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日,姜彥的事便都調查清楚了。
說來也是孽緣,當初高二時參加的全國物理競賽,田烜躍是全國第一,姜彥是全國第二,後來到了大學兩人更是爭第一爭了整整四年。
到研究生階段,兩人選擇研究方向一致,都選擇了這領域內最厲害的導師,再到後續合作研究攻克同一項技術難題。
但兩人都是鋒芒畢露的性子,針鋒相對,合作到後續階段實在沒法繼續進行下去,於是才分開獨立進行。
這也就意味着誰率先攻克這一難題誰就能在物理界留下姓名。
所有人都只記得第一名,沒人會在意第二名。
姜彥和田烜躍都廢寢忘食、通宵達旦地開展研究,在實驗室不知道熬了多少個通宵,原本田烜躍也以爲,是他自己技不如人輸了,直到後來才發現姜彥的數據大部分都源自於他。
這件事的後續影響範圍不斷擴大。
當初獲得物理最高獎的新聞出來時有多少人誇,現在就有多少人罵。
而周挽所在的報社作爲對這件事一開始就最緊跟報道的,如今也應該繼續報道後續。
“周挽。”主編說,“一會兒你去採訪吧,出下鏡。”
周挽愣了下:“要出鏡嗎?”
“嗯,你可是咱們報社的門面,沒事兒,就拍個採訪的側臉,不用緊張。”
周挽點頭,應聲:“好。”
自從這件事在網上發酵後,他們就再沒聯繫上姜彥過。
他是個心比天高的,自尊心強,如今出了這樣的事一定會不知道要怎麼面對。
周挽依舊無法原諒他過去做的事,也無法繼續將他當作朋友,但她到底不願看到姜彥真做出什麼傻事。
她找葉叔要來姜彥的手機號。
葉叔還有些奇怪:“你們不是同學嗎,你沒有他手機號嗎?”
周挽笑着搖了搖頭:“高中畢業後我手機丟了,後來很多人的聯繫方式都沒有了。”
“我還以爲上回採訪的時候你們已經交換聯繫方式了呢。”葉叔將姜彥的手機號複製了發到周挽微信,嘆了口氣,“真沒想到這事會變成這樣,之前採訪的時候我還覺得姜彥爲人挺隨和挺好的。”
周挽道謝,回到自己座位。
——姜彥,我是周挽……
她編輯短信。
[姜彥,我是周挽。因爲聯繫不上你所以我想確認一下你現在怎麼樣。]
[在我奶奶剛去世那段時間我特別難過,覺得人生再也沒有方向和目標,甚至閃過一了百了的念頭,但那時候是陸西驍告訴我,什麼都還沒成定局,什麼都來得及改變,我們還有以後,還有未來。那些話在當時給了我很大的力量,讓我重新振作起來,希望也能帶給你力量。]
[姜彥,你還很年輕,你也很聰明,以後都會好起來的。]
剛發完短信,主編就喊她準備出發採訪。
“好。”周挽答應道。
坐到車上時,姜彥回覆了。
[姜彥:我們還能做朋友嗎?]
周挽頓了頓,繼續回覆。
[周挽:我之前說過的,我不能代替陸西驍去原諒你。]
[周挽:姜彥,以後你爲你自己好好活一次吧。]
回覆完這一條,周挽收起手機,看向窗外。
春暖花開,陽光正好。
坐車到醫院,由周挽負責採訪田烜躍。
她本就長得好看,周身一股柔和沉穩的氣質,側臉線條流暢優越,上鏡極爲好看。
當天晚上這則採訪視頻就由報社各個官方賬號發出,算是第一個對這件事解釋清楚來龍去脈的官方,很快播放量就破了百萬。
而底下的評論除了議論這件事本身的,其他的重心全落在周挽身上——
[採訪的小姐姐好漂亮啊,說話也溫溫柔柔的,以前視頻裡沒見過她啊。]
[我也覺得好漂亮!]
[怎麼回事,都議論我老婆做什麼?你們自己沒老婆嗎?]
[前面的別光喝酒,記得吃點菜。]
……
周挽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只是臨時去做了個採訪背景板,還莫名其妙火了一把。
就連陸西驍也收到黃屏發來的信息,一張視頻截圖:[這是咱妹妹?可以啊,你現在情敵可多了。]
陸西驍看着這條信息挑了下眉,原封不動地遞給周挽看。
周挽忍不住彎了眼,笑着問:“幹嘛。”
“解釋解釋。”
“……”
周挽實在冤得很,更沒有可解釋的,看陸西驍這坦坦蕩蕩吃醋的模樣覺得可愛,忍不住低頭抿起脣笑。
“笑什麼?”
被抓包了。
“沒有。”周挽連忙正色,“就是我現在入職還沒有很久嘛,各個崗位都會試試,主編也是臨時想讓我試試看採訪的位置。”
陸西驍擡手,指尖扣住她下巴將她連擡起來,動作有些輕佻。
“我看看——到底有沒有那些人說的那麼漂亮。”
周挽看着他眨了眨眼。
被這麼盯着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剛想推開,陸西驍笑了聲,忍不住俯身在她脣上親了口。
他嘖聲:“真煩。”
語氣不耐,又透着點彆扭的不爽。
周挽一點一點勾起他的手指:“怎麼啦?”
“他們叫你老婆。”
“我看這麼說的大部分應該都是女生,頭像都挺可愛的。”
“不管。”陸西驍咬住她脣瓣,牙齒泄憤似的磨了磨,“我都還沒叫你老婆呢。”
周挽愣了下,彎起眼。
陸西驍碰了碰她耳朵,側頭:“我什麼時候可以這麼叫你?”
“啊?”
“別裝。”
“……”
周挽被這直白又突然地問題問得臉熱,但還是仔細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我現在攢的錢還不夠結婚,不過現在主編挺器重我的,工資給的跟以前公司裡也差不多,再攢個小几年手頭應該就能寬裕些了。”
“……”
陸西驍不知道她這腦回路是怎麼想的。
半晌,他點了點頭:“行。”
他垂着眼,片刻後傾身靠近,朝周挽垂在臉側的碎髮吹了口氣模樣有點痞:“那我先提前履行一下我的義務。”
“什麼?”
陸西驍直接將周挽抱起,輕而易舉的,往臥室方向走:“夫妻義務。”
……
一小時後,周挽趴在牀上精疲力盡。
手機在這時響起來,她撈起,是一串沒有備註的電話號碼,還是平川市的號碼。
周挽愣了下,接起:“喂,你好?”
那頭也猶豫安靜了幾秒,而後傳來一個年輕的女聲:“是周挽嗎?”
周挽輕蹙起眉,覺得這聲音很耳熟,片刻後她終於意識到些什麼:“……顧夢?”
“真是你啊!”顧夢立馬拋開先前的拘謹,“挽挽,我們都多久沒聯繫過了,要不是我在網上看到你的那個採訪視頻我現在都還不知道你現在怎麼樣了呢!”
周挽笑起來,跟她解釋自己離開平川市沒多久就丟了手機,不是有意和她斷的聯繫。
“你怎麼知道的我手機號呀?”
“我大學有個朋友之前在你們那家報社實習過,我託她幫忙問的,沒想到真能聯繫上你。”顧夢說,“挽挽,你後來怎麼樣呀?”
周挽輕笑,輕描淡寫:“挺好的,挺順利的,你呢?”
“我就那樣唄,現在當老師呢。”
周挽覺得顧夢那開朗的性格確實很適合當老師。
兩人隨意聊天,訴說着這些年自己遇到的事,又談及姜彥的事,唏噓不已。
陸西驍在這時洗完澡走出來。
他只鬆垮地套了條褲子,上身赤着,露出鎖骨的刺青和刀疤,肌肉線條均勻流暢,橫豎錯落有致,還掛着水珠,順着腰線往下落最後消失在褲腰邊緣。
“跟誰聊天呢?”他問。
“高中同學。”周挽回答,“纔剛聯繫上的。”
她笑得眉眼彎彎,眼睛亮晶晶的,漂亮極了,陸西驍沒忍住,俯身親了她一下,低聲:“那你聊,我出去處理會兒工作。”
“嗯。”
顧夢當然聽到她說的,八卦雷達立馬響了,揶揄道:“挽挽,你男朋友啊?”
“嗯。”
“哇,下次我要是來B市了你可得把你男朋友帶出來讓我看看。”
“你見過的。”周挽彎眼,脣角梨渦淺淺,“是陸西驍。”
顧夢愣了足足有十秒,驚呼道:“你們還在一起啊!?”
“嗯,不過我們也是去年才遇到的。”
“真好,挽挽,你們還在一起,不過我之前就想過,你們應該不會那麼簡單地就結束。”
“爲什麼?”
“因爲,所思所盼,終日可觀。”
周挽笑道:“你現在不愧是語文老師了。”
“跟你說認真的呢!”顧夢說,“其實你剛轉學那段時間我挺討厭陸西驍的,因爲他看起來一點都不難過,還跟從前一樣,好像無關緊要,那會兒學校貼吧裡很多人議論呢。”
周挽愣了下,心跳忽然有些快:“然後呢?”
周挽聽黃屏講過那時候的陸西驍,也聽他過去那些朋友口中看到那個時光的陸西驍,但那些都出自男生口中,個個性格莽直,也就看不到太多。
“後來——對了挽挽,你之前那手機什麼時候丟的。”
周挽想了想:“就我轉學那年,國慶後,十月下旬吧。”
“對,那就是那會兒,我應該是年底的時候給你發信息發現聯繫不上,打電話也不接,就有點着急,想着死馬當活馬醫,去你家看看,萬一能碰到什麼人知道你消息呢。”
……
顧夢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
是因爲那年平川市的颱風來得比往常都要晚,到十月下旬纔來勢洶洶,風大雨大,那破舊的小區像是要被雨水融化了,空氣裡都是潮溼的腥氣。
雨傘在狂風中被掀了去,她披了件雨衣跑進樓裡,淌着水,鞋子都溼透了。
她跑上樓,最後幾節臺階她忽然腳步一滯,擡眼看去。
陸西驍身上沾着雨,頭髮也被打溼,凌亂,雨點順着髮絲一滴滴落下來,他很瘦,線條鋒利,折角分明,像只落魄的、溼淋淋的野貓。
顧夢看着他愣了愣,出聲:“陸西驍?”
“你——”
他開口嗓音很啞,像是在粗糲的砂石上用力磨過,顧夢甚至懷疑他是已經在這裡待了很久。
陸西驍清了清嗓子,說:“你知道周挽在哪嗎?”
走近了些,顧夢就聞到他身上濃重的酒味,透着走廊內昏暗的光線,她看到他泛紅的皮膚,顯然是醉了的狀態。
當初周挽走得突然,顧夢對兩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只看到周挽走了沒多久陸西驍就新談了個女朋友,完全沒事人的樣子。
她爲周挽生氣,開口語氣也有點衝:“她在哪裡跟你有關係嗎,你們早就已經分手了。”
陸西驍靜了靜。
目光有些遲鈍,像是正在緩緩接受這件事。
過了很久,陸西驍輕聲道:“是她不要我了。”
顧夢愣了下。
陸西驍長了張骨相凌厲的臉,但那一刻卻周身都帶着種潮溼的絕望,紅着眼睛沉默地看向一邊。
這一切都與陸西驍很不相配,眼角的紅和脆弱都像是衝破刻在血肉中的天性彰顯出來的。
他呼吸中帶着顫,低聲,一字一頓地重複:“是她不要我。”
那天過後,顧夢再在學校見到陸西驍,他又恢復了平常的模樣。
那個颱風天的夜晚,像是一場虛幻的夢境。
*
掛了電話後沒過多久,周挽就被顧夢拉進一個班級羣裡。
很快,就有許多從前的高中同學來加她好友。
班級羣其實也有一段時間沒說話了,只是突然加回來老朋友,話匣子打開,頓時熱火朝天的。
許多從前關係不錯的朋友扯着周挽問近況,聊着聊着便開始回憶往昔,紛紛感慨從前讀書的日子有多幸福,那時候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周挽一條條對話看過來。
知道班上有人結婚,有人出國深造,有人創業成功,也有人被迫啃老,四五十個人,四五十條不同的命運之路。
後來也不知是誰先挑起的,說歲月真是把殺豬刀,從前班上那體育委員現在都長殘了。
體育委員叫盧海,周挽印象中他是個高瘦的男生,小麥色皮膚,陽光開朗。
這話一出,盧海立馬發了張晚飯照片出來,盤盤精緻可口。
他回覆:[沒辦法,被老婆喂出幸福肥了。]
羣裡一羣人罵他秀恩愛,周挽忍不住笑得彎了彎眼。
[我都快忘記盧海長什麼樣了。]
[哈哈哈哈哈你不提我都差點忘了我讀書時候還暗戀過他一段時間。]
[哈哈哈哈你現在開口可來不及了,人家都有老婆了。]
[滾啊,我喜歡他總共都沒超過半個月時間,後來聽他拿那口塑普朗讀課文我就瞬間下頭了。]
[誰有那時候盧海的照片啊,快讓我見識見識。]
……
很快就有人往羣裡發圖片,多是些運動會上的抓拍。
圖片一張張加載出來,到最後一張。
周挽視線一頓。
那是一幅長圖,是全年級的畢業照。
她點開,下載原圖,那圖片很大,加載了好一會兒才下載成功。
周挽將照片放大,低頭認真找陸西驍在哪兒。
很快她就找到。
陸西驍在哪裡都是出挑的。
少年站在最後一排,穿着藍白校服,鴉羽般的黑睫掃下,眼底黑沉深邃。
那天的天氣應該有些曬,他眉心微皺,從眉眼間透着股不耐和恣意隨性,五官凜冽鋒利。
陽光灑在他身上,像是暈開一圈淡淡的薄霧,柔和虛化開,他脊背筆直,身形落拓,卻又像座孤島。
周挽忽然覺得很難過,也覺得很後悔。
這張照片中全年級五六百的人,唯獨找不到她。
她多想一切可以重新來過,她可以陪在陸西驍身邊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