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在脖子上的刀忽然被移開,殺身之禍就這樣被解決了。對於真兒來說,幸運來的如此猝不及防,但她甚至顧不上爲自己慶幸,因爲真兒的關注點牢牢鎖定在了“革/命烈士”四個字上。
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真兒的心疼的厲害,像是也被炮火襲擊過一樣,她幾乎是顫抖地問:“我的同志們,他,他們誰,誰成了烈士?”
中年幹部微微皺眉,似乎想說,這是保密的事情,你不該問,也沒有權限問。
但真兒經歷多年等待,這些天又被精神摧殘的厲害,神經實在已經撐不住了,“哇”地一聲就在辦公場所哭出來,撕心裂肺毫不作僞,磕磕絆絆地說:“我,我等了這麼多年,殺頭都不怕,就是爲了他們怎麼就沒了,你告訴我吧,到底是誰犧/牲了,我們都是一起經歷了無數生死的戰友啊!”
“這位同志,你知道嗎?在魔窟裡,真的只有那樣扶持着,要不沒法活”
這種激烈而真摯的情緒,讓中年幹部似乎被感染了,聲音中帶了些悲憫,過了好一會兒,才嘆息着說:“好吧,程真兒同志,你也不要這樣悲傷。那位寫出報告的同志,本身有嚴重的心肺疾病,活着一天就是痛苦一天。她也是好不容易纔堅持住的。”頓了頓,又嚴肅起來,說:“我說這些,已經有些違反紀律了,別的你不要再問,問了我也不會說的。”
真兒怔住了,一時也忘了其他,知道這人說的,是孟熒。
明明是情感上最複雜的同志,卻在最危險的時候救了她。而那年輕的小妹妹,已經成爲烈士,化作塵土,所有恩怨,盡成浮塵。讓她連個盼頭也沒了,一聲“謝謝”也無處去說。
想到這裡,她再次落淚,卻是無聲的,只是淚珠落地,爲那辛苦的小妹妹,爲她那奮鬥無悔的青春歲月和永不能再見的其他戰友,更爲內心深處那無可言說的愧疚。
Www¸ ttk an¸ ℃ O
至於愧疚的到底是什麼,只怕真兒自己也說不清楚了。
可是,程真兒越發沉默寡言,只有偶爾看到同事的孩子放學後在大院玩鬧,纔會靜靜出一會神。她想,自己是真的開始老了吧。
畢竟過了年,就三十歲了。
又過了幾年,專門做婦女工作的大姐再次找了個下午和她談話,那時候是冬天,窗外鵝毛大雪,天地一片晶瑩好像還在東北的時候。真兒沒有時間懷念她貧寒卻快樂的同年,因爲大姐本來是閒聊,聊着聊着就給她再次做起了媒,這次介紹的事一個帶着孩子的鰥夫,是個轉業幹部,地區百貨公司經理。大姐歉疚地說:“妹子,實在是,大姐沒本事,我知道你還沒結過婚,是太委屈你了。可我找到的未婚的都是些傷殘老兵。我調查過了,這人雖然結過婚,但是原則性好,爲人也算正直,同志們對他的評價都不錯。他前頭的也是咱們自己的同志,是個衛生員,可惜48年的時候遇上殘兵了。他也是等着孩子上了學纔想再找的。就憑這個,也能看出來是個有心的。”
大姐本來以爲程真兒會委婉拒絕或者考慮考慮,沒想到這一次她答應地格外爽快,只是淡淡地說:“沒什麼關係,結過婚怎麼了?我也三十多了,還以爲自己是個小姑娘嗎?將就一下,說不定對誰都好。”
她的青春和激情早已經耗盡,也不敢再奢求愛情,她不配。但是好像,也缺少在這個茫茫世界裡獨自活下去的心力,有個什麼寄託,哪怕是臨時搭建的,也真的挺好的。
至少程真兒是這麼想的。
於是,就這麼將就着成了。她的丈夫很懷念原先的戰爭歲月,偶爾跟新娘追憶陝北的黃土高坡和樸實老鄉,也想聽聽她的們歷史,得到的無一不是沉默。
真兒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保密的東西就是保密的,何況那也是她最深的傷口,好不容易結痂,怎麼想再被揭開?
但是她的丈夫不能理解,覺得妻子不重視他而很憤怒,吵了幾架也吵不起來。因爲真兒就是能坐在沙發上給孩子織毛衣聽着他發火,一句話也不回嘴。那時候大家住的都是筒子樓,他那麼大嗓門上級領導來勸架都以爲他怎麼欺負小程呢,不住口地說他。
他有苦說不出,憤憤只好算了,婚都結了,那就湊合着過唄,還能離咋的?這是那個年代人的大多數想法。
真兒也沒覺得這樣湊合着有什麼不好,回憶越來越遠,生活越來越平靜,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生育。但因禍得福,繼子和她關係很不錯,老夫八十年代去世後,她還曾去過繼子家一段時間,照顧孩子。
後來大家日子越過越好,她也就回了魯南那個工作了半輩子的地方,看看書,種種花,日子就這麼波瀾不驚地過去了,年年花相似,歲歲人不同。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這麼能活,居然還活過了自己的繼子和兒媳,活到了新世紀。他們家小孫女是搞藝術創作的,因爲受她撫養,祖孫情深,很多事情解密後聽說了祖母早年的工作性質,還給她拿了幾部電視碟片來看,愉老人之心。
她想着反正無聊,就用家裡的電視機播放——她是老幹部,待遇不錯。萬沒想到,這些片子裡有一部《暗算》。
她用衰老的手調試着播放器,看了一天一夜,不熟悉的演員好像帶她回了熟悉的歲月,忽然乾澀了幾十年的眼睛溼潤了起來,讓她再一次嚎啕大哭,哭到坐在了地上。
第二天,鄰居發現,離休幹部程真兒離世,經有關檔案查證,享年85歲。
求推薦票、打賞和月票。
作爲鄭耀先前愛人的故事講完了,不算太完美,也比原著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