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的陪嫁丫鬟,素來都是自己的親信之人,爲人可靠,做事穩妥,日後還可以在婆家成爲自己的左膀右臂。
沈月塵出嫁之時,身邊陪嫁的丫鬟除了翠心,其餘都是老太太賞的。
沈月塵雖然對她們三個一直心存顧忌,但在銀錢上從來沒有虧待過她們。
春茗換過茶,待見沈月塵一直盯着自己看也不說話,不禁有些忐忑不安道:“小姐,您怎麼了……”
“恩?”沈月塵緩過神來:“沒事,只是突然想起點事情來。”
春茗含笑道:“小姐,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沈月塵端起茶碗,微微搖頭:“沒有了。春茗,你坐過來陪我說說話吧。”
“哦!”春茗有些受寵若驚的怔了怔,立馬坐到她跟前的小板凳上,正襟危坐,一臉認真的模樣。
沈月塵見狀,不禁微微一笑:“春茗姐姐,你來我身邊也有些時候了,可我卻對你所知甚少。我想問問,如今你家中還有些什麼人啊?”
春茗聞言臉色一白,咬着下脣,搖了搖頭:“回小姐的話,奴婢家裡什麼人都沒有了……”
沈月塵聞言,微微沉吟道:“想來你也是個可憐的。”
被賣身做下人的女子,一般都有着悲苦的命運。如果是尋常人家的好女兒,怎麼會被父母賣出來給人爲奴爲婢呢?
雖然在沈家備受委屈,但她卻從來沒有想過抱怨。縱使沈家人待她涼薄,平時稱不上錦衣玉食,但好歹也是衣食無憂。
倘若要是生在了窮苦人家,又是這樣不討喜的八字命格,那境遇會有多慘,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了。
春茗低頭不說話,心裡卻是有些疑惑。她跟着沈月塵也有些日子了,也算是有點摸清她的性子。她平時看着性情溫和又寡言少語,卻不是一個容易親近的人,只有在面對吳媽和翠心的時候,纔會表露出自己真實自在的一面。
春茗心裡很清楚,沈月塵信不過她和春娥春暉,所以待她不冷不熱,從不委以重任,就連留下來守夜也不喜歡。
想到這裡,春茗又低一低頭,道:“奴婢能遇上小姐,便是奴婢最大的福氣了。”
沈月塵聞言一笑,只覺她真是個會說話的。
“未來的事,誰都不好說。我知道你一向懂事勤快,所以,心裡對你抱有很大的期待呢。”
春茗又怔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樣突然稱讚自己,立即起身,行了一禮道:“小姐太擡舉奴婢了。”
嘴上雖是這麼說,但心裡想得卻是小姐口中所說的期待是什麼呢?
沈月塵沒有一下子把話說完,只是淡淡笑道:“你是我身邊的大丫鬟,往後去了朱家,事事都得靠你打點纔是,吳媽的年紀也大了,你要多幫幫纔是。”
春茗聞言,頓時臉上就笑開了,連連應是。
臨出嫁前的那天晚上,按着俗例,吳媽拿着木梳慢慢地給沈月塵梳着頭髮,口中唸唸有詞,保佑着她和未來的丈夫白頭偕老,歲歲平安。
該來的還是要來,她終究還是要嫁人了……不過都是爲了利,怎麼還敢期盼什麼白頭偕老呢?
她只不過是一個給人當繼室的女子,雖是正妻,在丈夫和婆家人裡卻沒有那份正妻該有的體面。而且,秦氏出身名門,珠玉在前,量她如何賣力表現,也未必會得到朱家人的認可。更何況,她的身子不適合生育,沒有自己的孩子,那就意味着她將來的命運有可能會變得比童年時期更加淒涼。
沈月塵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只覺得吳媽口中說出來的每一話都沉重萬分,壓得她胸口發疼。
吳媽似乎有所察覺,手中的木梳停了一停,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月塵巴掌大的小臉,關切道:“小姐,是不是老身力氣太重了,讓您覺得頭疼了?”
沈月塵轉過肩膀依偎在她的懷裡,輕輕地搖了搖頭。
她鮮少像這樣和自己撒嬌,吳媽拍着她的後背,鼻子突然覺得酸酸的。
吳媽的身上帶着淡淡的飯香,溫暖又軟和,讓人舒服得昏昏欲睡。
沈月塵索性閉上眼睛,沉吟片刻道:“好久沒想這樣粘着媽媽了。明天以後,到了朱家怕是更難有機會粘着您了。”
吳媽聞言,險些掉出眼淚來,只將她往自己懷裡摟得更緊了些。
主僕二人就這樣靜靜依偎着,誰都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彼此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沈月塵有些不好意思地擡起頭,坐直身子,擡頭望着吳媽道:“忙了一晚上,媽媽也累了,早點下去歇息吧,讓春茗過來值夜吧。”
吳媽摸了摸她的頭,伺候她去牀上躺好,柔聲道:“老身不累,小姐早點歇着吧,別耽誤了明日的大事兒。”
沈月塵平躺在牀上,看着吳媽一直坐在牀邊守着自己,踏踏實實地閉上了眼睛。吳媽重新坐回到燈前,就這樣整整守了她一夜。
沈月塵躺在牀上,輕輕抹去了眼角的淚痕,在心底暗暗道:不可以哭的,明天早上被人發現腫着眼睛的話,免不了又要惹人非議了。
成婚當日,天還沒亮透,沈月塵便起身梳洗打扮,身穿大紅色的織金嫁衣,長髮綰髻,頭戴赤金鳳冠,妝容清雅,眉目有神。
喜婆在旁瞧了,連連稱讚道:“新娘子真是太美了。一會兒新郎官見了,保準兒得樂到心坎兒裡呢。”
沈月塵緩緩起身,在丫鬟們的攙扶下,去到正廳拜別家人父母。
沈月塵的出現,着實令衆人眼前一亮。
老太太一臉深情地望着沈月塵,還未開口,便已簌簌地往下掉眼淚了。
沈月塵微微垂首,慢慢地向着家人們一一行禮拜別,不急不躁,眉眼溫和,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老太太握着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含淚叮囑道:“好孩子,從今往後你就是朱家的人,一切要好好伺候丈夫,孝敬公婆,做個賢惠的好媳婦。以後啊,想要見你一面也不容易了,你自己一定要好生照顧自己,不要總是挑食,該吃的都要吃,天冷了,也要記得多添件衣裳……”
見老太太這副情真意切的樣子,沈月塵的睫毛微微顫動了幾下,旋即又抿了抿脣角,擡起頭微微一笑,回握住老太太的手,輕輕地拍了拍。“祖母放心,月塵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也會恪守婦道,遵從夫家,努力地做一個好媳婦。”
老太太聞言,讚許地點一點頭。
沈月塵隨即又走到沈志雲跟前,屈膝行禮道:“父親好好保重,女兒要走了。”
沈志雲面上淡淡的,原本也想要叮囑幾句的,但最後還是說不出來什麼。
拜了沈志雲過後,接下來的便是姚氏。
姚氏看着一身華麗又明豔的沈月塵,面上一團和氣,只覺人靠衣裝,平時不怎麼打扮的人,一旦打扮起來,看着倒還真有幾分姿色。
沈明芳窩在婆子的懷裡泣不成聲,直欲一頭扎進沈月塵的懷裡,口中一直喃喃地喚道:“姐姐帶我一起去,帶我一起去。”
一句小孩子的玩笑話,卻惹得沈月塵真心一笑。
難得,在這個家裡能有一個真心捨不得自己的人。
門外催請新娘的吆喝聲已經響來了。
沈月塵最後環顧一下衆人,默默垂首,由身旁的喜婆替自己蓋上蓋頭。
隨後入眼的便是一片大紅,紅的隆重,紅的刺眼。
此時,朱家門外已然鑼鼓喧天,喜樂陣陣,紅紅火火的鞭炮聲聲作響,惹來了不少前來看熱鬧的老百姓。
今天是個不尋常的日子,剛剛喪妻不久的朱家大少朱錦堂又成親了。不過,和第一次大婚時不同,今日迎親的隊伍中,並沒有騎着高頭大馬迎親的新郎官。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的同時,沈月塵頭戴風冠,身穿喜服,緩緩地坐在大紅的轎子裡,聽着外面的動靜,腦子裡嗡嗡亂響。
喜樂熱熱鬧鬧地響了一路,沈月塵越聽越覺得心煩。
紅蓋頭遮住了她的全部視線,除了眼前這一大片紅色,其餘的她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自個兒的心跳得好快,好快。
曾幾何時,離開沈家,曾經是她心裡最希望的事,只是沒想到,今天會是以這樣的形式離開。
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即將成爲她的丈夫。縱使,心中做好了準備,卻還是會覺得不安。
好不容易離開那個無情的家,可轉身過後,卻又要重新投入另外一個無情的家族,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命嗎?
她下意識地搖搖頭,忍耐多時的淚珠也隨之一併落了下來。
她不是認命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絕不會是。
轎子不知走了多久,終於緩緩地停了下來,跟着有人喊着:“來了,來了,新娘子來了……”
沈月塵不自覺地攥緊了手,只聽轎外的喜婆湊上前來,一面替她整理衣裳霞帔,一面叮囑道:“新娘子,等會兒進了門,就要拜堂了,您跟着奴婢走就行了,仔細點腳下就成。”
隨後而來,又是一陣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只把人的耳膜震得生疼。
沈月塵連忙打起精神,坐直了身子,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