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存慧主僕朝那花枝遮掩的亭子中望去,這才發現亭中一角倚欄立着一位窈窕少女,那少女梳着高高的雲朵鬢,穿着一身金黃色的宮裝錦衣,在這滿樹滿枝濃密的金黃花朵的遮掩下,遠遠看來並不真切。
“怎麼?本主難不成還使喚不動你們?你們是哪個院子裡伺候的?”黃衣女子緩緩轉身,蓮步輕移,緩緩走了過來,站在階上,居高臨下的望着姚存慧三人。
這少女約莫十七八歲,生的十分俏麗,瓜子臉,丹鳳眼,鼻樑高挺,薄脣似笑非笑的勾着一抹弧度,兩道細細描繪的柳眉高高挑着,令那雙丹鳳眼愈顯出幾分凌厲和不屑來。
姚存慧向抿着脣面含怒意委屈的月兒望去,以目詢問眼前這女子的身份。
月兒明白她的意思,卻回以抱歉一瞥。
她是真的不知道對方究竟是誰。
平日裡,雲芷深居簡出,除了每日去給太子妃請安,極少走出聽鸝館半步,她和小怡身爲雲芷的貼身丫鬟,自然也不太出門。而每日給太子妃請安時,太子妃的規矩,只有雲芷一個人能夠進福寧殿的屋子裡,她們這些丫鬟,只能夠在福寧殿的門房處等候。
所以,她在東宮雖然也住了不少的時候,但基本上不認識什麼人。
姚存慧心中苦笑,只得上前兩步,禮貌問道:“請問這位姑娘——”
“什麼姑娘!這是我們平津翁主!見到翁主,還不下跪行禮!”那個叫阿柔的丫鬟冷冷呵斥。
平津翁主?呂家的女人?難怪這麼囂張!
姚存慧主僕三人都吃了一驚,忙依禮跪了下去,向這位俏麗的平津翁主呂櫻見禮。
“本主突然來了興致,要在這兒賞梅,能使喚得動你們嗎?”呂櫻笑吟吟的問着,聲音極嬌媚好聽,卻偏偏令人身上感到一陣冰涼的寒意,紅蓼和月兒已經控制不住的微微有些發起抖來。
“不知翁主有何吩咐?”姚存慧垂頭問道。
“你這奴才好沒眼力勁!”阿柔不耐道:“當然是速速取了熱茶、錦衾坐蓐、炭爐來!還不快點兒去,若是翁主凍着了,太子妃也不會饒了你們!”
“是,這就去。”姚存慧輕輕一拉欲出言分辨的月兒,輕聲答應着。
“她們兩個去就好了,你留下來,陪本主說說話!好了,都起來吧!”呂櫻笑吟吟向姚存慧努了努嘴,卻是如此吩咐。
月兒、紅蓼一怔,不約而同擔心的望向姚存慧,姚存慧使了個眼色示意無妨,兩人只得答應退下,姚存慧輕輕拂了拂衣裳,向亭子上走去。
自己這一身衣裳雖然不是錦繡燦爛、光彩奪目,但比起月兒、紅蓼甚至是這位柔兒的穿戴,都要好得多;髮髻上雖然沒有太多的首飾,可是青玉簪頭那顆龍眼大的珍珠,也不是普通人能戴得起的。
呂櫻,她分明就是故意裝聾作啞要羞辱自己,若鬧將起來,反倒不美。太子側妃的表妹頭一次進宮探親,就同太子妃的嫡親妹妹平津翁主在東宮大鬧一場,二表姐臉上也不好看。大不了自己忍了,月兒此時自會去通知二表姐,一切等二表姐來了再說吧!
這位平津翁主再怎麼刁蠻任性,也不能不賣太子側妃的面子。
“看到那邊的修竹沒有,”呂櫻纖纖手指朝東北方遠處一指,含笑道:“過了那片修竹,沿着荷花池往北走,有一塊玲瓏太湖石,石畔那株白山茶想必開了,你去幫我採摘幾枝過來!去吧!”
“宮裡的花……”
“姐姐、姐夫向來疼我,幾朵花算什麼?我便是叫人挖了他們也不會說半個不字,還不快去!”
呂櫻依然笑吟吟的說道。
“是。”
姚存慧屈膝福了福,轉身朝那邊走去。
走到那片修竹旁,姚存慧止住了腳步,尋了個遮擋身形的地方站住,假裝欣賞園中景緻,目光卻從枝葉縫隙中朝那盛開如雪的白茶花望去。
白茶難得,這麼大一株、花朵綻放如此肆意熱烈的更加難得!姚存慧遠遠的觀賞着那一樹繁花如雪,心中讚賞不已。
偏巧了,從保留的前世記憶中,姚存慧知道,太子周靖羽最喜白茶,當年趙紀遠曾花重金從南詔來的商人手中購了一盆“滿月天下白”送給太子,太子對此大加讚賞。
呂櫻將自己留下來,不問自己是誰、不問自己叫什麼,一開口就支使自己過來摘花,她安的什麼心姚存慧根本都不用去猜。
當看到一個束着金冠的明黃身影在幾名太監宮女的簇擁下從那株白茶旁經過時,姚存慧輕輕舒了口氣,微微冷笑。
她敢保證,如果她摘花被太子逮個正着,呂櫻肯定是不會承認此事同自己有關的。她只需要說,她怎麼可能支使側妃娘娘的親表妹去做這種下人做的事、側妃娘娘的親表妹又怎麼可能任由她差遣?便可糊弄過去。
太子不見得爲了幾朵花治她的罪,心裡卻必定會不喜,連帶着對錶姐也會有看法。
且不論這花如此名貴,便是尋常的花草,那也是東宮的東西、皇家的東西,哪有不經允許隨意採摘的道理?這本身便是客人的失禮、是對主人的不敬!
更不論這主人還是天下諸君的東宮太子了。
這還罷了,如果太子誤以爲她是故意守在這兒等着同他“偶遇”攀高枝,再聯想到二表姐,聯想到後宮爭寵,聯想到雲家……
有的時候,人的想象力是無窮大的!
姚存慧正想在這修竹叢後混時間,混到估摸着月兒把二表姐搬來了再回亭子那邊去,她不信呂櫻還能當着衆人的面質問自己爲何兩手空空不成!
不想,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一角金黃的裙裾隨即飄現。姚存慧猝不及防,只得從修竹叢後繞了出來,迎面向呂櫻和阿柔走來。
“花呢?怎麼沒摘?”阿柔盯着兩手空空的姚存慧,惱火的質問。
許是兩人正準備過來看熱鬧的,沒想到只看到個冷冷清清。
“翁主,那些花開得甚好,民女不忍心摘採,還請翁主恕罪。”姚存慧垂着頭道。
她自稱民女,如果呂櫻是真的不知道她的身份,這時就應該相問。
不出姚存慧所料,呂櫻根本忽略掉她的自稱,好看的眉頭一皺,不悅道:“本主的話,你敢不聽?你既不聽,先前就該說清楚,怎麼?你在戲耍本主不成?”
“民女不敢!”
“還敢跟翁主頂嘴,你有什麼不敢的?”阿柔冷笑道:“翁主,讓奴婢替您教訓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不等呂櫻出聲,或者是呂櫻根本沒打算出聲,阿柔已經越步上前,揚手欲打姚存慧的耳光。
阿柔這一掌沒有能夠打下來,因爲被姚存慧擡手握住了手腕格在空中。
阿柔一怔,似是沒有料到姚存慧敢這麼大膽,胳膊用力往下壓,姚存慧力氣卻也不小,依舊穩穩的抵住了下壓的力,穩穩的格住她。
“我是雲側妃的嫡親表妹,不是你可以隨意動手的。”姚存慧望着阿柔的目光平靜的說道。
她輕輕撥開她的手,向呂櫻屈了屈膝,斂容道:“民女姚存慧,見過翁主!”
呂櫻就算再存心找茬,見姚存慧表明了身份也難以再往前施展了,聳肩笑了笑,一雙含笑的眸子打量着姚存慧:“原來你竟是雲側妃的表妹?怎麼不早說,剛纔失禮了!”
“您是翁主,民女只是一介百姓,翁主有令,民女本該遵從,不敢當翁主‘失禮’這一說。只是,東宮一草一木,民女亦不敢隨意採擷,還請翁主見諒!”
呂櫻聽了這幾句不溫不火卻句句在理的話,一口氣差點兒沒憋在心裡,她咬着脣,似笑非笑的瞅着姚存慧,一時間不知道她是膽子太大還是膽子太小。
“平津翁主!”
救苦救難的二表姐側妃娘娘終於趕來了!身後跟着小怡。
“翁主原來在這兒!月兒她們已經在迎春亭那邊佈置了,請翁主過去坐坐吧!”雲芷笑了笑,上前攜着姚存慧的手含笑道:“慧兒也在這!你們——”
“我們剛纔已經見過了!”平津翁主笑道:“雲側妃有個很有趣的表妹呢!”
“翁主說笑了!”
“本主出來好一會兒了,正要回去看看瑜姐姐,迎春亭既佈置好了,側妃和姚小姐自己享用吧!”
呂櫻含笑向雲芷微微點頭,帶着阿柔揚長而去。
“慧兒,”見呂櫻去遠了,雲芷方緊緊握住姚存慧的手,“你沒事吧?”
姚存慧笑着搖了搖頭,輕輕回握她的手。
“沒有就好!”雲芷吐了口氣,小聲說道:“平津翁主是太子妃的胞妹,是呂家最得太后寵信的一位翁主,素來刁蠻霸道,與太子妃又交好,在這東宮裡,便是連太子都要讓她三分!沒想到,竟然這麼不巧,恰好讓你碰上了!”
雲芷心有餘悸的舒了口氣,似在僥倖姚存慧沒有受到呂櫻的刁難。
巧?姚存慧眉心微蹙,瞟了一眼目光清澈的二表姐,突然感到無力。
哪裡有那麼多巧合的事?呂櫻分明是來找茬的,就不知道太子妃在這其中扮演的角色了。可見雲芷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