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過去了,沈月塵的身子也是越來越沉,行動多有小心,但整個人看起來卻很有精神,總是笑容滿面,神采奕奕的。
院子的雜事,一直都是吳媽親自來料理,鮮少用得着她操心。天香樓的生意時好時壞,宋嬤嬤看管得十分小心,倒也沒有什麼需要貼補銀兩的地方。
閒着也是閒着,沈月塵便時常去院子裡走動走動,因着身子不便,她也不敢遠走,只是來來回回地繞上一圈,活動活動筋骨。
有時候,她也會去朱錦堂的書房去坐坐,那裡配着廂房可以休息,若是累了,還可以躺上一會兒。
朱錦堂的書房裡並不算寬敞,因爲置有一列一列的書架,而書架上也是滿滿騰騰的全擺着各類書籍。
黎氏說過,朱錦堂從小就很喜歡讀書,沈月塵看着那滿屋子的書,發出一聲淺淺地嘆息。
她坐在那把朱錦堂常坐的椅子上,猶自出神,卻聽外面的丫鬟匆匆來報。“大奶奶,親家老夫人來了。”
沈月塵連忙扶着春茗的手,緩緩站了起來,輕聲道:“快去讓人備好菊花茶。”
春茗應道:“小姐放心,奴婢早就讓人去準備了。”
沈老太太前陣子略感風寒,身子一直不太舒服,便不敢過來看望沈月塵,生怕讓她沾上自己的病氣。
沈老太太見身上都好利索了,方纔過來拜訪,想來祖孫倆人也有一個多月的時間沒見了,所以老太太心裡甚是想念得緊。
相比起沈月塵的臉,老太太更在意地還是她的肚子。
老太太望着她圓鼓鼓的肚子,眉開眼笑道:“大了,大了,看着可是比之前大了不少。”
沈月塵莞爾一笑,故意起身坐到了老太太的身邊,柔聲道:“一個月未見,祖母的身子可都全好了?夜裡還會口乾咳嗽嗎?”
沈老太太點了點頭,握着她的手,只覺她的溫熱熱的,不似從前那般溫涼,可見身子保養得不錯。“都好利索了。若是不好,我也不敢過來瞧你。”
沈月塵微笑道:“祖母不必如此小心。”
沈老太太認真道:“凡事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說話間,老太太的手指不經意地摸到了沈月塵腕上光滑溫涼的玉鐲,隨即微微地低下了頭,伸手輕輕捲起她的衣袖,只見她的手上多了一副鑲金裹玉的翡翠鐲子,不免感嘆道:“哎呦呦,好精緻的小玩意啊。”說完,把她的手上鐲子往上扶了扶,十分仔細地看了好一會兒。
沈月塵微笑道:“這是端午節過後,大夫人賞給我的。”
沈老太太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驚喜之色,隨即又垂眸看了半響,方纔道:“那可真是難得。這東西看着精巧,一看便不是尋常之物啊。”
沈月塵靜靜道:“大夫人說是她的陪嫁嫁妝。”
沈老太太瞭然地點了點頭。心道,身爲婆婆的黎氏,早該對沈月塵上心些的。想起,她之前對沈月塵的諸多刁難,老太太心裡就覺得悶悶的。
看在孩子的份上,過去的一切都沒什麼好計較的了。
沈月塵第一時間把朱錦堂歸來的消息,告訴給了老太太。一來是爲了讓她高興高興,二來也是爲了解解她的煩憂。
果然,老太太聽罷,深沉地嘆了一口氣,那感覺就像是在自己的心頭,卸了一塊大大的石頭。
說實話,她一直對上次占卜的結果,耿耿於懷。有些事情,玄妙不可言喻。所以,還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好。
許是,她太放在心上的緣故,所以纔會突然害了病……
“祖母這會可以放心了。”沈月塵看着她的臉色道。
沈老太太微微皺了下眉,又展眉一笑道:“是啊,如此一來咱們都可以放心了。”
這些日子,城裡城外都不大太平。老太太原本想去再請人進來算一算風水運勢的,這會聽了沈月塵的話,不禁打消了這個念頭。
看來還是得換人才行。若是不準的話,便是道行不深了。
老太太安心於沈月塵的現狀,樂樂呵呵地回去了。
她前腳剛走,外面的天忽地陰沉下來,像是又要下雨的樣子。
沈月塵走到窗邊,微微蹙眉道:“難得見到一個好天氣,怎麼會變得陰沉沉的。”
春茗上前一步,關上窗戶道:“是啊,今年的雨水格外得多,而且,一下起來就沒完沒了,讓人心煩。”
沈月塵雖然不覺心煩,但看着這樣的天氣,難免會覺得悶悶的。
春茗扶着沈月塵去一旁坐着,“馬上就要起風了,小姐要不要加件衣裳?”
沈月塵聽了這話,還真覺得肩膀上有些涼颼颼的,便道:“恩,好像是比剛纔覺得冷了。”
她再次轉頭看向窗外,瞧着那陰沉沉的天,靜靜道:“希望祖母能早點趕回家,免得淋雨。”
老人家的身子不比從前,很容易着涼,尤其是祖母的身子纔剛好,最怕吹冷風了。
春茗淡淡道:“小姐別擔心,回去的路不遠,快走的話,不過小半個時辰而已。”
沈月塵微微點頭,“是啊,幸虧離得不遠,”
果然,傍晚時分,外面便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了雨。雨勢雖然不大,但卻擾了沈月塵的安眠。
她已經很長時間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從前,她總是覺輕,稍微有點動靜就會醒過來。不過,自從懷孕之後,她的睡眠質量好了很多。
可是這一晚,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總覺得身子不爽利,心裡不痛快似的,翻來覆去的,怎麼躺都睡不着。
許是外面的雨聲太大了,又或是白天睡得太多了,沈月塵抱着被子躺在牀上,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誰知,才動了動身子,小腿忽地抽起筋來,疼得她呻吟了一聲。
守夜的翠心聽見動靜,連忙掀起簾子,見她側臥着身子,把臉埋在被子裡,小聲地呻吟着,不免一怔,隨即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小姐,您的腿是不是又抽筋了。”
沈月塵蒙在被子裡應了一聲,伸手想要去揉一揉腿,但無奈隔着一個圓鼓鼓的大肚子……
翠心挨坐在牀邊,連忙伸手輕輕地替她揉着小腿,力道不輕不重,小心翼翼地使着力氣。
這已經不是第一回了,所以翠心應對起來,完全沒有手忙腳亂的。
沈月塵咬着牙,忍着痛,挺了約莫一分鐘左右的時間,那陣痛感方纔慢慢消失,取而代之地則是一陣軟綿無力地酸澀感。
沈月塵輕嘆了一聲,翠心忙道:“小姐受苦了,奴婢給你準備點熱水泡一泡腳可好?”
沈月塵疼得額頭上見了細微的汗,從被子裡擡起臉來,微微點了點頭。
春茗給她蓋好被子,隨即轉身喚來其他人一起準備熱水。
沈月塵慢慢坐起身來,等了片刻,就見兩個丫鬟提着木桶進來,端到她的跟前,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蓄着熱水。
春茗也披着衣裳跟了進來,她先是擦了擦手,然後試了幾試水溫,方纔擡起頭來道:“小姐,水溫正好了。”
沈月塵把雙腿伸進木桶之中,微燙的熱水瞬間包裹住了雙腿,一下子緩解了方纔的疼痛感。
春茗輕輕地撩起熱水,不斷地給她搓揉着小腿,輕聲問道:“怎麼樣?小姐覺得好些了嗎?”
沈月塵點點頭,勉強笑道:“好多了。”
不過,腿上的疼痛雖然消減了,但心裡那股沉悶的感覺,卻還是分毫未減。
沈月塵忍不住順了順胸口,心中暗道奇怪。身體偶爾不舒服的時候,也是有的。但像是今天這樣說不出緣由的難受,還是第一次。
折騰了一番之後,沈月塵再度躺下的時候,已經是三更時分。
此刻的她,已經是毫無睡意,整晚她都覺得身上有些地方不太舒坦,可又具體說不上是什麼地方不好,只是疲憊異常,又遲遲睡不着覺,這樣的感覺讓人覺得很辛苦。
她靜靜地躺在牀上,直到天色泛出微微地光亮,方纔恍然發覺到,昨天一整天,包括晚上,肚子裡的孩子竟是出奇地老實,一下也沒有動過。
沈月塵略覺不安地摸了摸肚子,心中默道:怎麼會這麼安靜呢。平時總是要折騰好久的,今天卻是一點動也不動……
沈月塵想了想,還是覺得穩妥起見,還請陸大夫過來看一看的好。
天才矇矇亮,陸大夫便匆匆趕到。
他待見沈月塵的臉色不好,便道:“這幾天潮溼陰涼,大奶奶一定要保重身體才行。您的身子本就偏寒,一旦受涼的話,會十分麻煩。”
沈月塵微微點頭:“我很注意保暖,並沒有着涼,只是昨晚睡得不好。”
陸大夫瞭然道:“是不是胎動得太過頻繁?讓您睡不安穩了。”
“不是,正好恰恰相反,這孩子昨天幾乎沒怎麼動彈過。所以,我才覺得不怎麼放心。”
陸大夫聞言,連忙拿出手枕擱在牀上,準備爲沈月塵診脈。
陸大夫依舊擺出那副固定的姿勢,一手捻着鬍鬚,一手摸着脈象,微微垂眸,一副若有所思地模樣。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陸大夫才擡起手來,沉穩道:“大奶奶脈象平穩滑利,並無大礙。只是大奶奶如果休息不好,氣血不夠充足會影響胎兒的穩固,所以您一定要放寬心,好好休息才行。”
沈月塵附和點了下頭,“是,您說的話我都記下了。”
見孩子沒事,沈月塵也就寬心了,想着自己昨天心緒不定,許是因爲妊娠反應,一時敏感多慮也是有的。
陸大夫只是叮囑她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補充氣血的話,食補要比藥補來得更好。
沈月塵聽了大夫的話,未免分神操心,一整天下來什麼人都沒見,只是安安穩穩地躺在牀上,睡是睡不着的。不過,閉上眼睛養養精神,對身體也是好的。
黎氏派人來了兩次,見她睡着,只把東西放下,也不敢輕易驚動。
因着這連綿不斷的雨天,黎氏的心裡也有點煩躁。
不過,今兒心情不好的人,不光只有他一個。
朱峰從外面回來的時候,也是陰沉着一張臉,神情似有不悅。
黎氏和他做了幾十年的夫妻,對他的脾氣秉性最是瞭解。這會,見他板着張臉,眉頭緊蹙,便知他遇到了件不小的事情。
朱峰這個人平時不喜歡把情緒寫在臉上,一旦讓他變了臉色的,都是有些分量的事情。
黎氏見他不痛快,連忙向身邊的丫鬟擺擺手,示意她們都下去,免得扎堆兒似的呆在屋裡,惹得老爺心煩。
黎氏親自捧了茶遞給朱峰,溫聲細語道:“老爺這一天辛苦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朱峰接過茶眼皮也沒擡一下,只是坐在那兒蹙眉沉思。
黎氏在他的旁邊坐下,問道:“老爺怎麼了?怎麼悶悶不樂的?”
朱峰微微沉吟道:“還不是因爲那個老二。”
黎氏一聽和二房有關,頓時來了精神,“二弟嗎?他又犯了什麼事了?”
朱峰不願和她細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只回了句:“還不是老毛病,擅自做主,和外人定事情的時候,連聲招呼都不打。”
朱峻雖爲朱家二爺,但在大事上還是沒有決定權的。
朱峰這兩天爲了徵糧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就讓朱峻代他和幾位外商碰面吃飯,商量點賣貨入貨的事情。
按理,這出貨進貨的事,店鋪裡都有明確的規矩和價格,不允許私自篡改。可朱峻幾杯水酒下了毒,便擅自做主,把價格壓低了一成。
若是平時,朱峰倒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現在,家裡家外正是要緊的時候,他這麼輕輕鬆鬆的一句話,就讓朱家損失了上千兩的銀子……
朱峰原本就心煩得很,被他這件事這麼一鬧,自然更加氣惱了,把朱峻叫到一邊,便是一頓訓斥。
朱峻也是個要臉面的,被長兄這般訓斥,自然心裡不服,當場就還嘴幾句。
兩兄弟你一言我一語的,直接吵了起來,後來還險些動了手。好在,周圍的隨從們,將兩個人勸住,方纔沒有鬧出什麼大事來。
朱峰何嘗不知弟弟朱峻的心思,他就是不服氣,不服管。可他越是如此,朱峰就餘越要處處壓着他,管着他,非要讓他低下這個頭來才行。
朱峰沒有說具體的細節,但黎氏稍微猜一猜,也都能想得到。
“二弟這個人就是眼高手低,心裡想得雖少,但真要他自己去做,怕是一件也做不成。”
朱峰沉着一張臉,半響沒說話。
須臾,老太太那邊的丫鬟白着一張臉,過來傳話,說是請朱峰和黎氏馬上過去上房。
朱峰原以爲是自己和弟弟爭吵的事情,被家中二老知道了,誰知,待到了上房一看,只見朱老爺子一個人坐在主位之上,眼睛微微充血,神情僵硬如鐵,給人感覺很不對勁兒。
朱峰見狀,神情一凜,沒想到,自己和弟弟爭吵的事情能把父親氣成這樣,正要上前認錯,卻見屋中還跪着一個人。
那人匍匐在地,幾乎把頭臉都貼在了地上,肩膀顫抖抖地,還伴隨着幾聲壓抑着的嗚咽,像是在哭。
朱峰敏感地掃視了一圈屋裡,只見,母親竟然不在。
黎氏也覺得氣氛不對,她低下頭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人,只覺眼熟,再一細看,方纔發現他就是之前回來報信的朱三斤。
只這一瞬間的功夫,黎氏的心就咯噔咯噔地猛跳了幾下,她擡眸看向老爺子,聲音繃得緊緊的,問道:“老太爺,這是怎麼了?”
朱老爺子沉默不語,臉色無比陰沉,只是擡了擡手,指了指對面的朱三斤。
朱峰頓時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一個箭步走到朱三斤跟前,抓住他的領口,讓他擡起腦袋,質問道:“又是大少爺讓你回來報信的?”
那朱三斤整個人造的灰頭土臉的,完全沒了上次回來時的整潔利索,他的眼窩深陷,惶惶不安的眼睛裡蓄滿了淚水,哆哆嗦嗦地開口道:“大少爺……大少爺出事了!”
不過只有幾個字而已,但聽在衆人耳中,卻是震耳欲聾的巨響,朱峰當成被震得一怔,身體有些站不穩地晃了晃。黎氏則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似懂非懂地望着那朱三斤,顫聲問道:“誰出事了?你再說一遍。”
朱三斤再次趴伏在地上,用蚊子一般的聲音說道:“大少爺出事了……小的們找不到大少爺了。”
這句話,朱老爺子已經來來回回地聽了三遍,每聽一遍,都像是被利刃剜心一般,疼得血肉模糊。
老太太方纔也是一下子被嚇得背過氣去,直接被丫鬟們擡去了次間緩神兒,這會還沒有清醒過來呢。
屋子裡一片鴉雀無聲,黎氏剛要張口喝問,卻發現自己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來了,感覺就像是有人在她的喉嚨裡塞了一塊大大的石頭,堵得她說不出話,喘不過氣。
她下意識地伸手捶了捶胸口,可惜再怎麼用力,也還是喘不上來氣,最後眼前一黑,整個人直直地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