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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岑今遲遲沒有睡着,畢竟家裡多了一個人,而且是個男人,又而且是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男人,就睡在不遠處,多少有點奇怪的感覺,主要是很好奇,他現在到底在想什麼?在打她的歪主意嗎?如果他一點兒沒打她的歪主意,她會有點兒失落;但如果他真是在打她的歪主意,她又覺得麻煩。最好是他心裡打了歪主意,但行動上不敢實踐,那就既不失落又不麻煩。不過,如果他不實踐,她又怎麼知道他打了歪主意呢?
她躺在牀上,回想與芷青的婚姻,腦子裡冒出“傾城之戀”幾個字來,很久以前看過的張愛玲的小說,具體細節不記得了,主題似乎是這樣的:一座城池的陷落,將一對本來不會成爲夫妻的男女送進了婚姻的殿堂。
她覺得自己和芷青的婚姻很有《傾城之戀》的味道,本來是不會成爲夫妻的,但因爲一個可怕的災難,使他倆上演了一出《傾城之戀》。
碩士畢業之後,她的兩個室友都離開了G大。王峰在父親的幫助下,搞到一個留學英國的名額,先去了英國,田麗霞走過場地留了校,但屁股還沒坐熱就到英國探親去了。袁逸則去了G市的一個研究所,就她一個人,留在了G大。
袁逸說:“陶紅,留校說明你還是沒徹底忘記你的尹老師。”
“這跟他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呢?如果不是因爲他,你會留校嗎?”
“有他沒他我都會留校,我留下是爲了方便考託福GRE辦出國。”
“那倒也是,碩士讀完了還沒對上像,那就只能出國了,聽說外國優秀男人多。”
她那時已經不對“優秀男人”抱任何幻想了,雖然一直都在相親,但始終沒相到一個合自己心意的男人,她覺得自己條件並不高,但不知爲什麼,就總是沒有看得入眼的。袁逸和田麗霞都說那是因爲她沒忘記衛國,但她自己覺得不是這個原因,哪怕她從來不認識衛國,她也看不中那些被她相過的男人,找不到感覺。
留校之後,她住進了那棟她曾經“方便”過的單身女教工宿舍,佔了田麗霞的半間房,一個人住了一間,沒跟人合住。
但衛國已經不在隔壁那棟樓住了,可能搬回妻子那邊去了,也可能在G大分了大點的房子,把妻兒都搬過來了。總之,她在那裡住的時候,從來沒碰見過衛國,有次到他住過的那棟樓去找人,她還特地去305看過,已經換了新住戶。
她和他的下一次相遇,已經是留校後的第二年了。
那是一個傍晚,她在校門那裡碰見了他,兩人不約而同站住了。
蒼蒼的暮色之中,兩人默默站了一會,他問:“你現在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
“結婚了沒有?有男朋友了沒有?”
她笑了一下:“你管我這些幹什麼?”
“隨便問問。”
“你有什麼資格管我的事?”
他沒回答。
她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點兒傷人,作爲補救,主動彙報說:“我還沒結婚,也沒男朋友。”
他猶豫了片刻,小聲說:“希望不是因爲我影響了你。”
“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吧?”
他滿臉尷尬。
她又覺得自己這話說得有點兒傷人,作爲補救,主動彙報說:“我根本沒準備在國內。成家,我正在複習英語,準備出國留學。”
“那好啊,祝你早日辦成留學。”
“你呢?你現在怎麼樣?”
“我?老樣子。”
她知道他的“老樣子”就是仍然是鄭東陵的丈夫,頓時失去了興趣。
一陣兒沉默,似乎都意識到該說“再見”了,但兩人都沒說。
她開玩笑說:“我們這樣站在這裡,你不怕你夫人看見?”
他沒回答,只撇嘴笑了一下。
她笑着說:“我室友曾經幫我調查了你一下,結果發現你在G大鼎鼎有名。”
“我有什麼名?”
“臭名。”
“什麼臭名?”
她把田麗霞的婆婆打聽到的消息簡單複述了一下,問:“你夫人是不是真有這麼厲害,敢闖到人家課堂上去鬧?“
“早就不是新聞了。”
她好奇地問:“那你是不是真有那些風流韻事?”
“如果有,學校還不把我趕走了?”
“那她怎麼會去找別人鬧?”
“道聽途說,捕風捉影。”
“但那些被鬧的人怎麼會調走呢?如果她們跟你沒那事,幹嗎要心虛?”
“不是心虛,而是厭惡。”
“看來她對我還算客氣的了,沒闖到課堂上去鬧。”
“因爲我警告過她。”
“警告什麼?”
他沒回答,但她猜到了,無非是“再闖到課堂上去鬧,就離婚”之類。她不解地問:“她這麼撒潑,你怎麼還能忍受她?如果是我早跟她離婚了。”
“你不會遇到這樣的人的。”
“爲什麼?”
“因爲我相信你的婚姻會幸福美滿。”
“我連男朋友都沒有,到哪裡去找婚姻?”
“會有的,你會有男朋友的,一個非常完美、非常愛你的人,相信我,再見!”
她看着他騎車遠去的背影,心中有一絲悲涼。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有點兒反叛意味的,反傳統,反正統,這是她喜歡他的一個重要原因。也許年輕的女孩,特別是有點浪漫的女孩,都會被那些反傳統的男人吸引。
但現在的他,似乎不再有反叛色彩了,政治上歸順了統治階級,情感上歸順了一個潑婦,他身上那種神秘的吸引力頓時大大降低。她覺得他只要換上一身軍裝,把頭髮搞花白一點,他就是一個活脫脫的軍代表。而她,就是當年的陶今芬,只不過她連一個岑之都沒有,而他卻有一個鄭東陵。
她很羨慕媽媽,雖然一生坎坷,但得到了兩個男人的愛。而她,似乎只有坎坷,愛情卻仍然是一個光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