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他們沒有一個正式的告白,也沒有一個像樣的分手。
倉促的開始又結束。
那就全部重新,再來一次。
你不用從過去走出來。
你只要跟着我,我會創造我們新的記憶,重頭再來。
反正我們都還年輕,全部重來不晚,重新認識也不晚。
……
周挽沒有想過,陸西驍會說這些話。
那麼驕傲的陸西驍。
以至於她跟着他走進陸家大門時,腦子還處於混沌的狀態。
但好在這種混沌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周挽的害怕。
陸西驍顯然是提前跟陸老爺子聯繫過,他已經坐在客廳等着了。
當時陸西驍只說了要回來見他一面,但他現在無事不登三寶殿,陸老爺子當然知道他是因爲什麼,看到周挽的瞬間也並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
他還是跟從前一樣,和藹中透着不容輕視的威嚴,衝周挽笑了笑:“坐吧。”
陸西驍拉着她的手,在沙發邊坐下。
傭人端了兩杯茶上來,很快就離開,將偌大的客廳留給他們三人。
“好久不見啊小同學。”陸老爺子說,“哦對,你現在也應該已經畢業了吧,那不能叫你小同學了。”
周挽垂眼:“嗯,已經畢業了,您叫我周挽就好。”
“你今天是和阿驍一塊兒來看我的?”
這話問的隱晦,周挽抿了抿脣,不知道該作何回答。
旁邊陸西驍笑了聲:“我綁來的。”
周挽:“……”
陸老爺子看周挽現在的狀態就能猜到幾分,他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又將茶杯放下,磕在茶几上,敲出清脆一身。
很輕的聲音,但周挽指尖還是一顫。
“阿驍,我跟你說過的。”陸老爺子也不再賣關子,“她不是那個適合你的人。”
陸西驍插科打諢地笑:“那您說什麼樣的適合我?”
陸老爺子知道他聽不進去,沒直接回答他這個問題:“阿驍,你別忘了你因爲她在醫院裡躺過一個月。”
“駱河想要對付的人一直是我,她只是被牽連的,再不濟,也是因爲陸終嶽外頭那兒子,這件事再怎麼怪也怪不到她頭上。”
陸老爺子說什麼,陸西驍就原樣堵回去。
“那她和郭湘菱那事呢?她一個人把陸家耍得團團轉,你還要跟她在一起,難不成以後還想娶她?”
陸老爺子,“你知道別人知道了會怎麼說嗎,陸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陸西驍勾脣,無所謂道:“那你乾脆讓我滾出陸家吧。”
“混賬東西!”
陸老爺子將茶杯擲在桌面,滾燙的熱茶晃出來。
這是周挽第一次見陸老爺子動怒。
這樣被衆人碰到高出的德高望重的老人發起火來自然是威嚴天成。
陸西驍神色不變。
客廳內陷入持久的沉默。
周挽的手指越攪越緊。
終於,陸西驍開口,聲音重新軟化下來:“爺爺。”
陸老爺子一頓。
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聽到陸西驍叫他一聲爺爺,記憶中他只有很小的時候才這麼叫他,後來就跟着別人一塊兒叫他一聲“老爺子”。
陸西驍看着他,視線平靜、無畏又堅定:“您應該也知道,我跟陸終嶽不一樣,我不需要一個像我媽那樣的人陪着我、引着我才能走正途,我這些年做到的這一切都能證明。”
“我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決定人生,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經歷一次我媽那樣的悲劇,我向來無所謂別人的看法和評價,你不用拿那些去嚇她,逼着她爲我着想,我知道我想要什麼,也知道自己能做成什麼。”
陸西驍從來沒對任何人說過這些。
如果說從前的他渾渾噩噩,那麼現在的他就走在一條康莊大道。
大道上依舊有荊棘和陷阱,偶爾也會迷霧重重,但他很確定那就是他要走的路。
“這是我和她兩個人的事,過去我幼稚不懂事,說的話沒分量,沒辦法,但現在是我說了算,原諒她還是不原諒她都是我說了算,沒人能左右。”
“你和她從前那些約定已經不作數了,你讓她以後不再出現在我眼前,卻沒問過我的意見,這本來就對我不公平。”
“爺爺,你向來看人很準,但兩個人在一起並不是適合就可以的,陸終嶽和我媽就是例子,如果當初他們就離婚了,就不會發生後面那麼多悲劇。”
“我不知道周挽到底是不是適合我的那個人,但她是我唯一放不下的人,是她讓我覺得這個世界還挺有意思的,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陸老爺子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的孫子,恍惚間他覺得時間過得真快啊,他都快認不出來阿驍了。
他真的已經長大到能獨當一面了。
他和陸終嶽確實不同。
他是野蠻生長起來的,沒有那些少爺病,他說得出做得到,能捨能放。
他今天帶着周挽回來,根本不是來得到他的准許的,他只是來通知他,正式和過去做個了結。
話都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他的拒絕不僅影響不了陸西驍的決定,還會把他徹底推遠。
陸老爺子看着陸西驍沉默了許久,再開口時聲音很啞,沒有了先前的威嚴。
那短短的幾分鐘,他好像突然變老了。
“哪怕她從認識你開始就是利用,你也不在乎了。”
“是。”陸西驍坐得很直,八風不動,淡聲,“只要是和她,哪怕摔了跟頭,撞了南牆,我也樂意。”
*
從陸家離開後,周挽的眼淚就沒有停過。
周挽明白陸西驍的用意,她習慣逃避,不敢面對,他就帶她來這裡,逼她和過去的那個自己面對面。
正視那個,虛僞、自私、陰暗的16歲的周挽。
然後他輕輕抱住那個因年少而無助的少女,告訴她,沒關係,你可以是那樣子的,不用爲此自卑或不恥。
我愛你,我會愛你的全部。
愛你滿身光環,也愛你滿身淤泥。
……
陸西驍給周挽遞去一張紙巾,並沒有哄着她說別哭。
在某些方面,他們依舊跟過去一樣契合,他給她留足了和過去的自己道別的時間,用流淚的方式。
陸西驍沉默地將車駛到一片墓園外。
是周挽奶奶的墓地。
自從她離開平川市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也沒有來看看奶奶。
她不是沒想過回來,一來是因爲寒暑假的機票錢實在是太貴,二來也是因爲她總是逃避、不敢回來。
好在當年她幾乎花了手頭所有的錢找了個不錯的墓園,環境乾淨,會有人定期打掃。
墓園裡蕭瑟,周挽看着墓碑上奶奶的照片。
“奶奶。”她輕聲說,“我來看你了,真的……好久不見了。”
她斷斷續續地和奶奶聊了很多。
告訴她自己已經畢業了,在哪裡讀大學,見到了很漂亮的風景,認識了很優秀的人,告訴她,你不在的日子,你的挽挽也有努力長大。
陸西驍始終安靜站在她身側,陪着她。
最後,周挽擦乾臉上的淚,輕聲說:“走吧。”
“嗯。”
他們回到車上。
陸西驍買了回B市的機票。
長大以後,人生總是忙忙碌碌、疲憊不堪,身邊的人來了又走,換了一批又一批,很少有人會長久的停留。
不像年少時,每天到了學校就能看到那些再熟悉不過的朝氣的面孔。
“周挽。”陸西驍忽然開口。
她側頭,嗓音還帶哽咽:“嗯。”
“你記得嗎,我答應過你,我會永遠在你身邊。”
周挽愣了下,思緒再次回到過去。
那時奶奶剛去世,她整個人都陷入絕望和崩潰,是陸西驍趕到她家裡,將她摟進懷裡,她在他懷裡一聲一聲嘶聲痛苦,而他拍着她的肩膀,紅着眼,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說:“挽挽,我在,我永遠都會在。”
……
身邊人潮穿梭。
但好在,他們最終都沒有迷路
*
回到B市,陸西驍就拿着枕頭和一牀被子抱去了客房。
周挽愣了下,問:“你幹嘛?”
“不是說了要再好好追你一次。”陸西驍挑了下眉,笑了,“我雖然從來沒正經追過人,但既然是追,總歸不能再這麼睡在一起。”
“……”
周挽心說,他們都已經到了那一步,再這樣子好像沒什麼必要,更何況,她雖然沒做好再坦然跟陸西驍在一起的準備,但也不好意思讓他來追自己。
她有點懊悔,自己怎麼每回都能把他們倆的關係變得這麼奇怪。
但她到底不敢說出口,總覺得說出口像是某種邀請似的。
但陸西驍還是看出來了,側着眼掃過她的臉,神色輕慢懶散:“再說了,跟追求者一塊兒睡,這不是存心考驗我呢。”
“……”
陸西驍俯身靠近她,捏着她下巴輕佻地晃了晃:“我經不住考驗,當不成柳下惠,晚上記得鎖門。”
“……”
他越說越過分。
周挽紅着臉別開了腦袋,不敢再去看他。
她裝作一本正經的模樣,不再搭理他,過去打開電腦。
電腦開機的空隙,她又回想起陸西驍剛纔的舉動,忍不住牽起脣角偷笑了一瞬。
從平川市回來,兩人那些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似乎被重新梳理了一通,終於可以坦坦蕩蕩的相處了。
陸西驍收拾好客房,洗了澡出來見周挽還坐在電腦前。
“在幹嘛?”他倒了兩杯水,走過去將一杯放到周挽手邊,挨着她坐下,看向她的電腦。
“招聘的東西。”周挽輕聲說,“之前從盛興離職後我投了很多簡歷但都沒得到回覆,最近都沒去看,今天才發現有近百條回覆。”
頓了頓,她忍不住自作多情,側頭看了眼陸西驍,問:“是你做了什麼嗎?”
“沒。”
陸西驍笑了下,“以你的簡歷本來就不愁找不到工作,盛興現在自顧不暇,還出現了稅務問題,估計是起不來了,他們自然也不用再顧及什麼,當然搶着要你。”
周挽點點頭,繼續看那些回覆。
“想好去哪家公司了嗎?”陸西驍問。
“我大學學的傳媒方向,因爲覺得新媒體纔是未來的發展方向,所以從實習開始就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一塊,但從事下來還是覺得我不太適合,不是我喜歡做的。”
周挽說,“剛纔我看到有一家報社給我發了消息,我之前沒投過簡歷,是他們自己來聯繫我的。”
陸西驍認真聽着:“你想去報社?”
“……嗯。”周挽有點猶豫,“你覺得怎麼樣。”
“可以去試試,看你喜不喜歡。”
“但是傳統紙媒畢竟已經是夕陽產業了,可能發展的終點比不上新媒體。”周挽頓了頓,“如果我去的話,你會不會不喜歡?”
陸西驍愣了下,而後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兒,反問道:“什麼?”
“就……你那麼厲害,你以後找另一半的話,至少也應該稍微配的上你一點,這樣,你纔不算太虧。”
周挽說,“之前在盛興我已經是部長了,去類似的公司起點都不會很低,但去報社可能要從實習記者做起,我不確定我擅不擅長,未來還有沒有升職的空間。”
陸西驍發現周挽的腦回路確實很清奇。
倒還替他考慮起虧不虧的問題了。
陸西驍還在琢磨她的腦回路,暫時沒有答話,周挽以爲他是在思考這個問題,頓時有些緊張。
她連忙又補充道:“但是我會努力做好的。”
陸西驍:“……”
“我大學也有學新聞,不算完全零基礎,如果真的去了報社我會認真工作,努力晉升,儘可能地讓自己變得厲害一點。”
她表情嚴肅認真到像是在做述職報告。
陸西驍簡直不知道談戀愛的事兒怎麼能牽扯到這些。
周挽稍頓,垂下眼,接着說:“我室友之前去報社實習過,那年B市寒潮霜凍,農作物遭到嚴重凍害,那一週她都在幫農戶一起應對災情,我也想像那樣幫助別人。”
“陸西驍,我以後不會再那樣子了。”
她聲音有些低,有些沉,還有些羞赧,她低着頭,像個不好意思地承認錯誤的小女孩。
“我不會再對你撒謊了,我會好好約束我自己,我會變好的,我一定會變好的……陸西驍,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陸西驍愣了下。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周挽的意思。
他忍不住彎起脣。
覺得這樣的周挽實在是坦蕩又可愛。
他忍了很久,但終究沒忍住,笑出聲。
明明周挽說的那麼認真、情真意切,卻換來陸西驍笑得肩膀都在抖。
周挽看向他,本還有些不滿,但看到他笑得倒在椅背上的模樣又愣住了。
她太久太久沒有看到這樣的陸西驍了。
確切的說,就算是翻開記憶,也沒怎麼看到過。
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彷彿又變回了張揚恣意的少年,狹長的眼裡盛滿了笑意,眉眼舒展開,鋒利的臉部線條軟化下來,整個人都變得柔軟。
“挽挽。”
他笑着說,吊兒郎當的,“我說,現在到底是誰追誰啊。”
“……”
“其實你不用改變也可以。”陸西驍心情愉悅,說,“反正,我呢,本來就是喜歡你壞的樣子。”
“……”
他微微傾身湊近,聲線壓低,語調曖昧,透着壞:“比如,你前天勾着我脖子勾引我的樣子,我就很喜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