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時月沒有回話。
她臉色蒼白的坐在牀上,指尖幾乎快要把掌心的肉給掐爛。
她明明心裡清楚,這是程微瀾給她下的圈套,程微瀾怎麼可能有那麼好心,平白無故來和她說這些。
但,她就是忍不住的想去聽,想知道當年事情的真相。
說來也很諷刺。
當年他們家出的那起車禍,在本市鬧得還挺大的。
可他們明明是受害者的一方,佔理又佔輿論,到頭來,法院對於肇事方的判決卻尤爲輕描淡寫。
幾乎根本就沒有追究對方的刑事責任,一路到終審,對方甚至連面兒都沒有露過,法院都始終維持一審的原判。
肇事方一直到最後都依舊逍遙法外,只是象徵性的賠償了她父母的喪葬費,和她們姐妹兩人的全部醫療費用。
……
害死了她父母,卻免於刑事處罰,只因爲肇事的那一方家中權勢滔天,跺個腳整個京城都要抖上三抖,隨隨便便一句話,就能直接把她們家這種無產階級平民給壓死。
蘇時月每每想起這些陳年舊事,心裡蝕骨的恨和淒涼,都像一頭遊走在荒野之地的巨獸,一點點將她的理智蠶食。
“你看上去臉色很差,是不是心裡特別的恨?”
程微瀾觀顏查色的功力不知道要比蘇時月高出多少倍,只需輕輕一眼,就窺破了蘇時月內心的滔天波瀾。
她輕笑了一聲,語氣中是掩飾不住的輕蔑和傲慢。
“當然了,你怎麼可能不恨呢。”
“人家開車撞死了你的父母,撞的你雙目失明,還撞壞了你小妹的一塊大腦,讓她到現在都只能是個半死不活的病秧子。”
蘇時月猛地擡起頭,一雙眸子紅得能滴血。
“程微瀾,我家人的事,由不得你來說三道四。”
“你這麼激動做什麼,我只是好心的來提醒你,不想讓你陷得更深罷了。”
程微瀾從隨身的手包中取出一盒女士香菸來,抽出一支,不疾不徐的給自己點上。
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煙霧帶着嫋嫋的甜膩味兒,不像是在抽菸,更像是在吸食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程微瀾頓了頓,很快繼續向下說去,聲音裡染上了那股子女士香菸的甜膩,又冷又尖銳,讓人聽了頭皮一陣發麻。
“免得等到你自己發現事情真相的時候,早已經賠了身又賠了心,搞不好連孩子都給人生了,再想回過頭來算這筆舊賬,還能算得清楚?”
“……你……你說什麼?”
蘇時月瞳孔驟縮,渾身一涼。
她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走了調,在止不住的打顫。
“我說。”
程微瀾的笑聲和銀鈴一般清脆,卻讓人聽了之後毛骨悚然。
她探過身子,湊近蘇時月身邊,附在她的耳畔上低語。
“你不知道當年的事,可我知道的很清楚。”
“因爲那天晚上,我們幾個朋友一起在酒吧裡聚會,遇安他喝了不少酒,接了一個電話後就拿了車鑰匙出了酒吧。”
“他是開車走的。”
“後來的事,也不用我和你多說了吧,都是你自己親身體驗過的。他開着他父親那輛銀藍色的阿斯頓·馬丁,在高架上逆行,最後撞在了你家的車上。”
……
死寂。
一片死寂。
程微瀾的聲音落下後,沒有再繼續開口,當然,也沒有人迴應她。
如她所言的那樣,她真的只說了兩分鐘,剩下的時間,便只悠閒地靠在椅子裡,輕輕晃動搭在左腿上的右腿。
蘇時月雙目血紅,冷笑着看着一臉戲謔的程微瀾。
“你和我說了這麼多,目的是什麼。”
“目的?當然是讓你從他身邊離開。”
“如果我說不呢。”
“你不會的。”程微瀾有些繃不住的直接笑了出來,花枝亂顫,眼淚都要流下來了,“姑娘,你的神情早已傳遞給我你的答案了。”
“你的臉上,眼睛裡,全部都寫滿了恨。”
“騙不了人的。”
“……”
程微瀾在娛樂圈摸滾打爬多年,人情世故看的通透,蘇時月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心思被說中也只能用力吞了口唾沫,稍微鬆了鬆有些麻木的手指,隨後很快的再次攥緊。
“你可能還是不信我。”
“這樣吧,我就勉爲其難的再和你多說幾句,讓你徹底的看清楚。”
菸蒂燃盡,程微瀾最後深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彈了彈落在指尖上的菸灰。
“嗯,我想,你和遇安應該是在七年前,一家醫院裡認識的。”
……
蘇時月原本以爲,都到這種程度了,程微瀾已經再沒有什麼話可以撼動她了。
但是她太小瞧程微瀾了,輕飄飄的一句“七年前在一家醫院裡認識”,就打碎了她臉上好不容易僞裝起的面具。
“唔……我也是無意中聽眠風說起的,你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和遇安的關係很好了。”
“他是七年前的那個人?”
蘇時月心底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當然是,怎麼,你居然還不知道?”
“我不知道。”
蘇時月冷笑了一聲,垂下眸子,如實的回答。
“你倒是挺令我驚訝的。”程微瀾毫不避諱的直言不諱,“我以爲你知道,所以直到現在也依然愛他愛的死去活來。”
“可你居然不知道。”
“我怎麼可能知道,他當時根本就不肯告訴我名字。”到了這個時候,蘇時月臉上的神色已經很平靜了。
她低垂着眸子,冷冷清清的靠在牀頭,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程微瀾看了她一眼,脣角微微勾起,繼續慢條斯理的向下說,“你有沒有想過他爲什麼不肯告訴你?呵,他不是不想說,而是,不、能、說。”
“爲什麼。”
“那個時候,伯父伯母正在爲他處理他開車撞人的那起刑事案件。堂堂政要書記之子,君晟財團首席繼承人,人生裡豈能有和人命有關的污點?”
蘇時月聽完,指尖瞬時裡攥得更緊,手背上青筋暴起。她的身體在薄被下輕微的發着抖,嘴脣上毫無血色。
“……我懂了,所以他才隱姓埋名,不去住高檔的加護病房,而是躲避開記者媒體的追蹤,去了我所在的那所位置偏僻的醫院?最後還居然陰差陽錯,住進了我的隔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