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玄伸手掖了掖莫父的被子,如這三日間,無數次做過的那般,翻身、迫痰、按摩、餵飯食水米……一系列動作下來,又是個把時辰過去。
做完了這些,莫玄再次掖緊了莫父的被子,擡眼望了下天色,只見得太陽失去了正午時的耀眼光輝,帶出了分分昏暗與柔和,緩緩西沉。
時將傍晚!
“差不多了。”
莫玄伸手在猶自昏睡的莫父額頭上抹過,輕聲道:“父親你好好休息,孩兒有點事情去處理下。”
“我——去去就回。”
言罷起身!
在那一瞬間,莫父好像有了知覺一般,冥冥之中似感覺到了莫玄要去做什麼,搭在腹部上的手掌顫動了一下,似要擡起,如要挽留,終究無力垂落下來。
莫玄的身子頓了一頓,輕輕一嘆,轉身,大踏步地向着門外走去。
隨着他這一起身外出,這三日間,隨着重複了無數次的每一次照顧發生,莫玄身上都在沉澱發生着的某種氣質變化好像積蓄到了一個頂點,豁然引起了質變一般。
如繭花蝶,似脫胎換骨,又如火山千年積蓄,終至爆發前夕,隨時可能石破天驚,震動天下。
在房間外,小院中,一處陰影角落,乎忙腳亂的衆人沒有注意到地方,兩個本來會不相關的人,正並肩站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莫玄從照顧到起身,再至氣質迥弄,踏步而出。
“陶老,你看出什麼來了嗎?”
劍神吳起悠悠說道,眼中有掩不住的欣賞之意。
“嘗聽聞,這世上有天生的強者,天生便應當是強者,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出乎本心自然而合乎強者之道。”
“如此人物,終非池中之物,一遇風雲便化龍,騰於九天莫可制。”
陶聖手撫須而笑:“老夫本以爲非天下哪有這等人物?老夫爲醫者,見慣了生老病死,喜怒哀樂,知七情能傷心也能強心,際遇能害人亦能成全人。總道天下哪有天生的強者,只有歷經磨難,寶劍材質再好,也要磨礪方顯鋒芒。”
“現在看來是老夫錯了口。”
“這莫玄,就是天生的強者!”
陶聖手臉土的笑意愈濃,道:“看來老夫師門典籍,還真是有望尋回啊!”
“陶老果然好眼力。”吳起微微頷首,目光須臾不離莫玄踏步而出的身影道:“以三日照顧,全心投入,從至柔中孕育出至剛,經此三日醞釀,一朝爆發再不可遏。”
“心中怒氣如火山,卻還能如此自然而然地調整若磨盤三日研磨,所有七情抹去浮躁,化作最精粹的力量。”
“這般調整醞釀,哪怕就是身經百戰的強者也無幾人能如此自然地做到,而莫小弟做來卻近乎本能這就是天生的強者資質!”
劍神吳起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目光第一次離開莫玄的身上,眼中神光如劍芒直刺陶聖手,道:“陶老,這莫玄的資質你也看在眼中,“絕世”二字非是虛妄,他的未來不可限量。”
“對你聖手門來說,意義更是重大,難道就不值得你多下點本錢嘛?”
“嗯?”
陶聖手驚疑出聲,山羊鬍子顫動着,彷彿吳起的話對他造成了很大的震動。
“聖手門萬年傳承,雖然絕跡中天千載,但也不是沒有人知曉。”吳起一笑,負手轉身而去,聲音從背影處接着傳來:
“中天神通無數,強大傳承流派亦無數,其中聖手門於神通一道別開蹊徑,獨經醫療,號爲“聖手。”陶老你若想在中天重振聖手門,那就不妨多下本錢吧!”
“莫玄,不會讓你失望的。”
話音落下,只餘下陶聖手在樹蔭下拳頭緊了又鬆,似處於孤注一擲並的大掙扎中,而劍神吳起早就沒了影蹤。
話分兩頭,劍神吳起與陶聖乎這番對話時,莫玄已經踏出了房門,時隔三日,重新出現在了陽光下。
哪怕是夕陽,柔和的日暉還是讓他眯了下眼睛,瞳孔中精光四射,似要照透漫天晚霞夕照,直達不可知的遠處。
“玄哥!”
莫鴻程這幾日一直守在門外,此時見得莫玄神態迥異,又三日來第一次踏出房門,便知曉時候到了,連忙上前。
“鴻程,說說這幾天的憤況。”
莫玄腳步不停,一邊與莫鴻程說話,一邊繼續向前,走向自己的房間。
“家主曾派人傳來消息,我莫家三日封鎖,其餘世家皆有不滿,不過也沒有釀成什麼大變,倒是發現了蕭晨安那個畜生的馬車。”
“嗯?!”
莫玄腳步一頓,停了下來。
“
嘶~”
在莫玄停步的同時,還沒來得及發問,便聞得聲聲馬嘶,帶着悽流傳入了耳中。
低頭一看,他所停的地方,正是四頭踏雪飛雲駒趴臥之處,這四頭畜生好像認得莫玄,在聲聲哀鳴。
這四頭踏雪飛雲駒實乃異種,受了那麼重的傷,這才幾日照料,竟是有了很大的起色,再不如前幾日那要死不活模樣,想來要不了幾月恢復,就會如原本一般雄俊。
莫玄看着它們,略皺了一下眉頭,沒有呵斥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一震足,馬嘶聲頓止。
“現在可以說了,蕭晨安想跑?你說是“發現”也就是說沒有攔截下來嘍?”
莫玄擡起頭來,聲音帶出了幾分冷厲問道。
“正是,那小畜生膽小如鼠,不過也算他運氣,便宜了他。””
莫鴻程頗有幾分氣惱地說着,待他詳細說了經過,莫玄方纔明白爲何如此。
原來,莫家的擴鎖人員還真發現了蕭晨安的馬車,只是那車中之人並非是蕭晨安,而是他身邊片刻不離身,寵愛無比的一個小丫鬟。
這個結果讓憋足了勁兒準備狠狠教訓一下蕭晨安,即便殺不得他,也要給他一個終生難忘教訓的莫家子弟失望不已,對蕭晨安其人更是鄙夷。
“負責攔截的兄弟跟了一路,還尋了機會檢查了一番,車上確實只有那個小丫頭,同時負責監視蕭家的人也傳來消息。蕭晨安還在蕭家。估計那小畜生估計是察覺不對想跑,又沒有膽子,就讓個女人來探路。”
“爲了怕打草驚蛇,我們就沒有攔截那輛車,想那小畜生這樣會不會漲點膽子,結果三天過去了,他還龜縮着沒有跑。”
莫鴻程說得恨恨,莫玄反倒沒有什麼表情,只是淡淡地說了聲:“很好!”
說話間,他重新舉步,繼續向自己的房間走去,邊走邊道:“他的命,我會自己去取,三天過去,蕭家既然不肯給我一個公道,那這個公道,我莫玄就自己去取!”
“鴻程,蕭家人現在安頓在哪裡?”
莫鴻程快走了兩步,跟上莫玄的步伐,口中道:“伏龍園,蕭家人現在都在那裡。”
“伏龍園?”
“哈哈哈~~~”莫玄朗聲大笑,踏入了自己的房間,“真是好名字,正應了今日光景。”
蕭家以先天降龍印爲根本大法,出手有龍虎之威,剛猛莫京,修煉到精深處儼然舉手投足皆有龍象之力。
蕭家子弟以此先天手印自傲,多喜神龍自許,今日居伏龍園,又招惹上莫玄這等人物,眼看就要被尋上龘門去,不能不說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乎?!
莫鴻程正在思索莫玄話中意思的時候,忽然“砰”的一聲悶響,是身前莫玄關上房間的聲音,與身後某個同時響起,夾雜在一起如同一聲。
“呃~”
莫鴻程止步在門外,回首望去,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一抹愕然之色。
目之所及,先前那聲異響的源頭處,四匹哪怕傷重亦不改神駿,神完氣足的踏雪飛雲駒幾無先後之別,將腦袋重重地砸在地上,匯成了一聲沉悶的響動。
馬頭貼在地上,馬口輕輕開合着,不能發出嘶鳴,反而大股的血水從口鼻處不斷地溢出,汩汩如泉。
一直到了這個時候,在四匹踏雪飛雲駒面前,也正是原本莫玄立足之處,兩道精氣豁然爆發出來,地上青石塌陷處了兩個深深的腳印,強大元氣並着殘存精氣迸射而出。
立足、踏步,便將力量灌注,含而不發,一經爆發,便如狼煙沖天。這等堪稱恐怖的控制力讓院中見得這一幕的莫家子弟無不悚然動容。
“殺機起了。”
“人說天發殺機,斗轉星移,卻不知人之殺機,亦能改天地顏色。”
劍神吳起不知何時站在已經修補過了一番的莫家小院門外,頭也不曾回一下,身後發生的事情,卻不曾半點瞞過他的感知。
不過片刻間,衆人猶自沉浸在莫玄一念遷怒引出的動靜中不能自拔的時候,“嘎吱”一聲,莫玄的房門開了。
重新出現在衆人面前的莫玄,再不是原本一副銀色衣袍灑然如濁世翩翩佳公子模樣,而是一身粗布青衣,彪悍之氣洋溢而出。
對他自己造成的動靜莫玄看都不曾看上一眼,徑直走向院落之外。
三兩息間,莫玄腳步一頓,停到了劍神吳起的面前,對視了一眼,若有默契在胸。莫玄不奇怪劍神吳起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此處;吳起也不奇怪,莫玄在這心發殺機的關口上,會有話與他說。
直視者劍神吳起的眼睛,莫玄一字一頓地道:“吳兄,我莫玄一生不求人,
今天,我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