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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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在盧家搬走前,小今的成績已經追上盧家那小子了。

在數學上,盧家那小子還是略勝一籌,他在accelerateclass(加速班,快班),小今在advancedclass(高級班,中班),比普通班高一級,比accelerateclass低一點。但小今在寫作上比Lewis強,是學校writingclub(寫作俱樂部)的成員,而Lewis不是。

WritingClub是全校性組織,只接受那些在寫作上最有天分的學生,俱樂部裡只有小今一個外國學生,其他都是美國土生土長的小孩。

岑今很引以爲榮,覺得女兒到美國來沒幾年,英語寫作能達到進WritingClub的程度,實在是很不簡單。寫作這東西,不是死記硬背就能做好的,也不是下下苦功夫就能寫好的,至少百分之八十靠天分,百分之二十靠積累。

但Lewis的媽媽卻把這當個壞事,特意來警告她:“Petal媽媽,你讓女兒進那個WritingClub幹啥?浪費時間。難道她今後還能靠寫作吃飯?”

“不靠寫作吃飯,寫作好總是沒錯的吧?”

“寫作好有什麼用?很多大學錄取新生的時候,都不看SAT(美國大學入學考試的一種)的寫作成績的,你還不如把她的數學擂緊點,不然以後考SAT會拉分的。”

“她數學也很努力。”

“那她是不是有點偏科?文科好,理科不大好?”

“我覺得她數學不錯,能進advancedclass,說明比一般人強,我已經很滿足了。”

Lewis的媽媽很不贊成:“這就是你做家長的不是了,你自己不把目標定遠大些,怎麼能督促孩子向遠大目標努力呢?如果孩子知道你很滿足於她能進個advancedclass,她就不會繼續努力了。”

岑今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讓Lewis的媽媽滿意,覺得十分頭疼。

不僅如此,Lewis的媽媽對岑今的婚姻狀況也很擔憂:“唉,孩子沒爸爸,今後性格上會有缺陷的。”

岑今試圖用開玩笑的方式應付這個話題:“誰說Petal沒爸爸?沒爸爸哪裡會有孩子?”

“哦,我不是說她沒有生她的爸爸,我的意思是家裡沒有一個男人,孩子的性格肯定是有缺陷的,會比較陰柔,缺乏陽剛的一面。”

“女孩子要什麼陽剛?”

“怎麼不要陽剛呢?女孩子不陽剛一點,到了社會上怎麼跟人競爭?只有父母雙全的家庭,孩子才能健康成長。”

岑今咬緊牙關,開玩笑說:“那你說怎麼辦?難道我能讓時光倒轉,把離婚糾正過來?”

“離婚也不是不能糾正,不是還可以復婚嗎?”

“我們不可能復婚了。”

“她爸爸不願意復婚?”

“她爸爸倒是願意復婚,但我不願意。”

“你們爲什麼離婚的?”

“性格不合。”

Lewis的媽媽嘆口氣:“我覺得你的性格太強了。女人性格太強不好,跟丈夫處不好關係,這對孩子影響很不好。男人嗎,性格比女人是要強一點的,你可以讓着他一點,他知道你在讓他,會對你更好,最終你不會吃虧。女人太要強,寸步不讓,看上去是沒吃虧,但最終吃的是大虧。”

“吃什麼大虧?”

“離了婚還不是吃大虧?”

“如果離婚就是吃虧,那他也吃虧了。”

“但是男人不同啊!我猜他又結婚了吧?”

“嗯,結了。”

Lewis的媽媽大獲全勝:“你看,我說對了吧?他離了婚,馬上就能找到人結婚,但你就不能,這還不是你吃虧嗎?”

“我不覺得我離了婚沒結婚就是吃虧。”

“你可以硬着嘴不承認,但你的孩子就跟着你吃虧了。”

“我的孩子吃了什麼虧?她不是過得好好的嗎?”

“她怎麼會過得好呢?人家有爸爸,她沒爸爸。”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她有爸爸。”

Lewis的媽媽讓步說:“好,就算她有爸爸,但她爸爸不跟她在一起啊!她看到人家父母雙全,而自己只有一個媽媽在身邊。難道她不難過?”

“她從來沒爲這事難過。”

“她難過也不會告訴你呀!這就靠你觀察了。我一直都覺得Petal的性格有點兒孤僻,可能就是你跟她爸爸不在一起造成的。”

“我不覺得我的女兒性格孤僻,她已經交了很多朋友了。”

她數了一串名字出來,Lewis的媽媽一聽,皺起了眉頭:“我怎麼覺得你說的這些孩子都不是中國人呢?你家Petal不跟中國孩子交往嗎?”

“跟誰交往不是一樣?”

“對那些外國孩子,我總是不放心,誰知道他們的家庭是什麼樣的?你得把Petal看緊點,別讓她跟那些壞小孩在一起。”

“我看得很緊,她不會跟壞小孩在一起的。”

Lewis的媽媽擔心地說:“唉,父母離婚的孩子,長大之後也容易離婚。”

“爲什麼?”

“他們從小就沒看見過美滿家庭是什麼樣的,你叫他們怎麼知道如何建立美滿的家庭?”

“我聽到的剛好相反,父母離婚的孩子,會更加珍惜愛情和婚姻。”

Lewis的媽媽顯出一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表情,搖搖頭,不再多說了。

進行了這樣的談話之後,岑今以爲Lewis的媽媽會放棄跟她做親家的念頭,再也不管她和女兒的事了。但她估計錯了,Lewis的媽媽不僅沒有疏遠她,還積極爲她介紹起男朋友來。

不過Lewis的媽媽手裡並沒幾張牌,只能到處託人幫忙:

“老張啊,你那裡有沒有四十多歲的單身男人?我的一個好朋友離了婚,自己帶着一個女兒過,怪可憐的,她託我幫她物色對象。”

“小李啊,我聽說你爸爸最近來探親了?你媽媽不在了吧?那你爸爸有沒有再婚的意思?我認識一個人,在這裡讀博士,跟你爸爸挺般配的。”

這樣七傳八傳的,幾乎搞得滿城風雨,A大的學生學者家屬都知道A大有個單身母親,想再婚想瘋了,到處託人說媒。

一時間,什麼烏七八糟的男人都被推到她面前來了。

她不得不花很多時間向人解釋,但人家也不相信。

她發脾氣了:“我沒有再婚的打算,請你們不要再爲我撮合了。”

這下可得罪了那些好心爲她介紹對象的人,都覺得她虛僞,狂妄,恨恨地說:看她傲!看她能找個什麼人!以後有她哭的時候!

Lewis的媽媽在告別宴會上也沒忘記岑今再婚的事,趁着她在樓房外看女兒滑冰的機會,悄悄告訴她:“嗨,我快走了,但你的大事我一直沒忘記,這回我邀請了王丹生,就是穿藍色西服的那個,人那是好得沒說頭了,非常老實。前不久他老婆跟一個美國人跑了。”

岑今哭笑不得:“他老婆跟美國人跑了,你就讓我去補缺?”

“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你們兩個挺般配的。”

“你還在想着把我嫁出去啊?我已經給你說了,我不想再結婚了。”

“說是這麼說,如果真遇到合心的人了,還真的不嫁?你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Petal想想嗎。”

“難道我爲Petal找個後爹,她就幸福了?”

“後爹也比沒爹強,單親家庭是不完整的,不完整的家庭出來的孩子……”

岑今不想扯這個單親家庭的話題,走過去跟女兒說話,總算打斷了Lewis媽媽的長篇大論。

不過有了Lewis媽媽這句話,她對那個穿藍色西服的王丹生就特別留意了一下。四十多歲,不算醜,但也沒什麼值得再看一眼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個老實人,老實到沒味道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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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Lewis的媽媽也對王丹生挑明瞭做媒的意思,因爲她發現王丹生也在打量她,跟她的視線一碰,就很討好地對她點頭哈腰。她很同情這個叫王丹生的人,但如果要她跟他在一起生活,別說一輩子,就是一會子都會讓她受不了。

過了一會,她還發現王丹生在跟小今套近乎,大概有誰教過他,說俘獲單身母親的最佳方式,是先贏得她孩子的好感。

王丹生問:“Petal,你長大了想幹什麼呀?”

“Writing.”

“Writing啊?那是不是當作家呀?”

“是寫screenplay的writer.(寫影視劇本的作家)”

王丹生大概不懂:“screenplay?”

剛好盧家的電視里正在放一個電視劇,小今指着電視說:“看,就是這樣的screenplay!”

有位客人插嘴說:“啊?Petal長大了要寫電視劇啊?那太了不起了,我們以後就看你寫的電視劇了哦。”

小今慷慨地說:“我把你們都寫進去!”

Lewis的媽媽潑冷水:“你寫了電視劇,有沒有人願意拍哦?”

“如果我寫得好,會有人拍的。”

“那也不見得,你不是美國人,英語能有人家美國人好?再說美國人是很歧視外國人的,外國人想擠進他們的電視電影行業裡去?沒門!”

小今問王丹生:“什麼是‘歧視‘?還有‘沒門’?”

王丹生大概也不知道這兩個詞怎麼翻譯成英語,尷尬地支吾着。

岑今告訴女兒:“歧視就是prejudice,bias,沒門就是noway。”

小今回答Lewis的媽媽:“美國沒人拍,我就到中國找人拍。”

大家都呵呵笑起來,開玩笑說:“Petal你別把我寫太醜哦,把我寫高點哈!別用我的真名行不行?”

在這之前,岑今還沒聽女兒說過想當影視劇本作家的事,她也沒問過女兒長大想當什麼,覺得女兒還小。今天一聽,她也有點吃驚,沒想到女兒已經有了這麼固定的人生目標。

她和小今的爸爸都是理工科出身,平時也沒誰談論過當作家寫影視劇本的事,但小今卻認準了作家這條路,只能說是遺傳了。

作家夢可能是寫在岑家的基因裡了,祖祖輩輩傳下來的夢想,岑家祖上好像出過幾個秀才舉人什麼的,在那個年代,能當秀才舉人的,都是靠寫文章得來的。

她父親岑之繼承了岑家的作家夢基因,也繼承了岑家的寫作天才,筆頭子很厲害,經常有文章見諸報章雜誌,很年輕就寫出了獲獎作品,在D省很有名氣。

岑今的媽媽是一個文學愛好者,用現在的話說,就叫“女文青”。爸爸以青年作家的身份到媽媽的學校去作報告,講自己的創作經驗,媽媽就這樣認識了爸爸。

一個風度翩翩的青年男作家在臺上侃侃而談,無數個女文青在臺下聽報告,一個個心猿意馬,不知道是傾倒於岑作家的口才,還是傾倒於岑作家的風度。

媽媽一下就愛上了這個玉樹臨風口若懸河的青年人,成了岑作家的堅定擁躉,用現在的話說,就是成了岑作家的“鐵桿粉絲”。

但岑作家那麼多的粉絲,媽媽要想進入岑作家的視線,還真是不容易,努力了很久,也還只進入了岑作家的外圍粉絲團,跟好幾個女生一起,請岑作家上過一個文學小課。

如果不是那場史無前例的反右運動,媽媽可能永遠都沒機會獲得岑作家的垂青。

有時生活過得太不如意,岑今就會詛咒那場反右運動,如果沒那場運動,她的父母就不會結合,也就不會生下她來,那她就不用經受人世間的種種痛苦;但到了生活甜蜜的時刻,她又會感謝那場反右運動,如果沒有那場運動,爸爸會一直在省城當他的作家,而媽媽也會在省城某個學校教書,但不會結爲夫婦,生下她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