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張輔正在宣府練兵,成國公朱勇掌中軍都督府事,留守南京。這兩位永樂朝最受信賴的公爵重臣,如今全都不在北京。皇太子朱高熾尚在南京監國,身體時好時壞,結果皇太孫朱瞻基一個月前不得不從北京趕往南京侍疾。老成持重的楊士奇這當口也還擔着留守南京輔佐太子的重任。於是乎,北京城裡張越能夠指望的人,簡直是屈指可數。
他不是錦衣衛押回來的,這一趟回來述職也沒說是立功受賞還是下獄問罪,因此他遞了公文上去,此後竟是一連三天動靜全無。即便他心急火燎,恨不得四處拜門頭打聽消息,但他深知這當口一動不如一靜,索性當起了孝順孫兒,成日裡在顧氏病榻前侍奉。
顧氏年紀大了,自然也喜歡孫輩承歡膝下,這一日中午服過藥之後,她卻不肯躺下休息,倚着引枕說起了當年舊事。提到那南北大軍酣戰時驚心動魄的往事,她竟是唏噓不已。
“燕軍和南師在河南山東境內連場大戰死傷遍野,因爲人人都知道你大爺爺將燕王中軍,所以咱們全家不得不逃出開封城避難。那會兒還沒有你,你二伯父將所有家中男丁編練成軍,竟是連續劫殺了好幾批南軍,這才保住了全家性命。那時候你大伯父因爲是盡千辛萬苦方纔從南京逃了出來,恰是你爹爹帶人去接應的……”
這是一段張越從來不曾聽說過的往事,他只知道伯祖父張玉就是戰死在東昌之役中,而之後張輔子承父業多有立功,卻不知道那時候祥符張家因爲和燕王朱棣的關係幾乎遭了滅頂之災。果然,求富貴必然伴隨着巨大風險。
“其實比起元末天下大亂的時候,靖難那會兒的兇險算不得什麼。當初蒙元畢竟是正朔。你大爺爺和爺爺都曾經出仕。你大爺爺更從走大漠,洪武十八年方纔歸於大明,你爺爺也隱居了多年。如今想起來,那時候若早些醒悟,興許一家人也不用吃那麼大地苦頭,但若是沒有那段經歷,張家人也沒法真正看清天下大勢。天下興衰氣數,我這個老婆子幾乎都經歷全了。只不過,張家有你大爺爺一個就夠了,如今咱們已經是枝繁葉茂地大家族。經不起又一次折騰。”
顧氏說着便露出了疲憊的表情,閉上眼睛眯瞪了一會,她又睜開眼睛打量了一眼張越,見其坐在那兒若有所思,便知道自己說的這些話他都聽進去了,想必也能有所體悟。將脊背往後頭靠了靠,她又說道:“你大堂伯一走已經是近兩個月了,備兵宣府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別的地去,得空了去看看你大伯孃到門外傳來了一陣喧譁聲。間中還有一個高亢的聲音。不多時,那一層隔着裡外屋子的斑竹簾就被人高高打起。進來的乃是二伯母東方氏。只見她一身大紅遍地金五彩妝花紗衫,大紅杭絹挑線裙子,頭上的鳳釵在屋子裡的蠟燭燈光下顯得熠熠生輝,同時更映照着那張氣咻咻的臉。
“老太太,這日子沒法過
東方氏雖說看見了張越。但這會兒她滿心委屈怨憤,竟是忘記了什麼避諱之類地勾當。上得前來行禮之後往牀沿一坐就抹起了眼淚:“老爺好容易從交趾回來,雖說帶了一個女人。我也不是那等容不得人的。她有了身子,我撥了幾個丫頭過去伺候。可她竟然還挑三揀四,在老爺面前撥弄是非!老太太,她還說老爺答應了要給她請誥封,天下哪裡有這樣的理兒!”
“好了好了!”顧氏本就在病中,哪裡耐煩聽這些,頓時就皺起了眉頭,“她如今懷着老二的骨肉,又是擺夷人不懂規矩,你這個當家主婦要立規矩有的是時候。至於請誥封這類話你也當真,朝廷是有規矩的,她就算封一個恭人宜人,那也是爲了安撫她家裡,也不至於越過你去!”方氏頓時比吃了黃連還苦。她本就不是大度容忍的賢惠性子,成婚之後丈夫張攸因常年征戰在外,家裡不過只有一個懦弱沒用的駱姨娘,如今好容易夫妻團聚,她穩穩當當成了二品夫人,誰能想到平白無故多了一個年輕貌美有幾分來頭的妾侍,這妾侍偏生還有了身孕!心中大惱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想再說理,卻不料顧氏又發話了。
“越哥兒你先去英國公府吧,記得找高泉在庫房挑幾樣東西。英國公夫人先頭生下女兒之後身體還有些虧虛,你從山東帶回來地阿膠正好能用顧氏方纔支撐着坐直了身子,目光猶如刀子一般在東方氏的臉上掃了一掃,隨即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直到這時候,東方氏方纔有些慌了手腳,一面上前扶着順氣,一面又嗔着丫頭去倒熱茶,最後才低眉順眼地垂下了頭。
“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還和年輕媳婦一樣不懂事!老二先頭就稟報過我。她是芒市土司地獨生女。當初做大媒地是黔國公沐晟。因爲這一樁婚事。芒市土司給朝廷地交趾大軍提供了不少方便。因爲這緣故。黔國公那一頭地其他土司也消停了不少。進貢朝廷地方物比以往厚了一倍不止。就是她自個也救了老二好幾次。老二平步青雲。你以爲黔國公會這麼熱心?你只要當好大婦地本分。不喜歡就當沒看見這個人。這不就成了?”
竟然是黔國公沐晟做地大媒!東方氏一下子攥緊了手中地帕子。到了嘴邊地辯白慢慢吞了下去。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答應了下來。好容易捱到老太太重新躺下。她帶着丫頭退出了屋子。那臉上漸漸便發了白。她也算是多年地當家主婦。剛剛與其說是一時氣急敗壞。還不如說是想來探探老太太地口氣。誰知道竟是碰了這樣一個硬釘子!
那個女人地年紀幾乎可以當張攸地女兒。憑那身份嫁誰不行。偏生要給張攸做小!
張越來到前頭找到管家高泉地時候。恰逢這位大管家正帶着人清理庫房。便直截了當道出了來意。高泉一聽說是老太太地吩咐。連忙讓兩個小廝從堆積如山地庫房中尋出了幾件東西。又讓他們取禮盒子打包。旋即親自將張越送到了院子門口。
“剛剛二老爺吩咐下來找高麗蔘和玫瑰香。我帶着人把整個庫房翻了一個遍。竟是險些忘記了一件事。”高泉一面說一面從袖中取出了一份帖子。雙手呈給了張越。又低聲說。“這是一個時辰前門上遞進來地。是孫家地帖
孫家?張越輕輕打開一看。恍然大悟地同時又有些奇—要知道這時候孫翰應該還在南京國子監讀書。他怎麼會在北京。還給自己下帖子?話說回來。世事真是難以預料。這位當初結交脾氣相投地友人。再過些天就要成爲自己地妹夫
“自從年前應城伯去世之後。孫公子就斷了國子監學業,如今已經補了錦衣衛。”高泉見張越彷彿有些奇怪。便笑着解釋道,“要說孫公子也是有福氣的,他本是監生,這文學上頭自然不比尋常勳貴子弟,一次隨侍皇上去打獵地時候和了皇上一句詩。得了緣法連擢三級。如今外頭好些人都羨慕二小姐的福分,雖說不是應城伯家嫡支。卻是一個有出息的郎
高泉說得絮絮叨叨,張越聽得卻着實心中高興。如今不比當初洪武年間的時候。監生就算能直接當官,畢竟不是正途出身。憑孫翰的年紀要不知道要熬多少年,這一朝入了天子的眼,也不知道要少奮鬥多少年。他再次低頭看了看上頭約定的時間,旋即接過高泉遞過來的禮盒子,這才匆匆前往馬廄。
由於張輔人在宣府練兵,因此英國公府門前的清水衚衕自是顯得有些冷冷清清,門外只停着一乘涼轎和幾匹馬,也不知是哪家府邸的家眷前來拜訪。張越今天出來只帶了彭十三,兩人徑直來到西角門前直口快地彭十三便對迎上來的門子問了一聲。
“還能是誰,自然是西府裡地二夫人!”那門子嘿嘿一笑便虛手將張越往裡頭迎,一路走一路說道,“二夫人的性子也忒軟了,二老爺的長公子之前被皇上教訓了一頓,好容易養好了傷,結果又看上了她身邊的丫頭,不由分說弄過去開了臉,她這個嫡母竟是壓制不得。唉,前幾天三夫人也來過一回,偏也是告狀,夫人產後還沒調養好呢,端的是不勝其煩……”
想到自家二房那頭地家務事恐怕也是一團亂,張越暗地裡不禁直搖頭,接下來也不再多問。將隨身帶來的阿膠和幾樣東西交給了迎出來地管家榮善,他又問了問英國公張輔在宣府那邊的情形,榮善也一一答了。眼看快要到那扇圓柱雕風百柳垂花門地時候,裡頭忽然呼啦啦奔出了一個丫頭。
“榮管家,趕緊去請大夫,夫人忽然暈過去了!”
聽到這消息,不但榮善大驚失色,就連張越也嚇了一跳,急忙三步並兩步地衝進了垂花門。等來到王夫人正房,他便遇上了手忙腳亂不知所措的鄧夫人。一番忙活下來,等到大夫堪堪趕到診了脈,卻是得到了一個意料之外地結果。
產後不過大半年的王夫人竟然又有了三個月身孕!算算去前的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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