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裡,偶爾閒暇時光,她也不是沒有想過老陸,孟熒,六哥這些人,爲他們的安危擔憂着,爲他們的下落操心。
等到建國後,她自己也安定下來,終於有條件來尋找曾經的戰友了,但是很不幸,找了多年,她打聽不到任何人的任何消息。
用小時候讀書時父親讀的詩來說,那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那個年代,信息是如此的容易阻隔,人命是如此的輕賤,他們這些隱藏於敵人內部的人就像是鋒利而隱蔽的尖刀,殺敵於無形,可也容易折斷,無聲消失實在是太司空見慣了。
這些她都知道,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這些在黑暗裡攜手同行的人就這樣徹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裡。
程真兒,這個冰天雪地裡啃着冰凌子,爬過山海關,在日寇尖刀下潛行萬里的東北姑娘,被激發了骨子裡的執拗,她想,大不了自己找一輩子,如果她活三十年,就找三十年。她活四十年,就找四十年。那麼多同志,她就不信所有人都是雁過無痕。
說起大雁,大雁年年飛,冬去春來。幾年之間,新中國就從一片廢墟上開始建立,他們這一代人都如火如荼投入工作,興高采烈地慶幸着自己看到這一幕,參與這一切。
程真兒也是如此,但由此也更爲想念那些記憶裡的戰友,他們呢?
他們還好嗎?甚至卑微一點,還活着嗎?
可是有的事就是這麼氣人,這暗線上的同志還沒找到,麻煩倒是找着她程真兒來了。
基層工作這麼些年,她也聽說過部隊上某些因爲戰爭耽誤了青春的首長,在成家找媳婦方面不那麼“人民民主”,爲人不齒。但她都二十六七歲的老姑娘了,怎麼也沒有想到居然還有閒來沒事的副師長要對她進行“包辦婚姻”,還是半強制的。
這就讓程真兒不能忍了,她再一調查,好嘛,這傢伙還是以前在農村有過老婆的有兒子的,打着“反封建包辦”的旗子,靠着本家的村委幹部硬逼着人家離了婚,這更可氣的是人家還在老家給他伺候老孃呢。
我呸,姑奶奶不發威,你還真當我不是老革/命啊!
她怕遲則生變,趕着個星期日就去了那個混蛋副師長的老家,找到他那個滿面風霜的“前妻”和兩個半大孩子,發揮多年特:勤經驗,不用幾句話就把人說哭了,讓人心甘情願地跟着她去了那位混蛋副師長的頂頭上司——當地駐軍軍長那裡,一五一十講了個明白。
果然,古板但也很講階/級感情的軍長大怒,大筆一揮把此人降成了團長,因爲他這婚已經離了不好辦——強迫復婚現在也犯法啊。不過一碼歸一碼,要是再敢騷擾人家小程,破壞軍隊形象,信不信老子讓你脫軍裝。
從此之後,程真兒就在部隊裡和地方上就莫名其妙地得了一個外號“老虎的屁股”,大家玩笑開多了她反而反感,越發冷冰冰的。
連同部門一向比較說得來的大姐都勸她,“小程,你看不上那種人,我們都理解。可這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歲數可不小了,可不能沒個打算,那隻會害了你自己的。”
真兒只有笑而不語,她早有打算,並且爲之矢志不渝,寧可終生不嫁也要遵循下去。正如虔誠的解/放軍戰士,永遠不會拋棄自己的戰友。
哪怕歲月變遷,日月輪轉,美人白頭,天地翻轉。
但是,一場大面積的的審查到來了,這場本意是搜查一大批特/務、土匪、惡霸和反/動派運動,被狂熱的羣衆和一部分地方幹部唱錯了經。
不久,程真兒這樣一個出身革/命家庭、從無被/捕記錄的女幹部,也因爲說不清爲什麼不按指示按時到鄂西解放區報到,又爲什麼從山城到山東解放區這一路爲什麼走了將近一年(當時幾乎所有的鐵路都被國民黨佔據,而且人家要僞裝啊,你說爲什麼?)而被硬說是有“叛變嫌疑”,被用麻繩綁了扔在柴房裡。
而這其中,當年吃了大虧的團長使了大力氣,她知道如無意外等待自己的會是一死,內心感到無比淒涼。
六哥說的對啊,自己人的不理解比敵人的槍炮更讓人難以接受,可是她又能怎麼辦,無處話淒涼,無淚對歸人。
無盡的委屈也無人可以訴說。
或許是人之將死,神志總是格外清明吧,她在鐵窗之內失神地一坐就是一天,絲毫不顧及糟滷安插的環境,想着的都是往昔崢嶸歲月。
某天竟然驚恐地發現,不過五六年的時間,她竟然對六哥的容貌開始遺忘了,他是丹鳳眼還是圓杏眼,那顆痣在左臉還是右臉?她竟然都不確定了!
在她腦海裡,最深刻的印象竟然是他那穿着綠色軍裝威風凜凜的樣子,爲什麼是這樣,這到底是就經歷亂後的錯覺,還是一份真摯動人的愛情呢?
難道我愛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安全感,而不是六哥這個人嗎?
不,一定不是這樣的。程真兒頭痛欲裂,不敢想卻也控制不住自己。
她這邊還沒想明白,自己就被監獄管理人員提走了。
而令人意外的是,他們的目的地一間明亮的辦公室,等待她的是一位帶着金絲眼鏡的中年幹部。
他溫和請真兒坐下,甚至先倒了一杯熱水纔開始說:“程真兒同志,你受委屈了,經組織再三查證,有一位革命烈士的遺書,可以證明你確實是因爲中統特務暗殺而無法到達鄂西解放區,不得已接受川渝地區上線“玉環”同志指令,向北轉移來到山東革/命根據地。”
“同時,根據你提供的地點,護送你的烈士的墓地也被找到了,這就更證明你所說的都是真實的。而根據時間計算,你徒步走到山東確實需要那麼長的時間。所以你已經被洗清嫌疑,這次受苦了,你先休息一陣,組織上會給你重新安排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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