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秋中,周延儒進內閣首輔。
這天夜裡,周延儒想到這一兩日裡的朝政變化,心裡頗有些憂慮。
先是區區一武夫,一日內由草民晉參將之位,那模樣還頗得皇帝歡心。這倒還沒什麼。雖則有違祖制,但細細想來,也只一參將,不足道哉。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區區武夫,也只是朝廷的一口刀而已,再是鋒利又能如何?他作爲內閣首輔,想怎麼操持,還不是一句話的問題?
關鍵是太子督師剿賊之事,這纔是讓周延儒惶恐不安的根源所在。
太子朱慈昊,別人不知道,他周延儒還不知道麼?自小就異於常人,非同一般。有評價者,將其與太祖、成祖相提並論,視爲未來大明的中興之主。
但大明的中興之主,不是他的中興之主,也不是他背後那羣人的中興之主。他們需要的,是一個平庸,乃至於昏庸的皇帝,若皇帝太過厲害,他等人物,哪裡來掌權受賄,權傾天下的機會?
作大臣的,尤其做到他這個地步,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唯一的所求,大概就是成爲張居正那樣的權臣了,與皇權已是天生對立。何況背後支持的人,他不敢違背。
由是太子的存在,讓這些人一直忌憚。可太子深居簡出,又從不出錯,他們拿不住把柄,只能遮掩太子的賢明,當做一個透明人。這也是太子朱慈昊的賢明不曾廣爲人知的緣故之所在。
只因那輿論,操控在這些人的手中。
可現在,太子站出來了!
這就讓周延儒如芒在背。尤其太子歷來不與他們親近,這是關鍵。
一旦這位不與他們親近,又賢明非常的太子得到權力,乃至於登上大位,他們還有好日子過麼?
一個武夫,他們不在意。可一個由賢明太子,未來帝王持拿的最鋒利的兵器,兩者合一,這就令人忌憚了。
白日裡發生的事,周延儒耳聰目明,早已知之。得知太子令那武夫就要去遼東調兵,心裡便更急了。
於是思來想去,便就有了主意。
就令下人拿了請柬,前往請人。
卻那下人還未出門,那兩位就不請自來了。
書房中,燈火黯淡。
周延儒與陳演、謝升兩位內閣大臣相對而坐。
陳演乃戶部尚書,武英殿大學士,內閣次輔。這並不是關鍵,關鍵陳演是東林黨在朝中的代表。
而周延儒,是溫體仁下臺之後,東林黨推上前臺的人物。
亦即是說,內閣之中,實際上陳演纔是真正的首輔。
至於謝升,實則是個牆頭草。溫體仁代表的齊楚浙黨,或者說閹黨,當政的時候,謝升就聽溫體仁的。而如今東林黨佔了內閣,他就聽東林黨的。
至於另外一位不在此的內閣大臣魏照乘,則是閹黨唯一剩下的一個代表,已經被這三人排擠的完全沒有話語權了。
自然的,周延儒不可能也把魏照乘請來。
這小小一間書房之中,內閣四位大學士,就有三人在場。
燈火黯淡,一看就是蠅營狗苟。
周延儒沉聲道:“原本剿賊之事,皆在掌握之中。卻不妨太子出來,又握了一口鋒利的刀。太子素不與我等親近,若使剿賊成功,太子掌握權柄,我等如之奈何?”
陳演微微頷首,道:“這便也是我等前來,與周兄密談的緣故之所在。”
就道:“太子太過賢明,賢明過頭了,容易獨斷專行,於天下大不利,我等爲天下表率,自要杜絕這等隱患。”
“以贊皇公的意思...”謝升伸出手來,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分外的陰森。
贊皇,就是陳演的號。
陳演微微一笑:“哎,此言大的不妥。太子乃皇帝嫡子,朱家儲君,怎能如此不敬?”頓了頓,笑道:“那流賊雖是烏合之衆,然則卻數十萬計,太子雖賢,卻無有經驗,戰敗理所當然嘛。”
周延儒聞言,不由斟酌片刻,道:“贊皇公此言雖則有理,可那武夫,卻不得不防。前時遼東局勢若何,你我皆知之。卻憑那一人之力,將那兇暴的韃子都擊破了。流賊雖衆,卻如何能及得上韃子?”
謝升也不由頷首稱是。
陳演不爲所動,笑道:“韃子是韃子,流賊是流賊。若論戰力,流賊自是不及韃子。可遼東戰事,若非洪承疇謀劃,只憑那武夫一人,又能有何作爲?戰事非只一人所能決定。尤其流賊,流竄天下,打不過就跑,遍天下都是,那武夫便是生了十條腿,又能奈何?”
“況乎糧草軍餉皆在我等掌握,遼東諸鎮兵馬,你道是他們該聽內閣的,還是該聽太子的?”
聞聽此言,周延儒與謝升不禁對視一眼,暗道陳演歹毒。
這話裡話外,分明就是等太子出兵之後,從糧草、軍餉着手,迫使其戰敗。而輔助手段,便是要挾遼東諸鎮兵馬。
謝升插了一句嘴:“最好讓遼東諸鎮兵馬原地不動,太子手中無兵可用,出了京師就打道回府,正要傳個笑話,讓太子賢名盡喪。”
這位更是歹毒,竟要藉此機會,把太子打落塵埃。
那陳演一聽,不由眼睛一亮,撫掌道:“伊晉兄此言大善!”
於是斟酌道:“聽聞那武夫明日便要去遼東調兵,如此,我等可遣人先行一步,與那遼東諸鎮總兵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量來不敢違背。”
又道:“如此,一不做二不休,兵部丁啓睿不是在河南剿賊麼,可如此這般...”
餘者兩人聞言,不由大的歎服,連道贊皇公算無遺策。
最後周延儒還是補充道:“還須謹防那武夫在遼東的威名。擊破韃子,雖有洪承疇謀劃,可那武夫的作用卻不可小視。那軍中武夫最敬力勝者,想必其人於遼東諸鎮頗有威名。若那遼東諸鎮自忖掌了兵馬,不聽內閣命令,仍從了那武夫,便就不妙了。”
陳演聞言沉吟,隨即頷首:“善。那以周兄只見,該如何區處?”
“最好能一了百了,殺了那武夫。”周延儒眼神裡閃過一抹狠辣之色:“那武伕力強,太子智強,兩者合一,即便此次能阻了太子,下次也不定能阻的了。不若絕了他的根,纔是萬全之策。”
謝升道:“然則那武夫萬軍之中都不曾傷了皮毛,如何能殺了他?”
“只要不是神仙,怎麼就殺不得?”周延儒嘿嘿一笑,看向陳演。
陳演也笑了起來:“刀槍殺不得,還有火器大炮。火器大炮殺不得,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我聽聞那武夫在戰場之上硬接了韃子的火炮,其力之強,自是難殺。可他既然還是人,還要吃飯喝水,怎麼就殺不得了?”
謝升釋然。
於是陳演道:“此間事朝會上既有定論,等閒陽謀不能阻了那武夫去遼東調兵。然則調兵,須得聖旨相隨。自有閹人跟着,隨侍吃喝。如此,從京師至遼東,機會多的是。”
...
翌日清早,就有王翊聖親自前來,與趙昱一道,奔城外而走。
到了城門口,竟有太子早到,親來相送。
還贈與一套魚鱗甲。
太子把住趙昱的臂膊,深深道:“此去前路,定有障礙,趙兄弟,大明的未來,就託負在你的肩上了!”
太子何其智慧?
這些年來,朝中蠅營狗苟,他自於局外冷眼旁觀,看的清清楚楚。其中弊病,也是心知肚明。
如今他要走上前臺,不符合某些人的意願,定要陰謀詭計施加阻攔。尤其此去遼東調兵,乃是重中之重。若無遼東兵馬,要剿滅流賊,何其難也。
由是才託負於趙昱,因爲只有趙昱最合適,也最讓他放心。
合適,是因爲趙昱在遼東的壯舉,威名必廣傳遼東軍鎮,最能懾服軍心。
放心,則是因爲趙昱力力強,不懼刀槍火炮。由是纔有最大的可能衝破障礙,調來兵馬。
若無趙昱,王翊聖則便是最適合的人選。可王翊聖也非是鋼筋鐵骨,尋常刀劍許的不懼,可火槍大炮則不能抵擋。
較之而言,有趙昱,王翊聖則不合適。
趙昱也是個聰明人,哪裡聽不出來太子的意思?
這大明朝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皇帝沒有能爲是其一,其二便是那滿朝文武,都成了蛀蟲。這等蛀蟲,是太子扭轉乾坤的最大敵人,天生的大敵。
如此,太子要掌權,那些蛀蟲必定不會甘心。
只瞬間功夫,趙昱腦子裡,就想到了許多。那些蛀蟲,必定要想盡辦法推動形勢,使太子此番事敗,由是來打擊太子。
卻便就大笑道:“太子放心。那蠅營狗苟之輩,小道耳,我自不懼。太子且等我調來兵馬,剿滅流賊,助太子扭轉乾坤!”
太子深深的看了眼趙昱,收攝神情,點了點頭,不再多說。這才轉身,引着趙昱,來到不遠處亭中。
有一隊人馬,正靜候。
細細一看,分明當頭幾個太監,隨侍有五十來人的錦衣衛。
那一干人等向太子行了禮,太子才介紹道:“這幾位公公隨趙兄弟你一起去遼東,有調兵聖旨傳下。”
又相互見了禮。
太子又道:“此至關重要,趙兄務必要保證聖旨的安全。”
趙昱正色抱拳:“太子放心便是。有末將在,任憑他牛鬼蛇神,只要跳出來,一概殺之!”
言罷,還特意掃了眼這一隊傳旨的人馬。
ωωω•tt kan•¢ O 太子頷首,最後囑咐:“趙兄威名,今日已傳遍天下。那流賊知之,必定不會冷眼旁觀。”
頓了頓:“小王就等着趙兄的好消息!”
趙昱看着太子的眼色,不着痕跡的看了眼那幾個太監,點了點頭,再次道:“太子只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