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朱錦堂走後,沈月塵有時會給他寫信,然後讓捎信的人一路送過去,朱錦堂偶爾也會給她回信,短短的,只有幾行字而已。
沈月塵將那些信妥善收好,偶爾拿出來看看,每每看到末尾的那句“一切安好,吾妻勿念”,心裡便覺得踏實了不少。
隨着日子一天天的過去,那些信紙也被反覆折來折去,幾乎就快斷開了一樣。
沈月塵捨不得把信弄壞,便把信紙一張一張地都攤開夾在書本里面。
兩世爲人,沈月塵還是第一次如此思念一個人。
院子裡花謝花開,不知不覺,夏天悄悄過去,只剩下一個短短的尾巴。
初秋時分,朱家迎來了一樁期盼已久的喜事。
爲了朱錦綸的婚事,柴氏前前後後忙了將近大半年的功夫,如今,看着兒子終於抱得美人歸,心裡踏實了許多。
正所謂,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男人一旦成了親,往後做起事來也就更踏實了。
朱錦綸的妻子何雅琳出身官家,也曾是青州一帶出了名的美人。
柴氏雖是心中有數,但看到何雅琳的時候,還是眼前一亮。
原本她還有些擔心,如今一看,錦綸的身邊有了這樣一位新娘子在,便不會再把所有心思全放在小桃一個人的身上了。
成親那日,沈月塵陪着長輩們一起過去新房,看了看新娘子,也順便沾沾喜氣。
老太太見今兒是大喜的日子,便家裡的孩子們也過來瞧了瞧新娘子。
明哥兒和朱瀅怔怔地瞧着滿屋子喜慶的大紅,一時有些愣怔,反倒是朱瀟不怕生,伸出小手抓了把糖果兒,就直接往嘴裡塞,虧得丫鬟們看着,方纔沒被嗆着噎着。
何雅琳一身大紅色的喜服,妝容精緻,神情從容溫婉,沒有絲毫羞怯和青澀,反而是表現得落落大方,神情溫順,嘴角微微抿起,帶着得體的笑意。
老太太見她如此得體,心想,果然是官家之女,獨有一份驕傲和沉穩。
沈月塵仔細瞧了瞧何雅琳,也是暗暗點頭。果然是個美人,瓜子臉,杏核眼,柳葉眉,大小適中的紅脣,白皙細膩的皮膚,容貌秀麗,氣質清雅。
論姿色的話,何雅琳並不遜色於小桃,反而比她多了幾分清雅高貴的氣質,更容易讓人心動。
沈月塵在心裡默默地想:如此一來,小桃的處境怕是要更難了。好在,她還有肚子裡的孩子可以指望。
眼看吉時就要到了。
老太太攜着衆人退出新房,回到廳堂準備看着新人行禮拜天地。
今日的朱錦綸一身大紅蟒褂,看着喜慶,也看着更英俊了。
兩個人齊齊地往老爺子和老太太跟前兒一跪,郎才女貌,宛如一對璧人似的,怎麼看怎麼討人喜歡。
朱錦綸對自己這位新娘子,還算滿意,他原本的期望並不高,雖說人人都說她是個美人,但他一直覺得外人的話不可全信,而他因着身邊已經有了小桃,對於新娘子的長相,也要求不高,心想,只要她長得周正,不缺鼻子少眼睛的,就算可以了。
不過,何雅琳遠比他想象中的要好。朱錦綸暗中覺得慶幸,暫且不說喜歡還是不喜歡,自己的身邊多了個美嬌娘,總算是一樁美事。
朱錦綸心裡滿意,而何雅琳也和他一樣,對自己未來的這位夫婿十分滿意。之前,何雅琳原想着自己要嫁進商賈之家,心裡還有幾分不甘心和委屈。她的父親是青州知府,官居五品,雖算不上是個頂大頂大的官,但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正所謂,門當戶對。官家配官家,商賈配商賈,可父親卻讓她遠嫁德州朱家,豈不是要讓她屈尊降貴……
何雅琳對這門親事,並不心甘情願,只是父命難違,方纔半推半就地順從了下來。
不過,待到朱錦綸迎親過來,她身邊的丫鬟歡喜來到她的耳邊回話,說他是如何如何英俊非凡的人,她的心思才漸漸有了些變化。
按說成親之前,新娘子是絕對不能拋頭露面的。不過事在人爲,何雅琳心中沒底,只想看看自己未來的夫君是個什麼樣的人,於是,便故意尋了個機會,偷偷地瞧了瞧朱錦綸。
看到朱錦綸的第一眼,何雅琳的眼中便閃過一抹驚豔。
此人高大挺拔,身材修長,容貌清俊,雙眸炯炯有神,身上毫無市井之人的銅臭氣,也沒有富家子弟的紈絝自大,反而言行得體,溫文爾雅,看着倒像是個名門正宗的世家子弟似的。
許是因爲,之前一直太過低估了朱家,何雅琳自從看見了朱錦綸之後,心裡方纔稍微好過了一些。
迎親的路,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足夠讓何雅琳對朱錦綸消除戒心的了。畢竟,兩個人要先成親才能圓房。所以,再回到德州拜堂成親之前,何雅琳一直都要坐在轎子裡蓋着蓋頭,不得在朱錦綸的跟前露面。
這一路上,朱錦綸都表現得十分得體,何雅琳每天聽着丫鬟們說起他如何如何地風度翩翩,如何如何地說話辦事,心裡漸漸地也對他多了幾分瞭解。
靜靜思量之後,何雅琳只覺得自己的運氣還算不錯,夫婿英俊挺拔,婆家財大勢大,雖說不是官家,卻也是沾着幾分皇親國戚的名聲……
今兒是他們成親的好日子,打從一大早上開始,何雅琳就被衆人衆星拱月似的圍在中間,先是穿衣打扮,隨後又是朱家人拖家帶口地過來瞧她。
何雅琳出嫁之前,便知自己要嫁的是朱家二少,而朱家大少朱錦堂早已成親多年,之前有過一位妻子,不幸病逝,隨後又娶了一位繼室,出身不低,曾是萊州知府的長女千金,姓沈名月塵,聽說是個很有故事的人。
當着衆人的面,何雅琳不好一一細看,只能略打量幾眼而已。
沈月塵如今正懷着身孕,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站在衆人之中十分顯眼。而且,她的身邊還帶着三個可愛的小孩子。
說實話,沈月塵的年紀比她想象的小了不好。不過,兩個人的歲數看着相近,但她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孃親了……雖說沒有一個是她親生的,但到底都是長房的孩子。
如此想來,自己這個新過門的媳婦,要想討得長輩們的喜愛,不免也要早點懷上個一兒半女的才行。
何雅琳暗自思襯着心事,臉上始終帶着一抹淡淡的笑容,應承着大家或恭維或討好或祝福的話,臨近吉時,喜婆連忙湊到她的跟前,小心叮囑着成親儀式的種種安排。
柴氏親力親爲將這門親事打點得風光體面,熱鬧非凡,何家的那些陪嫁的丫鬟婆子們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心想,朱家如此用心用力,將來必然不會虧待了她們的寶貝小姐。
何雅琳從前在何家,可以說是嬌生慣養着長大的,半分委屈都沒有受過。
此番,她遠嫁朱家,身邊陪嫁的丫鬟婆子加起來足有二十多人,可謂是陣仗不小。
想當初,沈月塵嫁進朱家的時候,身邊的隨行之人,也不過才七八個人而已。
選吉日,擇良辰,拜堂成親入洞房。
一對璧人行禮如儀,熱熱鬧鬧地完成了親事,朱錦綸留下來招待賓客,何雅琳則是被喜婆丫鬟們先行一步攙扶到新房,安置穩妥,等着新郎回來挑蓋頭,喝交杯酒。
庭院深深,何雅琳端坐在喜牀之上,聽不見外面的喜宴有多熱鬧,屋子裡安靜無聲,她的耳邊唯一能清楚聽見的,就是自己那緊張不安的心跳聲。
對她而言,朱錦綸雖算不上是完全陌生的陌生人,但兩個人在成親之前,連話都沒有說過。可如今,卻已經拜了堂,成了親,成爲要一輩子相敬如賓的夫妻了。
何雅琳暗暗深吸一口氣,只覺頭上的鳳冠越來越發沉,壓着她的脖子痠疼痠疼的。
何雅琳的身邊有兩個貼身伺候的陪嫁丫鬟,一個叫芸曦,一個芸香,都是從小伺候在她身邊的人,芸曦心細,精通女紅針線,芸香性子內向,不愛說話,但做起事來認認真真,很是穩當。
何雅琳安安靜靜地在新房裡等着,芸曦生怕她一直蓋着蓋頭,悶得慌,便輕聲道:“小姐,外面的喜宴上人多得很,二少爺怕是沒那麼早回來,您要不要把蓋頭先掀起來透透氣,吃點東西。”
何雅琳微微搖頭,隨後想到自己蓋着蓋頭,丫鬟們看不見,便又道:“就這樣坐着吧。我不累。”
她故意沒說實話,不是不想休息,只是一心一意地想要讓朱錦綸來親自來掀蓋頭。
一輩子只有一次的洞房花燭夜,她只想把最好的一面留給自己的夫君。
芸曦還是擔心她會熱,便取了一把輕羅扇輕輕地替她扇着風。
須臾,臉色微紅的朱錦綸緩緩踱步進屋,他的腳步明顯發沉,但並沒有喝醉,眼睛依舊亮晶晶的,明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芸曦和芸香雙雙上前請安,朱錦綸只是淡淡一笑,繼而擺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房間裡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齊全了,就算沒人伺候也是一樣。
芸曦和芸香雖是何家的陪嫁丫鬟,但想給自己的新主子留個好印象,便只把交杯酒端了過去,便相偕退下。
一室寂靜,只剩下他與她。
何雅琳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暗暗叮囑自己不要緊張,不要緊張。
不過,當朱錦綸掀起蓋頭的那一刻,她還是微微低下了頭,只把視線落在自己的袖口,壓根不敢擡頭看朱錦綸一眼。
朱錦綸見狀,下意識地勾了勾嘴角,只淡淡道:“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今兒事情總算是都辦成了,往後你我也就都踏實了。”
之前,因着又規矩約束着,兩個人不方便說話,偶爾隔着轎簾說上一兩句也就是頂天了。
何雅琳聽了他的話,緩緩擡起頭來,正好對上朱錦綸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不免心裡一陣悸動,霎時臉上一紅,雙手微微用力,抓緊了裙邊。
龍鳳燭亮晃晃的燃着,照出一室瑩光,兩人四目相對,自有一股曖昧的氣氛瀰漫開來。
朱錦綸定定的看着坐在牀沿的何雅琳,她就是他的新婚妻子,朱家的二少奶奶……雖說剛剛拜了堂,成了親,但他還是覺得沒有什麼真實感。不過,這會看着她嬌滴滴,羞答答地望着自己,心中方纔有了些真實的感覺。
如今,他也是娶了妻的人了,看着眼前溫婉可人的妻子,不禁心頭一熱,隨即伸出手去要去將她的鳳冠拿下……
何雅琳微微一怔,再次緊張了起來,不覺臉上的紅潮又增添了幾分。
不過,該來的總要來,她猶豫了片刻,便緩緩站起來,和朱錦綸面對面地站着,見他又要伸手來解自己的衣帶,忙紅着臉道:“夫君且慢……咱們還沒和交杯酒呢。”
交杯酒是親事的最後一個環節了,萬萬落不得。
朱錦綸的動作一頓,隨即笑了笑,只覺自己有些太心急了。
喝過了交杯酒,何雅琳藉着那份微薄的酒力,方纔大着膽子,過去伺候朱錦綸更衣就寢……
夜深了,月色朦朧無限好。
小桃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地坐在窗邊,無心多看外面的月色風景,視線久久停留在自己隆起的小腹上,輕輕地摸了幾下,方纔心滿意足的嘆了口氣。
今晚註定是個難熬的夜晚,他的身邊有了新人,而她卻只能憑着肚子裡的孩子,寬慰自己。
不論如何,她還有這個孩子,就算二少爺對她的心淡了,她也不怕。
現在,柴氏將她軟禁在屋,不許她隨意出門,她只能等着朱錦綸來找她,她知道他一定會來找她的。
……
隔天一早,何雅琳隨着朱錦綸一起去給長輩們請安。
朱家二老瞧着他們小夫妻兩個和和美美的樣子,滿意地笑了笑。
朱老太太最是稀罕官家的女兒,看着何雅琳微微泛紅的臉頰,不免歡喜道:“真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一看見你,就知道你和我們朱家有緣。”
柴氏聞言,也笑呵呵地附和道:“老太太說的是。他們兩個人,這麼整整齊齊地坐在一塊,看着就是有夫妻相。”
何雅琳聽了這話,心裡美滋滋的。
沈月塵坐在一旁,看着她歡喜嬌媚的臉,心想,新婚燕爾,正是好時候呢。可惜,那小桃還懷着身孕,也不知朱錦綸何時纔能有所表示表示。
因着杜鵑的事,小桃被柴氏關了禁閉,不許出屋半步。如今,唯一能讓她出來的人,便只有朱錦綸了。
沈月塵覺得朱錦綸看着不像是個薄情寡義的人,何況,小桃還懷着孩子,更加讓人心裡割捨不下了。
果然,事情遠比想象中發展得要快。
成親不過三日,何雅琳就聽說了二少爺的身邊,還有一個叫做小桃的姑娘。雖說是沒名沒分,但已經是懷着身子的人了。
何雅琳對此震驚不已,她早就料到朱錦綸的身邊一定不缺女人,但她萬萬沒想到,情形會是如此氣人。
何雅琳縱使再怎麼懂事,再怎麼寬心,也不能對此事無動於衷,她表面上不好說什麼,但心裡難過。
朱錦綸原本也沒想要瞞着她,索性藉着這個機會,和她把話說個明白,還準備給小桃一個合適的名分。
“她如今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了,我一直沒有給她正式的名分,如今,你已經是名正言順地朱家二少奶奶了,理應給她一個妾室之名纔是。”
何雅琳聽了這話,心裡一陣陣地發沉。
朱錦綸原以爲她性情溫和,一定會答應下來,誰知,何雅琳卻道:“妾身剛剛進府不久,對這位小桃姑娘還是一無所知,妾身覺得名分之事,不宜操之過急,還是先讓妾身見一見小桃姑娘爲好。”
朱錦綸沒想到自己會在她這裡碰了個軟釘子,微微蹙眉道:“你想見她倒是容易,不過,她先下懷着身孕,諸事小心,你可要好好照看她才行。”
何雅琳聞言淡淡一笑,“那是當然了,妾身是二爺的妻子,理應爲二爺管理好這些內宅瑣事。”
內宅瑣事……朱錦綸只覺得這個小嬌妻,看着嬌嬌弱弱,說起話來還真是暗藏機鋒呢。
女人都是善妒的。
朱錦綸不禁對她起了幾分戒心,只希望她能大度一些,不要太過小肚雞腸,否則,這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何雅琳原本心裡就覺得委屈和難過,這會見朱錦綸還親自張口爲小桃要名分,她的心裡就更覺得氣悶了。
新媳婦纔剛剛進門,就要給自己的丈夫納妾,這樣一來,她在朱家還怎麼立威,還怎麼要臉面呢。
眼看着氣勢還沒起來呢,就被一個丫鬟搶了風頭,豈不是要讓她難做人。
何雅琳原本還爲自己覓得一位如意郎君而欣喜不已,誰知,還沒等她高興夠了,這糟心的事就跟了上來。
這個小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且不管她有沒有身孕,也絕不能壓過她這個正室。
何雅琳悶着一肚子怨氣,心想,自己一定要先會一會這個小桃才行,方纔知道她幾斤幾兩,有多大的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