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媽媽在人民醫院的小兒科當護士長,所以沈唯瀾小盆友熟門熟路地找到護士間的時候,立刻有護士狂奔着去通知正在查房的沈媽媽。
小護士找到沈媽媽的時候,她正在吹着氣球逗一個小朋友,突然聽見自己女兒出現在醫院裡,當即被嚇得倒抽了口冷氣,剛剛吹得乒乓球大的氣球瞬間又癟了。小朋友被逗得咯咯直笑,沈媽媽卻漲紅着臉不住地拍着胸口咳嗽。
而當她火急火燎地趕到護士間,卻發現自個女兒坐在椅子上作沉思狀,方品小盆友躺在一旁的沙發上臉紅得像是喝了好幾瓶老白乾。
沈媽媽當機立斷給方品小盆友辦了入院手續,方品小盆友燒得暈暈乎乎地連手上被紮了針都沒眨一眨眼。
小護士在一旁感嘆,“護士長,好久沒看見這麼乖的小孩了。”
沈媽媽忙得恨不得長出三頭六臂,很冷靜地回答:“你要是燒成這副樣子,我看連上手術檯都不用上麻醉了。”
小護士一跺腳扭捏地說:“討厭,護士長你不要夸人家嘛~”
沈媽媽:“……”
沈唯瀾小盆友一直端端正正地坐在牀邊,雖然白白淨淨的小臉上混着汗水畫了幾道黑鬍子,綁得整整齊齊的兩角辮也有些鬆散。但稚嫩的臉上卻是一臉嚴肅的表情,頗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覺。
沈媽媽好容易忙完了,小護士上前替方品小盆友往上蓋了蓋被子。
沈唯瀾小盆友忽然斜伸出一隻白胖胖的胳膊,奶聲奶氣地質問:“壞蛋,你想幹什麼?!”
沈媽媽原本因爲沈唯瀾小盆友獨自把方品小盆友送來醫院,而有些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此刻一聽她講話沒個規矩,又板起臉呵斥:“沈唯瀾,怎麼跟阿姨說話的?!我平時教你和長輩說話要有禮貌,你聽過都忘了?”
小護士臉上訕訕的,“算了算了護士長,瀾瀾還是個孩子。”
沈媽媽一瞪眼,“孩子怎麼了?什麼事都要從娃娃抓起!要不然她以後長大入了社會,再這樣沒規沒矩的可怎麼了得?!”又轉眼等着沈唯瀾小盆友,道,“沈唯瀾,現在馬上向阿姨道歉!”
沈唯瀾小盆友很委屈地低下頭,兩隻小手使勁扭着。
沈媽媽氣結,“沈唯瀾!”
沈唯瀾小盆友擡頭看看沈媽媽,癟癟嘴,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嗚——她,她要把小哥哥的頭蓋上,她要害小哥哥,嗚嗚——”
沈媽媽和小護士很莫名地對視一眼,沈媽媽又問:“沈唯瀾你給我說清楚點,阿姨給品品蓋個被子怎麼就害他了?”
沈唯瀾小盆友抽抽噎噎地說:“電視上都是這麼演的,護士阿姨把小朋友的臉遮起來,再把小朋友關到一個冷冰冰的地方,小朋友就再也起不來了。”
沈媽媽和小護士頓時哭笑不得。
而原先在牀上睡得很沉的方品小盆友不知怎麼就醒了,隱隱約約聽見沈唯瀾小盆友哭得撕心裂肺的,就勉強撐開眼皮瞧了瞧,弱弱得問:“瀾瀾……你怎麼哭了?”
沈唯瀾小盆友耳朵尖,聽見方品小盆友醒了,立刻手腳並用地爬上病牀,拉着半跪在病牀上拉着他的手抽泣:“嗚——小哥哥你醒了……”
啪——,一滴溫熱的眼淚落到方品小盆友半耷拉着的黑睫上,暈溼了一片。
方品小盆友眨眨眼,伸出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脣,聲音稍微有些沙啞,“瀾瀾不哭,我沒事,我真的沒事。”
沈唯瀾小盆友卻像是嚎出了勁頭,小手握着方品小盆友沒被扎針的手,繼續痛哭:“嗚嗚嗚——小哥哥,你還說沒事……你看看你那隻手,剛纔被護士阿姨紮了好幾針,我看着都覺得疼……”
小護士悄悄往後挪了兩步,面紅耳赤目光四處亂飄。
方品小盆友黝黑的眼珠淡淡瞟了眼微腫的手背,回答地很是乖巧可人,“不扎針感冒就不會好了,瀾瀾別哭,我一點都不疼。”
“咳!”沈媽媽手裡拿着手機,適時地上前一步打斷沈唯瀾小盆友,“品品,你覺得好些沒?你媽媽來了電話,要不要和媽媽說說話?”
方品小盆友眼神驀地一亮,卻強壓着心底的愉悅,很矜持地說:“謝謝阿姨,我覺得好多了,我想和媽媽說說話。”
沈媽媽微微一笑,把手機遞了過去。然而方品小盆友卻騰不出手去接,只好一臉無奈地看着一臉眼淚鼻涕的沈唯瀾小盆友。
“瀾瀾乖,放開品品的手。”沈媽媽一把抱起了沈唯瀾小盆友。
沈唯瀾小盆友伸手摟住沈媽媽的脖子,窩在她懷裡緊緊地貼着。沈媽媽心裡早就軟了,一下下地拍着女兒的背,時不時湊到女兒耳邊講幾句悄悄話。
“媽媽,我是品品。”方品小盆友自說出這句開頭之後,就是一長串的沉默,清亮的雙眸也像蒙上灰塵的玻璃般,一點點地黯淡下去。
沈媽媽看見方品小盆友委委屈屈的神情,不由嘆了口氣。
“沒關係,我覺得好多了,媽媽你和爸爸不用特地趕回來。”沉默之後,方品小盆友忽然開了口,“我沒有賭氣,媽媽,我真的覺得好多了,我會自己照顧自己的,你和爸爸就放心吧。”
沈唯瀾小盆友止住抽泣,伏在沈媽媽肩上小聲問:“老媽子,爲什麼小哥哥病了卻還不讓爸爸媽媽回來照顧他?”
沈媽媽揉了揉沈唯瀾小盆友的腦袋,有點沉,往上託了託,嘆口氣說:“因爲小哥哥太懂事了,捨不得他爸爸媽媽爲了他從很遠的地方趕回來。”
沈唯瀾小盆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扭着身子從沈媽媽身上滑了下來,又爬上病牀從方品小盆友手裡搶過手機,大聲喊道:“叔叔阿姨你們放心吧,我會替你們照顧好小哥哥的!”
電話裡頭輕柔的女聲笑了兩聲,問:“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沈唯瀾!”她昂着頭很驕傲地回答。
沈媽媽立刻上前奪過電話,聽了聽,忽然罵了兩句:“趙清柔你膽子也太大了,居然攛掇我女兒給你兒子做童養媳?!你就不怕我虐待你兒子?!”
沈唯瀾小盆友不懂什麼叫童養媳,很茫然地看了眼方品小盆友,卻發現他低垂着眼情緒有些低落。
“小哥哥,你不要難過了,嗯,瀾瀾……瀾瀾……”她歪着腦袋冥思苦想了很久,但是詞彙量實在有限,想不出來到底該怎麼安慰方品小盆友,於是就卡在了瀾瀾那裡,無比糾結鬱悶。
“你不是說你和你老公去二度蜜月,怎麼又變成做生意了?!”沈媽媽拿着電話繼續罵罵咧咧,“行了行了,我知道您二老生意紅火地不得了,連出國度個假都有生意找上門來!我告訴你,你最好趕緊辦完事給我回來,要不然我就讓品品給我們家做個倒插門的!”
說完,沈媽媽啪地一聲掛了電話,忽然想起方品小盆友還沒有和他媽媽道別,連忙緊張兮兮地問:“品品,你還有話跟你媽說嗎?我一不小心就把電話給掛了。”
方品小盆友乖巧地搖了搖頭,又低下頭表情逐漸凝重。
沈媽媽最見不得斯文清秀的方品小盆友一臉被遺棄般可憐兮兮的模樣,清亮的瞳孔除了與上等的墨玉有些相像外,更像是兩個會吸人的漩渦一般。於是她安撫了方品小盆友一番之後,立刻領着小護士出了病房,把沈唯瀾小盆友留了下來。
沈唯瀾小盆友因爲剛剛哭過,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紅的,她怯怯地看了眼沉默的方品小盆友,猶豫再三,說:“噯,小哥哥,你不要難過了,我表演節目給你看,好不好?”
方品小盆友不回答,只稍稍擡起眼看了看她,悶聲不響的模樣倒顯出幾分頹廢詩人的憂鬱氣質。
沈唯瀾小盆友撅嘴,搖了搖他的胳膊撒嬌,“小哥哥你不要不理我。”
方品小盆友抿脣笑了笑,擡起黑墨墨的眼睫看着她,問:“好,瀾瀾表演節目,我看着。”
沈唯瀾小盆友聞言整張小臉都亮了,興奮地說:“我在幼兒園的時候表演過白雪公主,我演給小哥哥看!”
方品小盆友又問:“瀾瀾是演白雪公主?”
沈唯瀾小盆友不屑地撇嘴,“我纔不要演公主,我要演皇后!”又很可憐兮兮地說,“可是老師不讓我演皇后,老師說我長得像魔鏡,讓我演一面鏡子……”
方品小盆友噗嗤一笑,“那瀾瀾爲什麼喜歡演皇后,不喜歡演公主?”
沈唯瀾小盆友皺着眉頭想了想,回答:“因爲……因爲皇后比公主權力大,連國王都得聽她的。”她越說越興奮,從病牀上滑下來站好開始表演了。
一會兒她是皇后,捏着嗓子問:“魔鏡啊魔鏡,誰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
下一刻她又變成魔鏡,沉聲回答:“瀾瀾,瀾瀾纔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最美麗的女人!”
末了,忽然又輔以拉拉隊歡快的調子扯着嗓子喊:“瀾瀾瀾瀾你最棒!瀾瀾瀾瀾你最美!你聰明比過愛迪生,美麗比過大明星~”一邊唱着,一邊還不停換着舞步,一下扭着肥肥的肚子跳肚皮舞,一下又甩着腦袋跳探戈。
等她氣喘吁吁地謝幕的時候,病房裡所有的孩子和家長都笑得幾乎要抽過去。
方品小盆友眼神晶亮地看着她,伸手替她抹去額上的汗水。往日裡像朵小茉莉般秀氣的笑容,今天也拋開了矜持變成了一朵大大的向日葵。不知不覺間,沈唯瀾小盆友和方品小盆友之間的革命友誼也似乎越發地堅固。
然而時間就像是沈唯瀾小盆友愛吃的薯片,往往還沒過癮的時候,一盒就見了底。十多天之後,方品小盆友被回國的父母帶回了家,兩個人分別的時候抱成一團,哭得那叫一個飛沙走石昏天暗地。
但從那之後沈唯瀾小盆友就再也沒見過方品小盆友,偶爾從沈媽媽嘴裡聽說他們搬了家,又聽說他念了重點高中。聽說了很多的聽說,但總歸是沒有收到方品的一張卡片抑或是一個電話。
不過人總歸是要長大,姑娘也要變成半老的徐娘。但沈唯瀾純屬即便變成了老太,也仍舊是個鬧騰不停的老太。而沈爸爸和沈媽媽在嚴格管教無效之後,也只得由着她一徑地鬧騰着慢慢地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