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的飯是在景區吃的,飯後三人去爬山。才200米左右的山頭,三人慢慢悠悠地往上走。
冷曉書故意落後一些,堅決不當個閃亮亮的大燈泡,但前面兩人不知道聊了什麼內容,時不時地傳來一陣笑聲,她又很好奇,想要加入進去。
被排除在外的感覺實在太糟糕了。
冷曉書想起少時周景然帶她去爬山,則不是這樣的,兩人比着賽似的走得很快,沒一會兒就累了,卻又不肯歇下來,因爲心裡有一股“我要比景然哥先到山頂上”的勁兒在撐着。
說是爬山,其實更像是在比賽,只不過比賽的選手只有她一個,因爲周景然從沒在意過輸贏,更喜歡逗着她,看她鬆懈了就忽然加快腳步到超過她,或者在發覺她累了的時候忽然騙她:“剛剛好像有隻野兔子跑過去了”,於是她就會三兩步跑到他面前問:“哪裡哪裡?”
周景然已經很久沒約她一起爬過山了,可今天一起爬山,卻不是他們兩個人。要是他們確定了關係,以後她的景然哥,只會和女朋友去爬山,或者更遠一點,他們畢了業,周景然結了婚,他在自己的生活裡出現的次數,就會越來越少,到最後,也許一年都未必能見上一面。
這麼想着的冷曉書忽然停下了腳步,擡頭仰望着前面那一對看起來非常般配的人,心裡有一道委屈的聲音問:爲什麼?
明明小時候我說長大了要嫁給你的時候,你答應了的;明明別人問你,想不想娶我的時候,你說了想的;明明是你先拿着糖果來哄我叫你哥哥,說以後會照顧我,會保護我,逗我開心的,可爲什麼,你沒告訴我,小時候的那些話全都是玩笑話,當不得真?
“曉書?”察覺到冷曉書忽然停下來,或者說本來就是演個樣子給她看的的周景然,一直有在暗中關注她,見她忽然停下來了,快步走過去喊她,聲音一如往常的溫柔。
冷曉書擡頭看他,那話裡的關心的真的,溫柔也是真的,唯獨對自己的喜歡,不是她期望的那種。她眼睛不受控制地紅了,甚至有眼淚流出來,喃喃地說:“我……我喜歡……”
周景然隔得遠,自然聽不到她的聲音,也看不清她的表情,見她仍站着不動,於是走下來。等近了,看見她通紅的眼,以及未乾的淚痕時,關心地問:“怎麼哭了?”
“我……”冷曉書看看他,又看一眼因爲擔心,也跟着下來的戴妍香,那點冒出頭的委屈和不甘又全都縮了回去,卻又找不到理由爲自己爲何哭了做解釋。
可看着兩人擔憂的表情,只好扯了個謊:“沒事,就摔了一下。”
她身上乾乾淨淨的,完全不像摔了的樣子,可週景然卻毫無懷疑地信了:“摔哪兒了?”說着就要捋她的袖子檢查有沒有受傷。
冷曉書臉一紅,趕緊躲開:“就摔了一下,沒受傷。”
周景然臉上的擔心還在,上下看了她一眼:“很痛?”
“現,現在不痛了。就,摔的時候很痛。”撒了謊就要圓回去,冷曉書低着頭恨不得鑽到地底去。
周景然狐疑地看着她泛紅的耳朵,還要再問時,感覺袖子被人拉了一下,轉頭看到戴妍香笑着搖了搖頭。
於是用視線再檢查了一遍,又盯着那紅得媲美楓葉的耳垂看了一會兒,猜到某種可能,眼裡生出了一簇希望的光,像是心中大石終於落地般地長舒了一口氣。
眼角餘光看到戴妍香那分明是在笑話他的表情,周景然並不在意,而是收起情緒,仍做關心地問:“能走嗎?要不今天不逛了,先回去?”
“我已經沒事了。”冷曉書趕緊說:“就當時痛,現在完全沒感覺了,而且就快到山頂了,這時候回去多可惜啊。”
周景然便裝作妥協的:“好,那你跟着我們,或者走前面,我看着點你。”
冷曉書便上前去:“我要走前面。”看不見就沒事了吧?
三人爬到山頂玩了一陣再下山時,便已近日落了,於是又在外面吃了飯纔回學校。周景然先把戴妍香送回了她在校外的住處,然後把車停在校外的一個停車場裡,披着晚上昏黃的燈光把冷曉書送到宿舍樓。
宿舍樓前還站着一個男生,周景然以爲也是送女朋友回宿舍的,正要跟冷曉書告別時,那男生卻徑直走了過來,手裡還抱了個盒子,確定沒認錯人後,把盒子往冷曉書手裡一塞:“冷曉書,我要追你。”
周景然表情一肅,眯起眼打量男生,漠然問:“他是誰?”
季桑陽也看着周景然,問:“他又是誰?”
冷曉書將盒子塞還給季桑陽:“你別開我玩笑。”然後轉頭跟周景然解釋,“景然哥,我跟他不熟的。”
“這話就不對了啊!”季桑陽不滿地說:“我是你救命恩人哎。”
“救命恩人?”周景然轉頭問冷曉書:“怎麼回事?”
冷曉書瞪季桑陽一眼,雙手拉着周景然的胳膊小聲解釋:“就昨天我去看欣語打球,差點被球砸了,是他給我擋了,不過我請他吃飯謝過他了。”
“你沒良心。”季桑陽立即說:“你明明連謝謝都不想的,還是我拉着你要你謝我的。”
冷曉書這回是直瞪着季桑陽了:“所以你怎麼好意思討謝的?雷鋒叔叔不是提倡做好事不留名的嗎?”
周景然皺眉看着兩個互懟的人,莫名生出一種自己有點多餘的感覺。
這感覺讓他非常不爽,但臉上卻一臉笑容,插到兩人中間,對季桑陽說:“你好,我是周景然,謝謝你救了曉書。”
季桑陽打量了他一眼,挑了挑眉,問:“季桑陽。你是她堂哥?或者表哥?”
冷曉書從周景然身後探出個頭來說:“你查戶口啊。”
“我是挺想查你們家戶口的。”季桑陽笑着看她:“你肯給我查嗎?爲表誠意你可以先查我家的。”
“我纔沒有興趣呢。”
周景然看着兩人一來一往地,聽着像在懟,他卻連話都插不進去,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深:“曉書,你不是說爬了一天山累了嗎?快回宿舍去休息吧。”
冷曉書愣了下,回想了下自己說沒說過這話。
周景然見成功分走她的注意力,眼裡漾出一抹溫柔,但只是一瞬。一瞬過後,他的視線落在季桑陽身上,在季桑陽手裡那個包裝精美的盒子上多停留了一會兒,問:“你找曉書有什麼事?”
這話問得,好像他是冷曉書的什麼人似的。季桑陽不理他,但想起自己來找冷曉書的目的,將手裡的盒子打開,冉然是昨天她在店裡穿的那條裙子:“曉書,送給你的。我覺得沒有人比你更適合它。”
“我不要。”冷曉書退後一步:“我們倆不熟,而且我不喜歡穿裙子的,不過還是很謝謝你啊。”
周景然看見裙子後,第一反應是轉頭看身後的冷曉書,然後一臉若有所思,片刻過後,他又皺起了眉。
前面的季桑陽卻重新蓋上盒子,上前幾步將盒子硬塞給冷曉書:“我說了要追求你,當然要投你所好啦,而且,買都買了,你不要,我就只能扔了。”
大概是認識後就一直在被拒絕,季桑陽怕她要再塞回來,雙手往褲兜裡一插,接着說:“我加了你微信,你記得通過一下啊,先走啦拜拜!”說完他就真的走了。
這操作愣是讓冷曉書一時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後趕緊追上去,可季桑陽就是不肯收回,說“送出去的禮物哪有還回來的道理”,冷曉書執意要還,他就接過來要丟垃圾桶,冷曉書又捨不得,最後沒辦法只能先收下,想着過後再還,或者去問到價格,轉賬也行。
這過程中周景然沒插話,他甚至都沒動,就站原地看着。等冷曉書抱着盒子沮喪地走過來才說:“這裙子不錯。”聲音不是一貫的溫和,聽起來竟有一點冷淡。
冷曉書莫名心虛,有種想把盒子藏起來的衝動。她想:景然哥那麼聰明,肯定通過剛纔季桑陽話裡給出的那些信息,猜到季桑陽看過穿裙子後的我了吧,從而就能猜到,季桑陽說要追我,肯定不僅僅是因爲我穿了裙子吧。
周景然對她太熟悉,冷曉書又是個不太會掩藏情緒的人,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他輕嘆一口氣,將她手裡的盒子拿過來,認真地看着冷曉書說:“這個我幫你還。”
直覺告訴冷曉書,周景然此時心情不好。冷曉書想:景然哥會不會覺得我真如他們說的那樣,是個勾人的狐狸精?他會怎麼想我和季桑陽呢?
仰起頭,冷曉書小聲地說:“景然哥,我,我沒有勾引季桑陽,我……”她左手緊緊地揪着衛衣下襬,右手緊握成拳抵在脣邊,低着頭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我就想穿一下裙子。”
周景然的眼裡滿是憐惜,想要把她抱進懷裡安慰。但最終只是擡起手摸一摸她的頭,放柔了聲音問她:“曉書,告訴我,你喜歡裙子嗎?”
冷曉書忐忑地擡頭迎視他,那目光裡的溫柔讓她緊張焦躁的心被安撫了:“我……”
還是不敢說出真實的答案。
“你信我嗎?”
“我信。”這個問題她倒是回答得很快,脫口就出:“景然哥是這個世界上,除爸媽以外對我最好的人。”
周景然聽得身心都很愉悅,臉上的笑容非常明朗,眼神溫柔得像是能讓人甘心溺斃在裡面一樣。冷曉書看得移不開眼,恍然中聽見他說:“信我的話,那曉書實話告訴我,你喜歡穿裙子嗎?”
冷曉書輕輕閤眼又睜開,看見周景然的目光裡帶着鼓勵,不受控制地點了下頭,表情是難得一見的堅定。
周景然這回連眼睛都笑得彎出了一個好看的弧度,聲音愈發溫柔:“那,明天等着我,我陪你去買。”
那聲音不似在面前,而是直接從心底裡響起似的,聽得冷曉書的心都跟着顫了一顫,可是,過往歲月裡承受過的那些漫罵和侮辱,是她心裡太沉重的枷鎖,她想要掙脫,卻從來都是在屈起一條腿時,就又被壓得跪了下去。
“我……”
她才張了口,眼前就變得一片漆黑,周景然遮了她的眼。
冷曉書下意識地眨眼,睫毛一顫一顫地颳着周景然的掌心,周景然怕癢似的輕微縮了縮,卻沒有拿開。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上午9點,我等你。”
蓋着眼睛的手拿開,冷曉書又重見光明,宿舍樓前昏黃的燈光裡,她微微仰頭,看着眼前笑容一如記憶中溫暖親切且可依靠的人,漸漸地淚盈於睫。
這樣好的人,怎麼可能會不喜歡呢?喜歡得不想他喜歡別人,希望他永遠都陪着我。
喜歡到,我想因爲他而做一個衆人唾罵的狐狸精,只要他喜歡我。
冷曉書趕緊低下頭去,怕被周景然看見自己沒出息的哭了。她低低地應了一聲好,然後丟下一句“景然哥我先進去了,你也早點回吧。”,說完就繞過周景然跑進了宿舍樓。
周景然轉身,只看到她的身影消失纔將目光收回來,然後看着手裡的盒子,冷“哼”了一聲,走到垃圾桶前丟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