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縣衙,李勤見不過是一間正堂,左右兩旁各一間廂房而已,這富平的衙門實在是不大。
湯介把李勤領到一間廂房前,回頭沖人羣裡的一名小吏道:“誰讓你只顧看熱鬧的,還不快把名冊拿來,讓李郎挑兵!”
這小吏剛纔跑出去當圍觀羣衆了,聽縣令大人發話,連忙屁顛屁顛地過來,道:“請李郎隨我進屋。”
李勤忙道:“有勞了!”小吏不過是名刀筆吏,職位雖低,可管名冊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對這種人要保持相當的客氣。
湯介道:“李郎去挑兵吧,想挑誰就挑誰,本官絕不干涉!”如讓他一直陪着個平頭百姓,那是不現實的,可他並不說我走了,你自己忙乎去吧,而說他不干涉,這人情就賣出來了,乃說話之道。
李勤趕緊又抱拳,道:“恭送大人!”
湯介衝他笑了笑,穿過正堂,回他的後宅去了。
李勤隨那小吏進了廂房,小吏打開牆邊的一個大櫃,從裡面抱出一大捧的竹簡,堆在桌上,道:“李郎,這些都是新兵的名冊,我先給你記個名吧,然後你再挑!”
李勤回身把許小泥叫進來,道:“我們兩個都要報名,怕是要兩根竹簡。”
小吏拿出兩根新竹簡,笑道:“咱們這衙門裡別的都缺,就這不值錢的竹簡多的是。”取過筆墨,問明瞭李勤和許小泥的姓名怎麼寫,記錄在竹簡之上。
李勤看着竹簡,心想:“我絹書上所記錄的雞肋制弓術,可不正需要不少竹板麼,看這些竹簡,質量都不錯呢!”
小吏把桌上竹簡衝李勤一推,道:“李郎挑人吧,這位許兄弟你是定然要的了,那便再挑四個,挑成一什之數!”
李勤一愣,心想:“一什不是十個人嗎,難不成這年頭什指的是六?”他問道:“再挑四個?那才加上我才六個啊!”
小吏乾笑兩聲,道:“咱們富平就這規矩,本來足額是四百正卒,可大人養不起,所以改爲實額六成,二百四十個兵,可實際上咱們縣裡只有一百多個兵,那孟木不是去過你們村子嗎,他帶的那百多人,就是一大半的人啦!”
李勤皺眉道:“才這點兵丁,如果胡人來了,可是不好抵擋。”
“所以纔要招兵呀!”小吏又道:“這些天沒招多少,估計二百四十人能湊齊,可四百之數嘛,就得什長們自己想辦法了。李郎,剩下的四個你自己去招吧,招齊了算你運氣,招不齊嘛,你也別擔心,如胡騎南下,百姓們爲保家鄉,還是會上城抵抗的,所以你不用愁沒人指揮。”
這回換李勤乾笑了,怎麼會有這種事情,真是意料不到,這不和事到臨頭拉壯丁,一模一樣了嘛!
小吏指着竹簡,道:“別看這一大堆,可實際上大多已被挑走了,你只能從剩下的二十人裡挑了。”他把那二十隻竹簡撿出來。
趁這個空檔兒,李勤從懷裡取出錢袋,抓出一把五銖錢,塞到小吏的手裡,道:“小小意思,兄長可不要嫌棄。”
小吏大吃一驚,看着手裡的錢,道:“這是爲何……哎呀,這多不好意思啊!”可手卻抓得緊緊的,半點沒有推辭的意思,臉上也露出了笑容。
許小泥在後面看着,一咧嘴,心想:“又送東西,我勤哥可真是大方啊,有點啥東西都沒等捂熱乎呢,就急着送出去!”
李勤微笑着道:“還沒請教兄長如何稱呼,官居何職啊?”
看樣子小吏很少有收錢的機會,他忙把錢揣入懷中,道:“我姓景名明,是本縣的縣丞。”
李勤啊了聲,這人不是小吏啊,竟是縣丞,怪不得能掌管名冊,可怎麼看起來如此的猥瑣,跟個跑腿的小吏似的。他忙道:“失敬失敬,原來是景大人,小弟剛纔失了恭敬,景大人莫怪!”
景明嘆了口氣,擺手道:“什麼大人啊,你可別這麼叫,我就是一個僅能養家餬口的窮吏罷了。”
李勤道:“那我就叫你景兄了,以後咱們可要多多來往呀!”說着,他拿起竹簡,開始挑人。
光看名字不看人,還真是難挑。李勤先把二十隻竹簡都看了一遍,發現只有一個眼熟的,這隻竹簡上的人名是烏蛋子。這人是昨晚去扶角村混羊肉吃的一個人,李勤當時問過所有人的姓名,而這人的名字又好記,所以現在一看,就想起來了。
他記得烏蛋子長得精瘦,腿長手長,一雙眼睛外凸,總是轉個不停,排隊時東張西望,鬼鬼祟祟,一看就是個雞鳴狗盜之徒。這種人當老百姓時,偷東摸西屬於禍害級別的,可要是當了兵,卻是個幹斥候的好料。
在信息不發達的冷兵器作戰時代,斥候是很重要的,屬於古代的偵察兵和間諜。墨子曾說:守入城,先以侯始;而《史記李將軍列傳》也稱:然亦遠斥候,未嘗遇害。在漢代,斥候是直屬於王侯的精銳。如果一支軍隊裡的斥候出色,那打勝仗的機率將會成倍增加,我軍的情況敵軍不知道,而敵軍的情況我軍一清二楚,孫武他老人家都說了:料敵制勝,計險厄遠近,上將之道也。
李勤一指這隻竹簡,道:“這人我要了!”
景明看了眼竹簡,搖頭道:“李郎,我勸你還是別要他吧,這人是個慣盜,可卻極少讓人抓到。人人都知他是個壞蛋,卻苦無證據,無法判他,要不然他這輩子都得在牢裡過了!如不是着急湊數,他來報名當兵,我們可是不會收的。”
李勤笑了,道:“那我更得要他了。我要感化他,讓他改過自新,重新做人!”他又拿起竹簡,道:“不知這裡面可有兇狠好鬥之人,我也順便一起感化了吧!”
景明象看怪物似地看了他一眼,道:“感化?這從何談起啊!”他指着一隻竹簡,道:“要說兇狠好鬥,這個叫沈乙的排得上號,是個獨行強盜,出了意外被擒,現在還在牢裡關着呢,爲了出牢,他便要戴罪立功,這才報的名。”
李勤道:“他是怎麼被抓住的?”
景明道:“是被一個叫吳小三的人打暈的,這人也報名參軍了,也在戴罪立功。”
李勤不解地道:“也在戴罪立功?他抓住了沈乙,本就是功勞吧?”
景明嘿了聲,道:“他呀,是個盜馬賊。那沈乙搶了一個胡商的幾匹好馬,可卻被他給盜走了,黑吃黑。沈乙追了上去,兩人開打,兩敗俱傷,正巧我們接到胡商報案,趕去找馬,結果發現馬在一邊吃草,他倆躺在地上暈着,我們把馬找回,把他倆也給關牢裡了!”
李勤哈哈大笑,道:“這兩個人我也都要了!”
景明噝地一聲,道:“李郎,你怎麼盡要這種人啊?慣偷、盜馬賊、獨行大盜,一個比一個的惡劣,半個好人都沒有啊,都是別的什長不要的!”
李勤笑道:“別人不要,我要便是,這不正好爲縣令大人解憂了嘛!”
景明嘆了口氣,道:“只剩下一個名額了。也罷,我來向你推薦一人吧,雖然也不是個好貨,可比這三個要強得多。”
他拿起一根竹簡,指着上面的名字讓李勤看,道:“這人是我堂兄之子,我堂兄景春是咱們富平縣有名的醫生,爲人敦厚儒雅,可生出來的兒子卻頑劣之極,整日裡做夢要學大俠,每天挎着把劍去找不平之事,結果惹到了刺頭,被人一頓好打!”
李勤看着竹簡,就見上面寫着的名字是景奇,他道:“咱們富平的不平之事,多半與湯表有關,難不成他惹到的人是湯表。”
景明點頭道:“正是,上個月他見湯表欺負百姓,便仗義出手,結果被湯表和他的手下給打了,沒有當成大俠。我這堂侄一怒之下,竟然連着一個月,夜夜跑去湯表他們家……”
李勤驚訝地道:“難不成他想殺死湯表?”這小子還真有種,他也不過是刺斷了湯表的肋骨罷了,可景奇竟然有殺人的念頭。
景明嘆氣道:“那可不是,他是連着往湯表家的井裡散了一個月的尿,讓湯表天天喝尿。不成想前幾日被人給發現了,他逃回家裡後,我堂兄責罵了他,這小子便跑來參了軍,他來報名時,恰巧我不在,讓他把名給報上了,報名容易除名卻難,米已成炊了。我聽說李郎一個人便把湯表和他的手下打趴下了,如果肯幫幫忙,就收了我堂侄,多多關照他些。”
李勤點頭道:“好啊,那我便收下景奇,教他武藝,讓他以後再不怕湯表。”
景明向門外看了一眼,道:“縣令大人倒也沒什麼,可湯家的子侄可要小心。本縣的縣尉是大人的親侄子,名叫湯仁,這湯仁是湯表的族兄,而這次湯表參了軍,他本是小吏,又是湯氏族人,一入伍便會當上軍官,以後李郎可要多加小心啊!”
李勤皺眉道:“湯表不是被我打傷了麼,那傷可不算輕。沒有三個月休想復原,就算是下地行走,也得半個月才成啊!”
景明苦笑道:“我堂兄就是醫生啊,怕湯表以後報復兒子,所以拼了老命地去病治湯表,想要化解仇怨,湯表的傷好得很快,參加操演是不行,可站着裝裝樣子卻是沒有問題的,誰還敢爲難他不成!”
李勤哼了聲,把竹簡放回桌上,道:“理他作甚,如果再敢惹我,全身骨頭打斷!有勞景兄了,我想見見挑出的這幾人,可方便?”
景明點頭道:“景奇和烏蛋子不在衙內,可沈乙和吳小三卻在,咱們現在就去大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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