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哪怕深淵
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深水城又下了一場雨。利維婭在家人陪伴下,參加了今年的節日遊行慶典,她被保護得很好,包裹在厚厚的毛皮大衣裡,坐在馬車中,從窗戶觀察集會人羣。
她難得去了一趟比較混亂的碼頭區,當然只是在外圍,看到哥哥安德烈披甲執劍,與城衛們一同巡邏的場景,那裡的街道狹窄逼仄,建築景觀與她自小生活的富人區是兩碼事。
碼頭區聚集大量貧民,受教育程度也是最差的,沿街公寓就像乞丐的衣衫,道路坑坑窪窪,鬆動的地磚下可能藏了一泡臭水,路人踩上去就會濺了一褲腿。許多路燈都是破損的,玻璃被砸,裡頭的蠟燭不翼而飛。
利維婭看到一個女人坐在街角,大大方方給孩子哺乳,表情疲憊而茫然。一個酒鬼被遊行的人羣擠進畜欄,和短尾肥豬搶水喝。那邊的男孩子喜歡穿不及踝的短褲,打扮得彷彿水手,說話粗聲粗氣,臉膛和父輩一樣曬得黝黑,眼神大大咧咧,還有些放肆,輕佻地評價過路的女性。
利維婭想起了那個在夢境裡見到過的男孩,他的眼神也有點兒野性。
那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情了,關於那個男孩的記憶,只剩下這麼多。
“我的小利薇,今天玩得還開心嗎?”精明又和氣的傑瑞米臉頰紅潤,他今天喝了許多酒,而且晚上還要去參加宴會。
“是的,很不錯的慶典。爸爸,我有些累了。”
“你回臥室去吧,睡覺前別忘了刷牙。”
當晚,家裡人都去參加宴會,利維婭在女僕的服侍下沐浴洗漱,鑽進柔軟的絲綢被窩。
夢境隨着睡意襲來。
利維婭知道自己可以抗拒夢境,就像林德說的,這不是囚牢,而是一份邀請,客人有拒絕赴會的能力。
她已經很多天沒有赴會了,那個最初的問題困擾着她。一邊是商人之女的優渥生活,另一邊是風險未知的神秘機緣,讓人難以下定決心。
利維婭當然希望兼顧二者,能全都要的話,小孩子也不喜歡選擇。
今晚,夢境再次發來邀請,這麼鍥而不捨,這麼脈脈含情。利維婭一晃神,就再次站到銀鑄之路上,她心裡頭沒有害怕,反而欣喜地幾乎要歡呼起來。
“喂,啞巴,你好久沒來了。”那個男孩坐在他的路上,懶懶散散地打了個招呼。
“別這麼說,齊姆,很不禮貌。哦,你好,我叫波耳東·卡平,來自匕首灘。”說話的是另一個青年,他看起來忠厚老實,一見面就問好,顯得十分和氣。
夢境裡多了更多人,除了自我介紹的波耳東,還有一個女半身人,她睜着好奇明亮的眼睛,向利維婭問好,並自稱是大路客棧的一位廚娘,名叫陶娜。
匕首灘在深水城南方,大路客棧則在更南邊。都是林德一路旅行經過的地點。
利維婭很吃驚,她開口詢問:“你們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你不是啞巴?”名爲齊姆的男孩眼睛一亮,“那你爲什麼不和我說話?”
利維婭面無表情,沒有搭理這個痞子似的傢伙,她轉而向另外兩位新人做了自我介紹。
“我是利維婭·邁科,來自深水城。”
“我也是深水城的!”齊姆在一旁多嘴。
“你們來到這裡,有沒有見到一個叫德·林的男人?他會解釋這個夢境的情況。”
波耳東點點頭,笑着說:“當然,德·林先生前不久還幫過我們匕首灘人們的忙呢。”
半身人陶娜也激動點頭,“德·林先生在大路客棧住過三天呢。他還破解了一場天大的陰謀!”
齊姆懶洋洋地說:“我沒見過什麼德·林。不過聽了好多遍,耳朵都起繭子了。”
“那你是怎麼被邀請來夢境的?你是不是見過一座雕像?”利維婭很敏銳地詢問。
“對。”男孩沒有否認,“我在路上撿來的。你是失主?”
“你留着吧。那座雕像還好嗎?”
“早就碎成八瓣啦。”齊姆齜牙直笑。聽到這座意義非凡的雕像竟落得這樣下場,利維婭爲此難過。
她注意到這三個新人都在點亮顱內之光,進度最慢的半身人陶娜,但也有四枚燭火了。進度最快的是青年波耳東,他點亮了十一枚,隨後是齊姆,九枚。
利維婭猶豫了一會兒,詢問道:“你們都想去藏書塔,對嗎?”
“沒錯。”他們的回答大差不差。
“能告訴我爲什麼嗎?你們爲什麼要去藏書塔?”
齊姆興致勃勃地說:“爲了錢!我聽說塔裡什麼書都有,我可以抄下來,拿去賣錢。”
這個理由像針一樣刺耳,讓利維婭很生氣,但她什麼都沒說,甚至沒有多看齊姆一眼。
青年說:“我想學會魔法,這樣就能保護身邊的人了。”
半身人羞澀一笑,“我聽說塔裡有各式各樣的菜譜,而且德·林先生說我有施法的天賦,讓我不要荒廢了。”
利維婭又問:“你們不怕被騙嗎?萬一藏書塔的傳說都是假的,是德·林在騙你們,其實高塔君王是邪魔,那你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結結實實嚇到了波耳東與陶娜,他們面面相覷,回答不上來。
只有齊姆不在乎,他冷哼道:“我不怕。”
“爲什麼?”利維婭沒忍住問了出來,她不是很想聽這個小痞子的話。
齊姆是個瘦小的男孩,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的體格看着和利維婭都差不多,不過他身上有種蓬勃的活力,就像蟲子一樣耐摔耐打。男孩輕蔑地說:“我只剩一條命,誰想要就拿走好了,只要讓我賺到錢,吃飽飯,我什麼都不怕。”
利維婭難以理解齊姆的生存境況,她此刻回憶起白天路過港口區,見到的那個麻木的哺乳的女人,滑稽的酒鬼,還有破敗的街道。
不是每個人都生來錦衣玉食的,還有很多人生活在貧困和痛苦裡,對他們來說,不存在所謂最初的問題,命運沒有給他們選擇,只要能改變現狀,不論多麼危險的道路,都要走上去。哪怕盡頭是深淵,也得走到那一天才肯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