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貓爺的名字就整個江湖而言,那簡直是如雷貫耳,任誰一聽到此名號,腦中景象立刻縮影成一道驚雷劈過,呈現銀色的呆滯空白。
就這麼說吧,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遠至深宮內院,近至武林江湖,任你是半身不遂還是腦血栓後遺症,但凡手抖不能自理,腳圈地練習簽名的,只要一聽見有人說起貓爺的事蹟,當即豎起耳朵,手也不抖了,腿也不畫圈了,直接改爲上下兩牙快速叩齒。
說這還別不信,就單單貓爺這名字,還曾經引起一出……血案!
話說前街右拐第四家的王麻子,就是一腦血栓患者,於某天顫巍巍溜達街面時,聽見茶樓裡有人講起貓爺的最新動向,當即晃悠了過去,聽到激動處,上下齒咯咯叩擊,那多年腐蝕的大黃板牙,就這麼咔吧一聲斷裂,直接以不可抵擋之勢飛了出去……
砰地飛進了某位鬍子爺的茶碗裡,那粗鬍子大爺當即大叫一聲:“暗器!”一把大鐵刀隨之出鞘!
卻不想這刀是個地攤貨,這一用力不可,刀從刀把裡飛出,硬是抹了另一個客官的脖子……呃……確實的說,是……腳脖子。
結果,可想而知,茶樓亂成一鍋殺豬匯菜,各位自縊爲武林人士的遊俠,不免伸手較量一番。
此版本傳了N個經典段子,官家曰:那貓爺名氣太大,圖謀不軌,教衆遍佈天下,單是因爲有人提其名諱,便被教衆下毒謀害。
江湖曰:貓爺果然厲害,神龍見尾不見首,不但藏身與市井之中,更能發力於他人牙齒,借力於他們大刀,懲戒不敬者,實乃高手啊!啊!啊!
其實,這也不能怨貓爺太出名,就其幹得那幾件事,單單拿出一件中的邊角餘料擺在桌面上,也夠人們茶餘飯後拍着大腿灰當調侃材料的。至於,調侃內容,就只能且聽下回分解了……
貓爺以前不叫貓爺,貓爺以前叫貓兒,那是乳名,聽起來乖巧的很,至於大名,便不足爲外人道也。貓兒之所以叫貓兒,不叫狗兒,不叫耗兒,實在是能推演出一部可歌可泣的血淚歷史。
嘿,你還別對這個名字不滿意,要知道,好的名字是靠壞的名字比較出來的,就貓兒這個名字而言,那絕對是響響亮亮、朗朗上口、天造地給的一個好名字!關於這一個倍受歷史推敲的好名字,我們最終還是要感謝第一任抱養貓兒的好心人。
花家老兩口住在‘花蒲村’,全村上下五百多口,幾乎都姓花,即使不出門,也知道東家常西家短,哪家雞下了蛋,哪家媳婦兒生了娃兒。
花家二老這半輩子都是臉朝黃土背對天,唯一堅持不懈的努力就是製造下一代。可花四孃的肚子,那叫個悶聲不響,一年沒懷上,兩年沒個信兒,三年連個蛋都沒見到。
這炕上滾過、河裡摸過、苞米地裡爬過、土坡後搗動過,經歷過十五年奮戰,也愣是沒有結出一個果兒。
眼見着過年了,花爹花四娘看着人家的大胖小子急紅了眼,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兒。
花爹揣上一串子銅板,打算繞過後山那個偏僻的林子,到集市上給花四娘扯兩塊花布,再添兩灌鹽巴和幾斤麪食,也好過年了。
這一來一返,花爹端是走了六天,因爲今個兒是年三十,花爹急着回家,顧不得披星戴月,一個人揣着花布走在時常有野獸出沒的山林裡,心裡卻是抖得慌。
隱約間,似乎聽見有東西在咯咯跳着,再一細聽,又似村裡傳聞的女鬼嬌笑,當下腿一抖,腳一滑,整個人就從難行的山腰滑了下去!
滾落下滑中,噌得臉頰生疼,終是停下後,用手一摸,血糊糊一片。
要說老爺們家家即使破相了,也不算個事兒,但花爹確實被眼前的那冒着綠光呲着白牙的東西嚇到了,連呼吸都忘記了從鼻孔裡進出,只能呆呆地望着那頭狼循着血腥味,亢奮地噴着熱氣靠近着。
要說這生死一刻,花爹卻是一點想法都沒有,只是那兩條腿抖得沒有一分力氣,連逃都不會了。可即使逃,赤手空拳的人,又怎麼能跑過狼?
就在花爹兩眼一閉的等死瞬間,娃娃那清脆的咯咯笑聲傳來,誘得花爹睜開眼睛,小心翼翼地側目尋去,但見較爲隱蔽的避風洞穴旁,隱約藏着一個被包裹在小棉被裡的奶娃,正咯咯地笑得歡實。
而那頭兇悍的母狼,卻溫和地趴在小奶娃身旁,警惕地盯着花爹,用自己的狼乳餵食着小奶娃。
這一幕,完全震撼了花爹。每每想起,都感嘆是小奶娃救了自己的命,是自己的福星。
小奶娃的笑聲被狼奶堵上,吱吱吸得分外亮相。這……是小奶娃的第一口奶。
花爹在震驚過後,只想着如何脫身離開,但母狼的目光卻嗜血兇狠地盯着他,怕是稍有異動,就會撲過來將其撕碎食之。
再者,即使花爹看見母狼喂那小奶娃,本性善良的心思仍舊擔心狼性難馴,怕是下一刻就咬斷了下奶娃的脖子,食其細嫩的血肉。
花爹大氣也不敢喘,在腿恢復了三分知覺後,纔想着做逃跑的打算。
就在花爹的極度緊張中,遠處傳來一聲痛苦的狼嘯,餵食奶娃的母狼當即支起身子,向遠處眺望,卻又焦躁地回過頭望向奶娃,對着花爹呲起白亮的狼牙。
就在花爹以爲這頭母狼要先咬掉自己的脖子時,遠處又傳來一聲嗚咽似的悲鳴,那母狼當即飛撲而去,獨留下花爹和奶娃。
花爹在母狼怕後,一咕嚕爬起,抱起小奶娃就往家裡奔。
跌跌撞撞磕磕碰碰一鼓作氣跑家後,做在炕上時,才曉得冷汗出透棉衣,腿上劃開了深可見骨的傷口。
花四娘嚇得臉都變了色,急問:“這……這……這是怎麼來?從……從哪裡搶來的娃啊?”
花爹噓了一口氣,忍着痛,將來龍去脈簡單講給花四娘聽,老兩口一直認爲,這孩子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福星。
若沒這孩子,花爹今天怕是回不來了。
花四娘給花爹洗了臉,上了些草藥,把傷口都包好後,老兩口着就圍着小奶娃逗弄着,看着那小小的、紅撲撲、皺巴巴的小生命,心裡就跟滲了蜜糖似的,笑得連臉上的傷口都不覺得疼。
把柴火燒暖了,將包裹着小奶娃的被子打開,也沒發現什麼類似字的東西證明身世,只知道這是個女娃,包娃兒的被子是好料子,八成是有錢人家的棄嬰。
花四娘說:“這麼好的娃兒,都捨得丟,真是造孽啊。”
花爹皺眉:“既然能丟,咱撿到了,就是咱家的娃!”
花四娘一臉堅決:“對!她爹,這娃就是咱家的娃!看這娃兒的樣子,應該是剛出生的,這紅皮還沒退呢。今天三孃家也生了個丫頭,我等會兒去說說,就對外說三孃家一起生了兩個,這娃兒是三娘過繼給咱們的,成不?”
花爹一拍大腿,痛得倒吸口冷氣,臉上卻笑開了花:“這個好,這個好。”
花四娘笑出了一臉的幸福皺紋,用粗糙的手指逗弄着小奶娃,惹得小傢伙咯咯直笑,歡實得狠。
花四娘一愣,疑惑的問:“她爹,剛出生的娃崽會笑嗎?”
花爹尋思道:“哪個曉得?”
花四娘續又開心起來,逗弄道:“咱家的娃兒性子好,天天笑哦,天天笑。對了,她爹,給咱家娃兒起個名字吧。叫啥好呢?”
花爹撓頭:“這孩子跟狼有緣,要不,叫‘狼崽’?”
花四娘一眼瞪去:“她爹,這是女娃的名兒嗎?再說,怎麼能叫‘狼崽’?咱倆可不是狼。要不,就叫‘人崽’?”
花爹怒目:“你個瘋婆娘!人生得能叫崽嗎?”
關於娃娃的名字,着實難爲了兩個沒什麼文化的莊稼人,思前想後,愣是憋成了便秘樣,二老也沒想出一個合適的名字,還險些爲了娃兒的名字紅了臉。
於是,花爹跟花四娘商量:“要不,咱也按村子的規矩,明天一早兒推開門,看到啥,就叫啥?”
花四娘擔心道:“孩她爸,咱門口可栓着‘大黃狗’,這名字,不中用吧?”
花爹皺眉:“那我就不往地上看。”
花四娘點頭,卻道:“可院子中間,是咱家‘積酸菜的大缸’。”
花爹一狠心:“我就往天上看!”
花四娘撲哧一樂:“成啊,這叫個燕兒啊,枝兒啊,柳兒啊,都不錯。孩她爸,這天也快亮了,你去看吧。”
貓爸雄赳赳氣昂昂踏上破布鞋,忍着腿上的痛,深吸一口氣,如負重擔般地擡起頭,推開了那扇破舊的木門……
只聽一聲貓叫過後,一個華麗麗的名字,就這麼產生了!
花四娘急聲問:“孩她爸,到底看到啥了?”
花爹用瞬間老了十歲的聲音,無不疲憊地氣餒道:“貓屁股……”
哎……話說無巧不成書,當貓爸推開門口,一隻大花貓正從房檐躍向對面的大柳樹,對栓在樹底下的大黃狗耀武揚威,而留給花爹的,就是那張無以倫比的貓屁股。
天意啊,天意……
就這樣,在嗷嗷待哺的小貓兒懵懂無知中,赫然被扣上了一個老天賜給的名字:花貓屁股。
花四娘花爹十五年喜得一女,雖然是個丫頭片子,但那喜悅之情,可想而知。所以,從貓兒來到這個家的那一刻開始,貓兒即是貓兒,更是老兩口的眼珠子,容不得一點的閃失。也許,也是以爲‘花貓屁股’的大名太過響亮,響亮得讓老兩口內疚無比,便睜一隻眼, 閉一隻眼,縱容了貓兒的拳霸鄉里行爲。
更何況,任一個心懷善念的村裡人,也不會對這麼一個在打架時瞪着純淨得如同兩汪清泉的眼睛憤怒。
於是,在貓兒的成長史裡,貓兒的掐架事件,便是赫赫生輝地拳頭旅程,完全見證了一代惡霸的囂張成長史。
唯一值得老兩口欣慰的事,貓兒從小到大從來沒有哭過,卻不是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