭。現在又是什麼都有了,票子、房子、車子、漂亮女人,這些世俗的東西一個個都有了,然而,豐厚物質的包裹下,我並不開心,因爲沒有友情,愛情連半吊子都不是,路上撿來的東西就是不甜。

之後我們都很少回學校,其實我們就算常常碰面,也只能當毫無瓜葛的陌生人。

我知道,你們都在懷疑,對於穆彤彤的死,我是否知道得比你們多,我發現了什麼你們都沒注意到的細節了嗎?又或者……真有"兇手",那會不會就是我?

的確我有殺人動機,由愛生恨麼?可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愛穆彤彤,我的家裡臥室牆上全是穆彤彤的畫作,我的電腦裡全是穆彤彤的照片,穆彤彤的畫展,我幾乎場場都來。名譽就那麼重要,值得我傷害這麼愛的人?可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唯一我真愛的人,也被我的怯懦害死了,而我甚至無法保護她的屍身。只因爲我這樣的人不能被捲入謀殺案。只因爲,我們劉家根正苗紅的名譽不能因爲我們倆受損。她的死亡,結果讓我認清了自己是多麼的卑鄙無恥、醜陋懦弱。而且自己還當了一個協從殺人犯,我,愧對男兒二字。但現在……”

劉耀勇看着我:“我依然很難從那段記憶中走出來。不同的是我想通了,既然我不能自己去揭發,那麼爲什麼不能幫助別人將這個骯髒的秘密揭露出來?我明白這個道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不過,幸好還不是太遲。

所以,我今天來了,和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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