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儀和劉倚玉一前一後進入三和酒樓廚房,用自帶的毛巾洗了臉,果然覺得神清氣爽,精神振奮,獲得一種象早上起牀漱口後呼吸清晨新鮮空氣時的精力充沛的感覺。
兩人洗罷臉,又回到二樓雅座,再喝茶細嚼酸辣小菜。劉倚玉自覺現在情緒與方纔進店時那種渾身感到不舒服的疲憊狀態大是不同,就向徐鳳儀蹺拇指讚歎道:“你這一套提神方法還行,你是從哪裡學來這套勞什子的?趕長路後洗臉喝茶還真帶勁。”古時候還沒有一次性紙巾,酒樓飯店也沒有給顧客提供熱毛巾洗臉那一項服務。你試想,如果那時候跑堂給你遞過來一條不知幾千幾百人擦過臉的毛巾給你,你敢把這樣的毛巾往臉上蹭嗎?那時候,客棧在客人要求下,也有給客人打水洗臉的服務,但沒有形成習慣,變成行業的常態服務。所以,劉倚玉覺得跟着徐鳳儀鄭重其事洗臉喝茶還挺新鮮的。
“在南方跟嶺南人喝茶時學到這壞習慣,他們說這是茶道規矩,一向遵重這個風俗,不洗臉就不喝茶。我跟嶺南人談生意相處久了,也喜歡上這調調,上癮了。”徐鳳儀一邊替劉倚玉斟茶,一邊微笑說。徐鳳儀還是充滿好奇心的年輕人,模仿和攀比心理都很強,行爲習慣容易受到朋輩影響。這套茶道規矩甚合他這個書呆子自命不凡的脾氣稟性,他便愉快的接受這套風俗,而且變成自己的習慣。
“這壞習慣倒好,就是有點麻煩而已。”洗臉後喝着清茶的劉倚玉,象個穿上盛裝的少女,凝脂雪臉帶着一抹嫣紅,看起來更加漂亮可人。她不僅外表整潔漂亮,心情在此刻也變得格外興奮和愉快。
那跑堂看着徐鳳儀的臉上帶着喜悅之色,不失時機遞過菜單道:“哥子,尊姓大名?敬請點幾個菜。”
“你向這小姐請示,問她想吃點什麼?她現在是監軍,我被她監管着了,作不了主,吃什麼由她說了算。”徐鳳儀把這點菜權讓給劉倚玉,他知道劉倚玉在家時頤指氣使,做慣御姐,有很強的領導慾望。不管這頓飯由誰出錢,把這點菜權讓給劉倚玉就肯定錯不了。
跑堂平常接待各式各樣的客人,見慣這種懼內的窩囊廢男人。小心亦亦地走到劉倚玉身周,陪笑小聲道:“哎,小姐。噢,不,請問夫人……”
“啊?!”劉倚玉驀然驚叫一聲,幾乎從椅子上跌落,臉膛頓時漲得通紅了。
跑堂也嚇了一大跳,遠遠地閃在一邊,看着眼前的這個臉呈錯愕表情的劉倚玉,無奈地搖搖頭。跑堂還以爲徐鳳儀和劉倚玉是一對夫婦倆,故自以爲是對劉倚玉以夫人稱之,沒想到劉倚玉居然激動起來!跑堂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一樣,鬱悶地瞥了徐鳳儀一眼,不知道自己說錯什麼話?心中暗自納悶道:“你們不是夫婦嗎?我稱這女的一聲夫人難道說錯了?”
“你應以小姐稱謂喚她,她還沒結婚呢。”徐鳳儀臉色一沉,立即糾正跑堂的錯誤。
跑堂難爲情地搔搔頭,這時他已經完全清醒過來,他胡亂抱着袖子表示抱歉,嘿嘿傻笑道:“二位還沒結婚嗎,我看兩位年紀不少了,還以爲你們是一對夫婦哩。不好意思,我看走眼了,恕罪,恕罪。”劉倚玉年紀十七、八歲上下,而徐鳳儀年紀也接近二十左右。兩人這種年紀以現代人看來當然還是孩子,不過在古代中國人眼中,十七、八歲年紀的女孩子還未結婚,已經是剩女了。古代中國女孩子十三、四結婚嫁人是普遍現象,也是當時社會一種常態。三十歲的婦女兒孫滿堂不足爲奇。
跑堂尊稱劉倚玉一聲夫人,還以爲得罪了人,神情頗爲惶恐。那知劉倚玉尖叫過後,臉色紅潤,欣喜之情形於顏色。跑堂表情略顯呆滯,難道說這聲夫人叫對了?看着劉倚玉春風滿面的樣子,跑堂意識到他並沒有搞錯。旋即飛快地把手中攥了良久的小巧精緻的菜單冊子,恭恭敬敬地捧送到劉倚玉面前,笑嘻嘻道:“不知兩位想吃點什麼?請多多幫襯一下小店。”
早已恨不得立即嫁人的劉倚玉聽到跑堂尊稱一聲夫人,真是心花怒放,樂不可支。她最近犯上典型的結婚狂焦慮症,倒是希望跑堂的話能成爲事實一樣一言成纖,那樣她今年便如願以償嫁入徐家作夫人了。
劉倚玉笑容可掬的伸手取過那菜單冊子打開來看了一下,只見裡面一頁頁寫滿了各種菜品的名字,有一些菜餚名稱的後面用硃筆畫了一個小小的圈圈。她指着最後一頁上那道畫了圈圈的菜餚問跑堂道:“這些標記是怎麼回事?”她心想這些添上記號的菜餚或者是三和酒樓的金字招牌菜,那她倒要試嘗一下。
跑堂飛快地瞥了一眼那菜餚名稱,語氣頗顯爲難。“這些畫了圈的菜品,本店現在做不了,那是特定季節的時蔬菜。兩位來得不是時候,吃不上這些菜了。”
“哦?原來這樣呀!”劉倚玉臉上略現幾分失望的顏色,笑吟吟對跑堂說,“我想點幾個寓意男女遇合吉祥的菜色,你給我推薦幾款怎麼樣?”
跑堂聞言大喜,他知道可以宰客了,這種客人的錢最容易賺,幾乎可以任他擺佈了。什麼如意吉祥的菜色?還不是他信口開河,胡說一通即可,只要他能自圓其說就行了。即使廚房的廚子手藝最不濟,閉着眼也能做出幾十種這樣的菜色。如果連如此低級的家常意頭菜他們都不會做,那他們的三和酒樓早就關門了。
“這……”跑堂激動得有些發呆了,向這兩個等着挨宰的蠢貨推薦什麼好呢?跑堂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最後下定決心胡扯起來,說:“不瞞您說,我三和酒樓吉祥的菜色多得很哪,而且這些菜色大都是本店的獨門菜,別人不會做。只是,客官當真想吃這些吉祥的菜色,要多花一點銀子,你真個決定點這些吉祥菜,要捨得花錢,不要嫌價錢貴哦?”
“你給我推薦幾款,只要合我心意,價錢貴一點沒關係。”劉倚玉合上菜單冊子,放到桌子上。看樣子她是吃了稱砣的王八,鐵定心挨宰了。
“好,我給你推薦!”跑堂眼珠子一轉,滿臉堆笑說,看來他今天忙一個晚上就可以賺到今個月的飯錢了,按照他與老闆的約定,宰客他可以拿二成顧客付的飯錢。這樣他便有足夠宰客的源動力了,於是他使勁地向劉倚玉推薦道:“唔,喂,來一盤團團圓圓肉怎麼樣?價錢嘛,還是有點貴,要五兩銀子一盤,夫人要不要呀?”團團圓圓肉就是王八湯裡下肉丸,魚丸,味道鮮美,寓意也好,就是價錢貴得離譜。
“好寓意!就來一盤吧!”劉倚玉笑靨如花,拍手叫好。她只圖個好意頭,那管價錢貴?劉家的千金大小姐根本不會把五兩銀子當錢。
徐鳳儀不禁皺起眉頭,五兩銀子相當一個江南普通人家一年的生活用度,這盤團團圓圓肉確實是貴得離譜。不過劉倚玉出身豪門巨室,花錢如流水,那知油鹽柴米貴?
“再來一盤鴛鴦湯浴喜相逢怎麼樣?價錢一般,只要二兩銀子就行了。”跑堂心中暗暗發笑,所謂鴛鴦湯浴喜相逢就是兩隻水煮鴨而已。假兩隻水煮鴨重量三四斤上下,這盤鴨肉也足夠撐死徐鳳儀和劉倚玉了。跑堂纔不管徐鳳儀和劉倚玉吃不吃得下這麼多鴨肉,丫的,管他呢!你們圖個樂,我只管賺錢。其時兩隻鴨加人工只不過幾錢銀子就可以買到,跑堂至少可以賺劉倚玉這冤大頭一兩五錢銀子。
“好!”劉倚玉笑着舉四肢贊成。
“多子多福什錦菜?寓意生生不息,富貴綿長,來一盤怎麼樣?”這多子多福什錦菜就是蓮子、花生、剛果之類的食物拼盤。
跑堂一口氣報了十多樣菜餚,連他也覺得自己推薦有些過頭了,這才住聲不表。他向徐鳳儀和劉倚玉推薦這些菜餚,份量很大,別說只有徐鳳儀和劉倚玉兩個人吃,就算是劉倚玉再叫十個朋友過來分享,也吃不了這許多東西。可笑劉倚玉仍然是不知好歹,樂顛顛的直叫:“哈哈,好,妙,就點這十多款菜吧,趕緊給我上菜。”
跑堂又大聲重複了一遍劉倚玉所點選的菜品,確認無誤後,便說:“請二位稍等。”隨即去後廚吩咐備菜。
三和酒樓廚房的廚師,聽說跑堂拉到一份幾十兩銀子的大筵席。所有人頓時精神大振,殺雞宰鴨,煎、蒸、炒、燒,忙得人仰馬翻。丟下其他客人的飯菜不管,優先料理徐鳳儀和劉倚玉點的菜餚,饒是這樣,也忙了一個時辰才做出這桌豐盛酒席。
“嘖嘖嘖!真想不到,這一飯菜份量竟然如此厲害?這跑堂還真不賴呀,看他樣子象只豬,沒想到他居然是隻吃人不吐碴的大獅子。我算長見識了,這次學費交得不少呀!”劉倚玉一邊吃一邊感嘆道。忽然,她像是恍然大悟般,一拍腦袋說:“我明白了!徐哥,做生意要抓住人性弱點,投其所好,就會無往不利。徐哥,您今天帶我來,並不是爲了吃飯,而是想教我怎樣做人做生意呀,是這樣的,沒錯吧?”
花了幾十兩銀子,買到一份覺悟,也算有所收穫了。徐鳳儀笑而不語,算是默認。
“嘿嘿!徐哥,你不要如此傷心,這頓飯我結賬就是了。”劉倚玉唉聲嘆氣道:“我只圖個好意頭,沒料到這頓飯菜份量這麼大!您說現在怎麼辦?再叫十個人過來也吃不下這麼多東西呀。後悔也來不及了?咱們吃完飯還是找個食盒,沿街向乞丐們去送飯吧!”
徐鳳儀狠狠瞪了劉倚玉一眼:“你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吃飯還堵不住你的嘴?”劉倚玉吐了吐舌,不敢再多言,悶下頭吃東西。徐鳳儀無可奈何地望着劉倚玉直搖頭,暗暗懷疑───害人精,你是到底是真心想幫我徐家?還是來給我敗家呀?
徐鳳儀和劉倚玉正忙着吃飯,忽聽見間壁有人鬧嚷嚷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開門一看,只見一個跑堂撒丫子慌慌張張跑出門去了,便喊住一個堂倌來問:“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啊?”
“有幾個客人嫌他點菜廚房忘了給他們煮,正嚷着要殺人哩!廚房的廚師忙着替兩位準備飯菜,忽視了這幾個客人點的菜,沒料到這幾個客人不好惹,搞到大禍臨頭了,不知怎麼樣銷繳這件事纔好?”堂倌氣惱地說,“這件事你哥子不要管,想來你也管不了,快吃完了飯,離開這裡吧。”
“這算不了什麼事兒,我這裡正好有許多酒菜吃不了,你給我拿幾付酒杯筷子過來。他們若不嫌棄,你替我請他們過來喝兩盅?”徐鳳儀也動了結識英雄豪傑的念頭,正好有現成酒席,就藉此機會,請那幾個客人過來吃飯,看看能不能交個朋友。
“你真的請他們過來吃飯?你沒搞錯吧?他們可是………”
“沒錯,我就有打算請人吃飯,你叫他們過來吧。”徐鳳儀不耐煩地打斷堂倌的話,“反正酒菜有多,與拿去餵豬,不如做個人情,請那幾個江湖朋友分甘同味,隨喜同樂。”
堂倌也覺得促成這事只是舉手之勞,就匆匆的跑到間壁請人去了。
不一會兒,有三個高矮不等的黑衣蒙面人隨堂倌一起走了進來。三個黑衣蒙面人在雅室與徐鳳儀猝然相遇,面面相覷,他們好象認得徐鳳儀一般,嘴裡發出一種嘰裡咕嚕的怪叫聲。由於這三個人都是黑巾蒙面,相貌根本就看不清。徐鳳儀也不知他們是什麼人,但覺得對方嘰裡咕嚕的怪叫聲似乎很熟識,象是從哪裡聽見過一樣,一時又想不起?
“朋友,坐吧,我這裡酒菜正好有多,咱們一起喝幾盅。我聽見你們說要爲一頓飯菜殺人,值得嗎?用不着爲一頓飯殺人吧,呵呵!”徐鳳儀又對堂倌說,“兄弟,這裡沒有你的事了,你去忙吧,讓這幾個朋友放心吃飯!”堂倌擺上酒杯碗筷之後,笑嘻嘻點頭哈腰,掩門出去。
“朋友,你想清楚了,你真的請我們吃飯,不要反悔呀,你要講信用哦!”其中一個黑衣蒙面人陰陽怪氣說道。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怎會吝嗇一頓飯菜,與各位英雄失之交臂呢?”徐鳳儀豪氣干雲地邀請那三個黑衣蒙面人入座,併爲他仍們擺好碗筷。
“這,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先前說話那個黑衣蒙面人道,他說的是純正吳越方言,他所說每句話,徐鳳儀都能聽明白。那個說話的黑衣蒙面人確信徐鳳儀真心實意請他們吃飯無疑,就大馬金刀坐下來,回頭向兩個同夥招呼道:“兄弟,他請我們吃飯,不用客氣了,坐,吃他的啊。”
既然吃飯,當然要除下蒙面巾。當那三個黑巾蒙面人除下蒙面巾時候,徐鳳儀呆若木雞,愣在那裡,半天回不過神來。江湖上的事情,有時真是不可思議的,這三個黑衣人居然是倭寇!分別是小麻葉、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這麻葉說着一口流利的吳越話,當他蒙着臉部說話時,徐鳳儀絕對想不到他是倭寇,難怪他覺得麻葉的聲音如此熟識,畢竟他們在黃龍島見過面,交過手。
小野一郎和伊賀太郎聽麻葉說可以吃飯,當時以秋風掃落葉之勢,雙手左右開弓,風捲殘雲地吞噬桌子上的一切可吃到肚裡的東西,那付餓鬼饞貓的飢不擇食模樣幾乎連盤子碗碟也能吞下去一樣。小麻葉怕這兩隻餓虎太貪了,不留情面吃光桌子上的一切食物,也搶了半隻鴨子猛啃起來。三個倭寇象護食的畜生一般吃着東西,爭扯着,咆哮着,狼吞虎嚥。他們無所畏懼的貪婪模樣,一點也不擔心食物有毒。
徐鳳儀已答應讓這三個倭寇吃飯,即使是敵國仇寇,也得遵守信用,讓對手吃完飯再說。他不能讓敵國仇寇笑話他不講信用。
劉倚玉見那三個黑衣人行爲怪異,知道他們不是一般人,肯定是不好惹的狠角色。當然,她也沒有猜到這三個黑衣人是倭寇。但見這三個黑衣人實在有點邪門,便本能地躲到徐鳳儀的背後,並按着劍枘柄凝神戒備。
“倚玉,你千萬小心,那三個傢伙是倭寇。”徐鳳儀雙手張開,把劉倚玉護在身後,並提醒她說。
“啊!哦,真的?我知道了。”劉倚玉精神十分緊張,心鹿撲通撲通猛跳不停,呼赫呼赫地喘着粗氣。按着的劍已是半出弦的狀態,隨時出鞘殺敵。
徐鳳儀臉色坦然的往前走上一步,臉上帶着笑,淡淡的向小麻葉說道:“各位吃好了嗎?該劍底見個真章了。”他做事一向光明磊落,行爲可昭日月。他不畏強敵,他擁有中土最強的神兵──剛阿寶刀!剛阿寶刀在他手中呼的一下揚眉出鞘,橫空出世的刀風扭曲夕陽的餘輝,捲起一陣寒流讓三個本來目空一切的倭寇爲之膽戰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