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曉書一直跑, 腦海裡是多年前那個黑暗的夜晚,自己緊緊捂住嘴,淚水留了滿臉, 卻一點聲音都不敢發出。
她永遠也忘不了那個夜晚, 隔壁家的周家爸媽因爲孩子住校, 一學期不歸家, 而選擇去了外地工作, 爸爸跟着他們一起去了。媽媽去了別家串門,只有她獨自在家埋首寫作業。
她做得太認真,連有人進了房門都不知道, 直到被一雙大手抱住了,才驚慌地回頭, 卻是隔壁村裡獨居的叔叔, 記得這位叔叔, 是因爲總共遇見他兩次,兩次都被他直盯着看, 那種目光讓冷曉書覺得極其地不舒服,彷彿自己被扒了衣服站在他面前一樣。
冷曉書一見是他,就掙扎,反抗,大聲喊叫。可沒有人來, 還被打, 反抗得越激烈, 被打得就越重, 最後連反抗都沒多少力氣, 只能看着媽媽上週買給她的新外套被他撕破,又來扯她裡面的T恤。冷曉書絕望得連喊叫的聲音都有氣無力的時候, 是媽媽回來了。
然而,冷曉書卻希望媽媽沒有回來,不然她不會永遠地失去她親愛的媽媽。
她一直跑,跑得眼淚都飛出來,在寒冷的冬夜裡刺得臉上裂開似的疼。可是這種身體的疼痛根本就沒有心裡的痛來得激烈。她跑到後面再沒有力氣,蹲在地上大口地喘氣,彷彿溺水的人,拼着最後一絲希望尋找那根救命的稻草。
她挨着一棵樹坐了下來,擋住自己的臉,腦海裡卻是嘈雜一片,有很多人在說着話。
“我就說了,這母女倆都長得太招人了,早晚要出事,你看吧,這不就被人盯上了。”
“是啊,人還是長得醜一點好,至少安全,不被人惦記。”
“她們是自找的,平時不化妝不出門,都是鄉下婦女,要下地幹活的,打扮得那麼好看做什麼喲,還見了誰都笑,不知道的還以爲賣笑呢。”
“哎,其實我覺得她們母女活該,仗着長得好看,到處勾搭男人,我們家那個,每次一見她就被迷傻了,老給她家送東西,要不是爲了孩子,我肯定要離婚的。”
“要不怎麼說一家兩隻狐狸精呢,大的勾引別人家老公,小的勾引別人家兒子,活該有這麼一遭。”
……
冷曉書瘋狂地甩着頭,想把那些話從腦海裡甩出去,可怎麼都甩不掉,於是她在夜色裡哭着喊:“不是那樣的,我們根本沒有勾引誰,我們不是狐狸精,我也不想的。”她拿手擋住自己的臉,好像這樣就不會有人看到她一樣,沒有人看見她,就不會有人知道她長什麼樣了。
冬夜寒風呼嘯,夜幕上綴着無數顆星星,北斗星尤其明亮,爲行走於黑夜裡的人指明方向。冷曉書把臉深深地埋進臂彎裡,維持着一個動作久久沒動過。直到腿上傳來細微的麻痛感,她的意識才一點一點地被喚醒。
她四周看了一圈,發現自己在一處陌生的地方,旁邊是一條河,周圍很空曠,房屋和建築都在幾十米的遠處。
她想起來自己答應了要給景然哥做飯的,可是自己跑了出來,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冷曉書跪在地上找到了自己的書,又從包裡拿出手機,發現時間過去了快兩小時。周景然還給他發了微信,說會長有點事要他幫忙,可能得久一點,讓她做好了飯自己先吃,不必等他。
冷曉書心裡就稍微安心了一點點,抱着僥倖的心情想現在回去,說不定還能騙過景然哥。
她站起身,結果卻由於腳麻了立即又跌了回去,然後再爬起來,拖着麻痹的雙腿一拐一拐地往大路上走。她一邊想着待會兒找個什麼理由騙過景然哥爲什麼都兩小時還沒做好飯,一邊緊緊地抱住自己,頭低下去,像是不能見人似的。路上遇到人時,甚至身體都顫抖了起來。
“喂!”她好像聽到有人出了聲,心想應該不會是叫我,於是繼續往前走,腿上的麻痹感覺已經得到緩解,卻又一種麻痹過後的痠痛感又生了出來。
有人擋住她,不爽地說:“我們叫你,你沒聽見啊!”
冷曉書擡頭看了對方一眼,手機的屏幕光照亮了說話人的臉,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年,說不定還是校友。但冷曉書卻沒有一點喜悅感,反而往後退了兩步,結果又撞到人,她立即道歉:“對不起!”
那一擡頭的瞬間裡,少年藉着手機的光看清了冷曉書的臉,頓時認出了冷曉書:“操,我之前還以爲照片是P的,沒想到真人比照片還好看。你知道她是誰嗎?”他問後面的人。
“誰?”
“就昨天網上看到的那個,你說想上她的新校花。”少年的臉忽然笑起來:“沒想到啊,今天就被我們遇到了。這可真是……”
冷曉書直覺地要逃,腿往旁邊挪,在兩人的手伸向她的時候,立即就往大路上跑,然後她的手機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周景然在敲了幾次門都沒人來開時,心裡生出一股不安的感覺。他拿鑰匙開了門,屋內並沒有人做好了飯菜等着他,甚至連燈都沒有開。
“曉書?”他皺着眉開了燈,迅速在室內找了一遍,根本沒有冷曉書的身影。想起一小時前給她發的微信也沒有得到回覆,那種不安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他直接撥通了冷曉書的電話。
電話好一會兒才都沒有接通。周景然轉身出了門,一邊撥電話一邊給萬欣語發微信,問冷曉書是否在宿舍,心裡希望她只是因爲臨時有事回了學校。
電梯到來的時候,電話因爲無人接通而自動掛斷,周景然繼續撥打,看着電梯一層一層下降,心裡越來越焦急,所幸出了電梯的時候,電話接通裡,冷曉書大聲喘氣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景,景然哥,我,我需要你。”最後四個字說完的時候,電話裡傳出了她哭泣的聲音,撕心一般。
周景然感覺自己的心也被撕出了一道口子一般地疼起來,卻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沉穩而使人安心:“好,我馬上來,但你得告訴我你在哪裡。”
他垂在身側的手卻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突出,卻很有耐心地等着冷曉書的回答,一邊等一邊快步往外走,耳朵還專心地聽着電話裡,除了冷曉書的哭聲,還有偶爾駛過的車輛的聲音,以及縹緲得幾乎聽不請的一個男聲吆喝着賣煎餅果子的聲音。
周景然認出來那是學校後門的對街,常年推着個攤賣煎餅果子的大叔的聲音,他曾買過好幾回,不知道是否正宗,但非常好吃,所以很有印象。於是他一邊跑了起來,一邊聽着手機裡的哭聲小了一些,有人似乎發現了她,因爲周景然聽到一個男聲在問:“小姑娘,你哭什麼?”
“你不要過來。”冷曉書的聲音瞬間提高,還帶着明顯的顫音,周景然聽得心臟一縮,跑得更快了。
那人似乎被嚇着了:“好好好,我不過去。你是和男朋友分手了嗎?唉,失戀很正常的啦,大哥我都30了,還沒談過戀愛呢,想失戀都失不了。”
這話似乎讓冷曉書安心了一些,連哭聲都停了下來,小聲說:“不是失戀。”
男人沒聽清,繼續說:“什麼?哎你們年輕的小姑娘們就是太感情用事了,聽大哥的,打電話讓你朋友來接你,小姑娘長這麼好看,晚上一個人在外面不安全。”
周景然已經到了附近,再穿過街,到了對街後面的大路上,穿過一座橋,煎餅果子的聲音還是很清晰,於是繼續往前。他從未跑得這麼快過,停下來的時候呼吸已經重了些,卻控制着呼吸平穩地問:“曉書,我在附近了。”他怕她沒聽着手機,又在夜色裡大聲喊冷曉書的名字。
“景然哥!”冷曉書想站起來,可她的身體卻沉重得好似灌了鉛,連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都完不成。還是他旁邊的男人見她忽然的動作,又聽見夜色中傳來的聲音,也喊了一嗓子。
男人腦海裡的劇本又換了一個,只當是年輕的小情侶吵了架:“你看,你男朋友這不是找來了嗎?這麼漂亮的女朋友,誰捨得放手哦,除非他不喜歡女的。”
說話間周景然已經出現在了視線裡,男人看到了,又說:“哎呀小姑娘眼光不錯,這小夥子看着就不錯。”
周景然跑過來,直接把冷曉書抱進懷裡,一顆提着的心終於落回了胸腔裡。他側身對男人微微彎腰:“謝謝這位大哥。”
男人不在意地揮手:“哎,不用。不過小弟你這女朋友可得看好了,”他伸手指了個方向,“那邊在開發,工地上的人來自全國各地,保不齊裡面就有一兩個心壞的。”
周景然對他自來熟的“小弟”稱呼任何不悅,只注意着男人在說到“心懷”的時候,懷裡的人身體抖了一下,心下便有了猜測。“是,謝謝大哥。”
男人再次揮了揮手後就離開了,周景然抱着冷曉書,拍撫着她的背說:“不怕了,曉書,我在。”
冷曉書雖然不再哭,可身體卻還在輕微的發抖,臉埋在周景然胸口不肯擡起來。
周景然也不逼她,只一下一下地安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