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一代,金華鄭氏兩兄弟,長兄鄭允成,二弟鄭允芝,一個經商,一個經學。經商者手段了得,自其接過鄭老太公家業,區區二十年,便將鄭氏經營的繁花似錦。經學者更是了得,一路過關斬將,以進士之尊從翰林之位。
至此,鄭氏的士紳之名纔算是名副其實。
這樣的士紳之家,神州大地上,數都數不清。不過是士紳階層的一塊磚而已。若只如此,當不得看重。
然鄭允芝一朝勢起,從區區一個七品縣尊搖身一變,竟成了嬴翌的政務首腦,分明新朝宰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這還不算,其女竟與嬴翌相約婚姻,待立國時,便是那後宮之主,國朝之母。鄭允芝以宰輔之尊,就國戚之貴,這等榮膺,令人歎爲觀止。
金華爲鄭氏祖宅,但江南爲前朝舊地,未免被人拿捏遭遇不測,早在嬴翌佔據河南之時,鄭氏便舉家遷到去了。
大抵就在嬴翌北伐滅明的前後。
於是金華鄭氏的祖宅,便空了。只留有一個老僕,幾個健婦打理宅子。
說來鄭氏兄弟二人,皆非常人。鄭允芝有治國之策,鄭允成則有決斷之能。鄭氏的生意,立足於江南,鄭允成卻能果斷的拋棄江南的根基,舉家北去,其中有多大損失可想而知。
要知道他舉家遷移之時,嬴翌還在北伐前後。只佔據了一個河南,較之於神州大地,不過一隅之地。
面對這樣的情況,這天底下,絕大多數的人,恐怕都會猶豫不決,不能下定決心。
但鄭允成就做了。
事實上,他沒有押錯寶。嬴翌以區區河南之力,北伐滅明,大破東虜,眼看大勢已成。鄭允芝更是水漲船高,已有新朝宰輔之姿。
鄭允成拋棄根基,舉家至河南,家業非但沒有因爲拋棄江南根基而受損,反而得到了莫大的好處——河南,乃至於如今北方的諸多生意,只要他能做,那都是暢通無阻。
當初多少人鄙薄金華鄭氏,道其與逆賊爲伍,如何如何。現如今,還有誰能昧着良心說出這樣的話來?暗地裡不知有多羨慕。
空蕩蕩的祖宅,也門庭若市,可見一斑。
老僕鄭祥送走最後一位錦袍玉帶的拜訪者,看看天色已昏暗,想必不會再有人來,便要關上大門。
這兩天,可把鄭祥累壞了。但他高興啊。
作爲鄭氏的家生子,鄭祥比懷叔鄭懷還要高一輩,從鄭允芝祖父那一輩,鄭祥就在爲鄭氏服務了。鄭允成舉家北遷之時,本要帶上鄭祥,卻被這位老僕強硬拒絕了。鄭祥要守着鄭氏祖宅,覺得只有這樣纔對得起服務過的兩代鄭老爺。
鄭氏北遷之後,鄭祥不知受了多少白眼,被人暗地裡指着罵了多少惡毒的話,但他都不在乎。他是看着鄭允成兄弟二人長大的,他知道這兩兄弟有的是能耐。堅信早晚會回來。
但也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雖然鄭氏沒有回來,但鄭氏的名聲,到了。
往日裡給他白眼,惡毒咒罵鄭氏的,這時候還有幾個沒有上門來諂媚過?踩低就高而已,鄭祥也不以爲忤。他活了這麼大歲數,什麼人沒見過?人之常情。
不過卻也把這些人記下了,罵他不要緊,罵了鄭氏總有一天要還回來。
扶着大門,鄭祥費力的將門合上,卻就聽到一聲喊:“老丈莫急,莫急!”
鄭祥聽了,手一頓,探出頭來:“是哪一個?”
便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外,走下來一個文質彬彬的老者。也是錦袍玉帶,氣度有些不凡。
鄭祥一看,走出門來做了個揖:“敢問是哪位大人當面?”
老者呵呵一笑,淡然祥和,微微還了一禮:“老夫錢謙益。”
鄭祥一怔,片刻後瞪大了眼睛:“原來是牧齋先生!小老兒有眼不識泰山,牧齋先生快快請進!”
錢謙益文壇領袖,東林大佬。在這江南是名聲鼎盛。鄭祥見多識廣,怎能不知?
這位水太涼,這時候還不是水太涼。雖然在朝堂沒有建樹,但在文壇,卻聲名廣大,併爲人所敬重。
白日裡來了那麼多權貴代表,鄭祥都少有辭色。然面對錢謙益,鄭祥卻極是敬仰。由此可見一斑。
錢謙益也不拿架子,微微一笑,隨鄭祥入內。
鄭祥早喚健婦奉上茶水。請錢謙益坐了左首,自己束手站在主位之下。錢謙益見狀,不禁暗暗感到讚歎。
這位老僕謹守禮法,便是主家不在,也不曾逾越分毫,實在是難得。
“老丈謹守禮法,絲毫不逾越。鄭氏家風如此,難怪有如今氣象。”錢謙益讚道。
鄭祥微微躬身道:“小老兒區區僕人,怎敢放肆?牧齋先生謬讚,實不敢當。”
便轉言道:“牧齋先生駕臨,主家卻不在,小老兒只好逾越。敢問先生至此,有何見教?!”
錢謙益笑道:“鄭氏昆仲二人,允成果敢,手腕高強;允芝滿腹詩書,乃治國之才。皆爲江南同鄉,老夫亦感欣慰。”
便道:“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朝代更迭,自然之輪迴也。所謂天行有常,不以堯存,不以桀亡。明室當國近三百載,及至於外不能平虜患,內不能安民生,便有英雄當仁不讓取而代之。”
鄭祥一聽,不禁道:“牧齋先生文壇領袖,深明大義!朱家無能,自當退位讓賢。歷來朝代更迭,莫不如是。想那些罵夏王咒鄭氏的,都是些糊塗蟲!”
錢謙益撫掌笑道:“老丈亦非常人也。”
便正色道:“明室不能安國,有志者早盼英雄降世平定神州,還百姓一個安穩。夏王雖起於微末,但其能其力,可當英雄二字。誅李闖救開封,安河南伐明室,破韃靼滅東虜,撫百姓定秩序,一樁樁一件件,無不令人敬仰。老夫雖人在江南,卻神交已久,恨不能早見之。”
他面露激色,好似恨不得立刻與嬴翌見一面,瞻仰其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