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鎮魔司。
花無缺坐在一位負責接待報案人員的書吏面前,聲線沙啞、語氣急切地說道:
“我要報案!”
儘管心急如焚,劍眉星目、面如敷粉,俊俏似好女的“無缺公子”花無缺,仍然保持着一貫完美的形象。
髮髻、服飾皆在侍女打理下,整整齊齊、一絲不苟,每一個細節,都做到了極致。香薰過的華貴衣料,還飄逸着令人極爲舒適的幽幽清香。
不過形象雖一如既往,可他雙眼之中,滿是血絲,握着摺扇的修長手掌,指節發白,筋絡微凸,昭顯出他極其焦躁急迫的情緒。
那書吏見這麼一位外形近乎完美的翩翩佳公子,居然急成這般模樣,一時竟隱隱有些心疼。
察覺到自己的情緒,那書吏不禁大驚:什麼情況?我特麼不好男風啊!
乾咳兩聲,穩定情緒,書吏一手翻開記錄冊子,一手持毛筆,蘸上墨汁,端正神色,肅然說道:
“公子您請說。”
花無缺抿了抿嘴脣,沉聲道:
“我們那裡出了一個妖魔。小小年紀,就殺人不眨眼!”
書吏一邊揮毫速記花無缺所言,一邊問道:
“妖魔?小小年紀?他什麼來頭?年紀有多小?”
花無缺道:
“他本是從天而降的一個嬰兒,誰也不知道他真正的來歷。年紀的話,實際年齡應該在一歲左右,不過這不是重點……”
“等等!”
書吏驀地停筆,擡頭看向花無缺,眼神有些古怪:
“公子您剛纔說……那個妖魔,只是個嬰兒,還不到一歲?”
“從天而降”沒什麼好奇怪的。
這年頭,從天而降、平地冒出的古怪傢伙難道還少了嗎?
可不到一歲的嬰兒,就有些過分了啊!
“我是說,那妖魔實際年齡不到一歲。”
花無缺強抑焦躁,儘可能耐心地解釋道:
“但他長得很快,剛剛從天而降之時,還只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可一年不到,就長成了七八歲孩童模樣。”
書吏點點頭,又繼續低頭記錄:
“明白了。一年不到,就從嬰兒長成七八歲孩童……它是吃什麼長大的?”
花無缺道:“它好吃母乳,食量極大,還是嬰兒時,就需八個娘奶才能將它餵飽……”
“公子您請稍等一下。”
書吏又擡起頭來,奇怪地看着花無缺:
“不是說殺人不眨眼的妖魔麼?怎就不吃人飲血、啖魂奪魄,反而要吃母乳呢?還有啊,既是妖魔,又是誰給它找的奶孃?”
這些都不是重點好不好?
花無缺心裡吶喊着,但長年養成的涵養,還是令他強忍着焦躁,耐心解釋道:
“那妖魔外觀並無異常。初降臨時,就是一個金髮碧眼的西夷嬰兒。我大師父見它粉嫩可愛,又幼小無害,便將它收爲養子,還找了許多奶孃哺育它……”
書吏這才恍然:
“原來如此。妖魔化人,迷惑人心,竟蠱惑公子師尊收養了它。公子您請繼續,那個妖魔,它都有些什麼奇怪的表現?”
花無缺感覺事情終於走上正軌,長長舒了口氣,接着說道:
“那妖魔自小就非常殘忍。
“還是嬰兒時,就嗜好虐殺小貓小狗。
“三四個月過去,長成三四歲小童模樣,便時常偷摸下山,殘殺山下牧民。
“又過數月,它甚至開始殘殺我移花宮弟子……”
“移花宮?”書吏再次打斷花無缺:“公子您是移花宮的人?”
“不錯,我正是移花宮傳人花無缺。”花無缺點頭道:“移花宮兩位宮主,大宮主邀月、二宮主憐星,便是我的師父。”
“沒想到公子竟是兩位移花宮主嫡傳,失敬失敬!”書吏先笑着拱了拱手,繼而笑容一斂,皺起眉頭,臉色爲難地說道:“無缺公子,您這案子,不好辦吶!”
花無缺奇道:
“如何不好辦了?鎮魔司不是專司鎮壓剿殺妖魔麼?”
書吏耐心說道:
“第一,鎮魔司並非不分好賴,一體鎮壓剿殺所有妖魔。聽話的、乖順的、一心修行不殺生害人,不違秦律的妖魔,我大秦是不管的,只鎮壓剿殺殘害大秦百姓的妖魔。
“其二,我大秦始皇帝陛下,在起兵之初,也曾派人與移花宮打過交道,故而在下對移花宮也略有所知。我記得,移花宮是位於天山山脈,博格達山中吧?”
花無缺點頭:“不錯,我移花宮確實在博格達山中。”
書吏嘆道:
“問題就出在這裡了。博格達山位於西域高昌國境內,而我大秦西方領土,目前最遠只到敦煌郡。在統一中原之前,吾皇暫時也沒有西征的計劃。
“既然移花宮並非處於我大秦領地之內,那麼令師邀月大宮主收養的那位妖魔,殘殺的也就並非我大秦百姓,即並未觸犯我大秦律法。
“既如此,我大秦鎮魔司,自然既無理由,亦無權力對它執法。”
花無缺一臉愕然:
“可是,高昌國以前也是大隋的屬國……”
書吏搖頭:
“但如今高昌國尚未向我大秦稱臣。”
花無缺道:
“移花宮弟子大多都是漢人……”
書吏嘆道:
“移花宮曾拒絕吾皇招攬,甚至與吾皇派去招攬移花宮的使者石觀音大打出手……如此自居化外、不服王化,吾皇未曾將移花宮視爲逆賊,發兵征討,已經是寬宏大量了。”
花無缺顫聲道:
“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就只得坐視那妖魔肆虐嗎?”
書吏嘆道:
“很抱歉,無缺公子,移花宮的妖魔,我們暫時無權處置。
“公子不如先回去等一等,等到我大秦佔領高昌,或是高昌向大秦稱臣,公子再來報案如何?屆時哪怕移花宮仍然不願臣服大秦,我鎮魔司也有權前往博格達山執法了。”
花無缺眼角微微一跳,抱着萬一的可能詢問:
“大秦何時能統一中原,再向西域出兵?”
書吏微笑道:
“統一中原的話,依目前中原的局勢,最多也就三五年了。
“不過中原戰亂多年,受創頗重。統一之後,可能要花上十年八年恢復民生。屆時吾皇或許纔會派兵西征。
“當然這也說不準,畢竟遼東方面,還有契丹、室韋、靺鞨等諸多異族,時常威脅邊疆,也都是需要一一平定拔除的。”
聽到這裡,花無缺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
照這書吏的說法,恐怕十幾二十年內,大秦都不可能派兵遠征西域,將高昌等西域諸國或直接吞併,或設置都護府“保護”起來了。
而就算十幾二十年後,大秦出兵西域,兵鋒直抵天山,可移花宮到那時,還會有一個活人麼?
怕是連大師父、二師父,都要被那魔星殘殺了!
見花無缺一臉恍惚,怔怔發呆,那書吏驚覺自己竟又開始爲他這黯然神傷的模樣隱隱心疼,連忙一邊警告自己不要彎掉,一邊好言勸慰:
“無缺公子也無需如此神傷。大秦鎮魔司,乃是朝廷有司,自不能隨意越權辦案。
“但不入朝廷體制的江湖遊俠、能人異士,可沒有諸多規矩約束。無缺公子不若聯絡邀請一些江湖遊俠、能人異士,酬以重金,請他們前往移花宮,協助剿殺那妖魔。”
花無缺苦笑:
“那妖魔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服毒不死,力大無窮,還能眼射赤芒,融金爍鐵……等閒江湖遊俠,所謂能人異士,又哪裡奈何得了它?”
“這樣啊……”書吏沉吟一陣,說道:
“我大秦鎮魔司倒是知道一位身負大神通,曾屢屢斬妖降魔,乃至身入冥土,斬殺鬼王的大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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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入冥土,斬殺鬼王?
怎麼聽着跟話本故事似的?
但花無缺此時已是病急亂投醫,已無心懷疑真假,徑直站起身來,一揖到地:
“還請閣下不吝賜教。若能請動那位大能,花無缺,必以大禮相酬閣下指點之情。”
受花無缺如此大禮,那書吏竟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連忙一邊在心裡警告自己千萬不能彎,一邊起身說道:
“無缺公子何需行此大禮?實在是折煞在下了!公子莫急,在下這便將那位大能在長安的居所告知……”
將某大能在長安的住址說出後,那書吏又道:
“不過那位大能月前已外出降魔,如今並不在長安。公子還需耐心等待,候其歸來。”
花無缺記下“那位大能”住址,又對書吏鄭重一禮:
“多謝閣下賜教。此事若成,必有大禮相酬。”
在書吏相送下出了鎮魔司,花無缺神情振奮,帶着侍女前往某大能居所,理所當然撲了個空。
不過書吏有言在先,花無缺也不失落,在附近租下一棟宅子,耐心等待。每日晨昏,便前去打探一二,看那位大能是否歸來。
其餘時間,則要麼在租屋修煉,要麼前往江湖遊俠、武林高手出沒的酒肆茶樓、青樓楚館,期盼能結交到有降妖伏魔之能的高人。
可惜真正的高人沒結交到幾個,他本人倒是闖出了幾分仗義疏財、俠肝義膽、憐香惜玉的名聲。
“無缺公子”的名號,也漸漸在長安流傳開來,與最近也流竄到長安作案……哦不,作畫的“多情公子”侯希白並稱,成爲最受長安青樓才女,乃至名門淑女、貴婦們喜愛的兩位翩翩佳公子。
然而無缺公子與多情公子,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無論面對多美麗多動人的女子,他們都從不與之發生任何實質性的親密接觸。
固然惜花憐花,可卻從來不曾折花采蕊。
哪怕主動倒貼白給,他們也始終謹慎保持着距離,是謂“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直教不知多少饞他們身子的青樓才女、名門淑女貴婦黯然神傷。
就在“無缺公子”花無缺,在鎮魔司書吏指點下,首次前往倪昆的長安居所找人時。
行事作風與無缺公子、多情公子截然相反,自上尊號“人形X藥、人間大炮、奪妻者、大日神、史上最有愛最好小爸爸”的倪昆,其座船已經在桃花島外下錨。
待渾身溼漉漉的小青躍到船上,倪昆叫衆人留在船上,誰也沒帶,獨自一人足踏海面,向着那峰巒秀麗、綠茵蔥蔥的桃花島行去。
登上桃花島,隨意欣賞一陣風景,倪昆又走向前方一片已然開始吐露花苞的桃林。
這桃林被黃藥師布成了陣法,若不知路徑,貿然深入,便會迷失桃林之中,很難再走出來。
不過這樣的陣法,只能對付世俗武者。
在倪昆面前,自是形同虛設。
他都無需從桃林頂上飛掠,徑直步入林中,一邊欣賞這已含苞吐蕊的桃林美景,一邊循着心中一縷靈機指引,毫不遲疑地在林中左彎右繞,儼然一副對此陣諳熟於心的樣子。
沒多久,倪昆便順利走出了那厚達數裡的桃林,來到一片竹林前。
行至此處,倪昆未再前行,駐足竹林之前,看着林中那隱隱露出的竹樓一角,揚聲道:
“在下倪昆,受好友陳玄風、梅超風所託,前來爲黃島主送信。”
聲如悶雷,滾滾傳播開去,直抵數裡之外。
傳聲之後,倪昆耐心等了好一陣,卻未見有任何迴應。
黃藥師既未傳音回話,也沒派遣弟子或是啞僕前來接他。
這讓倪昆不禁有些奇怪。
再次吐氣開聲,將前話傳了一遍,又等片刻,還是不見有任何迴應,倪昆沉吟一陣,步入竹林,來到竹樓之前。
竹樓空無一人,連門上的對聯都有些殘破。
從樓前遍地的積灰與竹葉看來,這竹樓似乎有很長一段時間無人打理了。
“什麼情況?怎都無人打掃的?黃藥師的弟子哪兒去了?啞僕呢?”
倪昆心下詫異,越過竹樓,走到一條小徑上,循着彎彎曲曲的小徑一路前行,又穿過一叢樹林,行過兩座石橋,來到一片江南園林格局的莊園之前。
莊園大門敞開,內裡一片寂靜,未曾聽到半點人聲人語,只啾啾鳥鳴,偶爾自莊園內傳來。
倪昆皺着眉頭,步入莊園,就見莊園地面,積滿落葉浮塵,一派蕭瑟景像。可奇怪的是,莊內既無打鬥痕跡,亦無血漬屍體,看上去不像是遭了殺劫的樣子。
一路深入莊園,始終不見人影,直到行至後院,一棟倉庫似的石屋之前,才隱隱感知到內裡似有生人氣息。
倪昆駐足石屋門前,說道:
“在下倪昆……”
話沒說完,石屋大門吱呀一聲敞開,一個披頭散髮,不修邊幅,眼眶烏青,滿面倦容的青衣中年走出門來,用佈滿血絲的眼睛瞪着倪昆,不耐煩地伸出手:
“信!”
倪昆一怔,心說這人是黃藥師?
不對吧,黃老邪一世瀟灑,到老都是風度翩翩的老帥哥。
可眼前這青衣中年,形象如此潦倒,衣服又舊又髒,指甲縫裡還有泥垢,簡直就像是落魄江湖的浪人,哪有半點東邪黃藥師的風采?
當下他眼神古怪地看着青衣中年,用質詢的語氣說道:
“閣下便是桃花島主黃藥師?”
青衣中年不耐煩地說道:
“廢話!陳玄風和梅超風的信呢?拿出來,你就可以走了!”
黃藥師雖不拘小節,但對待千里迢迢幫他轉送弟子信件的客人,絕不會如此失禮。
除非陳玄風、梅超風是私奔出去的。
可如果真是私奔,那以黃藥師的古怪脾氣,現在怕是已經對倪昆這個送信人動手了。
倪昆心中暗忖,神情漸漸嚴肅起來:
“閣下究竟是誰?我好友陳玄風、梅超風口中的黃藥師,可不是閣下這般模樣!”
青衣中年微微一怔,不耐煩的臉上,漸漸浮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哦?我那兩個弟子,是如何形容我的?”
倪昆揹負雙手,淡淡說道:
“陳兄、梅姐對他們的恩師敬若天神,說他們師父不僅武功高強,還琴棋書畫、天文地理、陰陽八卦、奇門遁甲、農田水利、兵法軍略無一不通,無一不曉。閣下這形象,實在讓人難以相信,閣下便是黃藥師。”
青衣中年哈地一笑:
“他們倒是把我誇得天上有,地上無,我這個黃藥師教出的弟子,果然還是有良心的。然而他們所述,皆是才華,一個人胸中有多少才華,難道是能從外觀形象上一眼看出的?以貌取人,何其淺薄。”
倪昆微笑道:
“閣下此言確有道理。然而陳兄、梅姐曾與我言,他們的師父瀟灑俊逸,素來好潔,身上總是一塵不染。哪裡會像閣下一般不修邊幅,落拓至此?”
聽他這麼一說,青衣中年低頭瞧瞧自己滿是污漬的衣襟,再看看自己雙手指甲縫裡的泥垢,眼神一陣恍惚,臉上疲憊之色更加濃郁,身子都微微搖晃了兩下,似乎已疲憊到行將暈倒。
他手指捏着眉心,喃喃自語:
“好像是有很長一段時日,沒有好好休息了……一個月,還是兩個月?都有些記不清了……”
說話間,他竟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門檻上,沉沉嘆了口氣,滿面倦色地看向倪昆:
“這段時日,我沉迷研究,顧不上打理形象,倒叫你這後生看笑話了……”
研究?
倪昆心中一動,青衣中年現在這模樣,好像還真有點像是那些沉迷科研的科研人員。
“敢問閣下,在研究些什麼?星相還是地理?”
記得陳玄風似乎說過,黃藥師也認同地球是個圓球,也感覺星相有些古怪,也有學拜月教主來一次環球旅行的想法。
難道說青衣中年真是黃藥師,最近就在研究這些?
“星相、地理?”青衣中年古怪一笑,看着倪昆,語氣戲謔地問他:
“你聽說過,量子力學嗎?”
“……”
倪昆瞠目結舌,一臉震撼地看着青衣中年。
時至今日,見多識廣的他,已經很少震驚了。
但青衣中年這番話,還是讓他狠狠震驚了一把——黃藥師別不是被某個科學家魂穿了吧?
“嗯?瞧你這樣子,難道真的聽說過量子力學?”青衣中年本是帶點戲謔之意的隨口一問,可瞧見倪昆震撼反應,他自己也是一臉驚愕:“那麼,你有聽說過平行宇宙嗎?”
倪昆又是一震。
瞧見他這反應,青衣中年頓時眼睛一亮,霍然起身,兩眼緊盯着他,聲線有些顫抖問道:
“你也知道平行宇宙?”
“呃……”倪昆想了想,點點頭,前行一步,上身前傾,像地下黨接頭似地小聲問道:
“請問您是哪位大牛轉世?”
青衣中年不耐道:“說過多少遍了?我就是黃藥師!”
倪昆奇道:“真是黃藥師?沒有被什麼靈魂附體?奪舍之類的?”
“少說這些廢話!”青衣中年目光炯炯地盯着倪昆,眼中滿是奇異神彩:
“你對量子力學、平行宇宙有多少研究?你知道如何前往平行宇宙麼?”
所以黃藥師別不是撿到了幾本別的世界流落過來的量子力學、平行宇宙的科普讀物,出於本能的科研愛好,沉迷其中了吧?
倪昆想了想,誠懇說道:
“量子力學的話,我也就只被人科普過,還半懂不懂。平行宇宙的話,理論方面也是半懂不懂,不過倒還真去過幾次別的宇宙時空……”
“什麼?你還去過別的宇宙時空?”
黃藥師更加激動,閃電般掠到倪昆面前,探手去抓他肩膀。
倪昆肩頭微微一聳,一股電勁疾吐而出,啪地一聲將黃藥師手掌彈開。
黃藥師身形一震,整條胳膊從指尖到肩頭,霎時一片麻痹。
但他毫不在意,只盯着倪昆的眼睛,兩眼發紅,極爲激動地顫聲問道:
“你真的去過別的宇宙時空?”
倪昆道:“真的。”
黃藥師眼神之中,變得滿含期盼:
“那你能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麼?”
“不能。”倪昆搖頭:“我只能任意前往我曾經去過的宇宙時空。至於沒有涉足過的,全憑運氣,闖到哪兒就是哪兒。”
黃藥師眼中閃過一抹失望,但很快就又被期待填滿:
“沒關係,我有一些研究成果,或許可以幫你準確定位某些特定時空……”
“等等!”倪昆擡手,示意黃藥師暫停:
“黃前輩,您這實在讓我有些迷糊。我只是來幫陳兄、梅姐送信件和禮物而已,無緣無故的您就突然跟我說什麼量子力學、平行宇宙,又無緣無故的說什麼可以幫我定位某些特定時空……
“在下實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所以黃前輩您能不能先把話說清楚,您面對的,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黃藥師深呼吸,再深呼吸,連續好幾次,鎮定了激盪的情緒,方纔緩緩說道:
“你既與陳玄風、梅超風是好友,那麼他們有沒有對你說過,我有個女兒?”
倪昆搖頭:“沒有啊!”
黃藥師點頭:“沒有就對了。”
“啊?”倪昆一臉懵逼,什麼叫沒有就對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一路行來,桃花島空無一人,沒有啞僕,也沒有其他弟子,更沒有看到什麼小姑娘……
所以黃藥師門下,不會就只陳玄風、梅超風兩個弟子吧?
回憶一番初遇陳、梅二人時,兩人說過的話,倪昆猛地記起,他二人說過,二十年前桃花島整體穿越之時,他倆都還只是幾歲小孩,剛剛拜入師門沒多久。
所以黃藥師原本應有的徒弟,可不就只剩陳梅二人了麼?
而從時間算來,黃藥師當時也沒有成親,那他人都和整個桃花島一起穿越了,可不就沒有老婆孩子了麼?
所以,黃蓉就這麼給漂沒了?
可是,若是不知道自己該有個女兒,黃藥師無緣無故,又提他女兒幹嘛?
正滿頭霧水,不明所以時。
黃藥師忽然說道:“是不是聽不懂?”
倪昆搖頭:“確實不懂。”
黃藥師道:“你先前似乎說過靈魂附體、奪舍之類的?”
倪昆奇道:“有什麼問題麼?”
黃藥師鄭重道:“如果我告訴你,站在你面前的,其實不是一個黃藥師,而是兩個黃藥師,你會怎麼想?”
倪昆沉吟一陣,誠懇道:“我會覺得前輩病得不輕,該看大夫了。”
“……”黃藥師古怪一笑,感慨道:“我一度也這麼以爲。”
這下倪昆徹底沒話可說了,只能莫明其妙地看着他,等他解惑。
黃藥師嘆了口氣,揹負雙手,仰望天穹:
“二十年前,我與玄風、超風以及這整個桃花島,莫明其妙來到了這方天地。那時我還年輕,單身一人,沒有成親。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麼奇怪的。
“直到前年,玄風、超風離島不久,我忽然做了一個莫明其妙的夢,夢醒之後,腦子裡亦多了一段莫明其妙的古怪記憶。”
他收回視線,凝視倪昆:
“那也是黃藥師的記憶。不同的是,那個黃藥師,經歷與我截然不同。他不止收了陳玄風、梅超風兩個弟子,還收了曲靈風、陸乘風等更多的弟子。
“他更娶了一個名叫馮蘅的女子爲妻,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他將倪昆耳熟能詳的,另一位“黃藥師”的經歷敘述了一遍,又緩緩說道:
“起初,我覺得這記憶莫明其妙,匪夷所思,但與我無關,只當是荒唐一夢。
“但隨着時間推移,一年之後,那些記憶變得越來越深刻清晰,最終與我自己的記憶完全融爲一體,令我對記憶中的一切人生經歷,感同深受……”
他苦笑着搖搖頭:
“你能想象麼?沒有成親的我,居然會愛上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人,爲那女人的死痛徹心扉,甚至想要隨她而去……
“從未成親的我,居然會對我那同樣素未謀面的‘女兒’牽腸掛肚,腦中時常浮現她乖巧可愛,叫我爹爹的模樣,甚至想起她爲我做過的種種美食的可口滋味。時刻擔心她現在過得怎樣,有沒有受人欺負……
“直到那時,我才意識到,我那個夢,並非虛假,而是某個平行時空,未曾遭遇‘天變’的黃藥師,記憶投映到了我的腦海,甚或是,他的靈魂,與我合二爲一……”
倪昆恍然:“所以前輩纔要研究量子力學、平行時空,想要去到那個黃藥師的世界,見一見自己的女兒?”
“若只是想見一見女兒,倒還好了。”黃藥師淡淡道:“你可知那個世界的黃藥師,其靈魂爲何會與我合二爲一?”
因爲你們是平行時空同位體啊!
倪昆心裡說着,卻沒有答話,只看着黃藥師,等他回答。
“因爲那個黃藥師死了。”黃藥師淡淡道:“堂堂五絕之一,那方世界,最爲頂尖的高手,外出尋找離家出走的女兒時,被幾個無名之輩圍殺了。”
倪昆驚詫道:“這如何可能?”
“這如何不可能?”黃藥師反問:“此方天地,能有我們這些亂入者,那方天地,又爲何不能有其他亂七八糟的傢伙闖進去?”
倪昆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黃藥師道:“你可知我關於量子力學、平行時空的知識,又是從何而來?”
倪昆道:“不會也是那個黃藥師帶來的吧?”
“正是。”黃藥師道:“在女兒離家出走前,他曾經在桃花島上,撿到過幾本奇書。都是些簡筆漢字,還有許多西夷符號。
“但以他的聰明博學,自然能認得出那些漢字,也認識其中少數西夷符號,並大體推測出更多符號的含義。他爲那幾本奇書之中,異想天開、聞所未聞的知識沉迷,從此沉浸其中潛心鑽研。可惜,他沒有那些學識的基礎,強行鑽研,卻也所獲不多。
“反而因爲長期沉迷研究,忽略了女兒,以至於女兒一氣之下,離家出走。他這才幡然悔悟,匆匆離島去找女兒,卻不料登陸不久,便遭圍殺……
“他的靈魂與我合二爲一,其關於量子力學、平行時空的知識,自然也都被我吸收了。
“而我與他不同的是,我雖然同樣不具備這一學識的基礎,但我曾參與過剿滅拜月教,得到了一些法術,以及一些不成體系的零碎知識、奇巧器械。
“利用某幾個法術,以及某幾件奇巧器械的幫助,我在沒有基礎的情況下,強行通曉了那些學識……
“正因此,我才能斷定,那是來自平行時空的黃藥師靈魂。”
聽到這裡,倪昆差不多全明白了。
“所以黃前輩想找到去往那個平行時空的道路,把女兒接過來?”
“不錯!”黃藥師重重點頭:“連黃藥師都會死在幾個無名之輩手下,那個世界,顯然也正處於天變之中,已然變得異常兇險。我女兒沒有了父親庇護,就算有些小機靈,又怎能面對那等兇險局面?所以我必須將她接過來!”
他凝視倪昆,沉聲說道:
“你既然能前往其它宇宙時空,那麼,能否幫我一次?黃藥師,感恩不盡!”
說話間,竟對倪昆一揖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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