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簡微閉雙眼醞釀了好一陣子,當她睜開雙眼的那一剎那,所有人都爲之一震,因爲從她看似平淡無奇的目光裡,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完全有別於往常的神態。
雖然她的穿着是現代化的大衣長褲,妝容也是非常簡單的素淨面孔,長髮披肩,只是,她卻沒來由地給人一種就好像是民國女子穿越到現代的奇怪感覺。
沒錯,就是那種濃濃的復古和優雅感。
可是她分明又沒有做出什麼明顯表明身份的動作,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
“明天就要開庭,明天就要對一個強者中的強者,弱者中的弱者進行缺席審判。人們用你們的善心和良知聽我說一句話,在這個叫作人間的地方,我生活了二十五年,檢點我的所作所爲,一絲一毫,無愧於心,我應該是原告,原告!”
“好心的影迷們,你們愛着的阿阮去了!我睡在黑暗的膠片上,躺在冰冷的盒子裡,日後每當在幕布上重現的時候,那總是對你們的祝福!”
當林簡所扮演的阮玲玉將她最後的話語留在人們心底之時,全場一片寂靜。
就好像天和地同一時間沒了聲息、默然無語。
阮玲玉曾經信賴的、喜歡過的人,在她最後的時刻,就如同蜇人的蠍子。沒有一點兒諒解,沒有一點兒柔情,沒有一點兒憐憫,只有憎惡、非難和痛斥。
阮玲玉無數次在生與死的邊緣徘徊,那些男人,哪怕有一個在她的最後時刻伸出手拉她一把,都有可能避免這場悲劇。
可是並沒有奇蹟。
當她孤獨的身處狹仄的房間內,一粒一粒地數着安眠藥的時候,在一分鐘以前還被她認爲非常重要、非常喜歡的人,最後時刻卻被她平靜、空虛、淡漠地對待了。
是啊,那些人和她還有什麼關係?
整個身心都感受着孤獨。
她頹縮的身體和張大的眼睛讓觀衆無比心痛。
還有那種從頭貫穿到最後的宿命無助感,讓她在臨死前好像一個瘋子似的對着空氣喃喃自語,她只有向自己訴說那番傷心欲絕的話,心智崩潰前的遺言,拼着命想要證實一秒鐘前所發生的一切就是她生命的全部歷程了。
那是一種難以置信的痛苦。
好像一個人的靈魂正與肉體分離。支離破碎的話語爭相涌上來,一個字還沒有脫口,另一個字就搶上來,節奏愈來愈快。
聲音是無比空洞的。
含淚的嗚咽已經使她說不出最後的告別,臺詞就像一塊石頭,滾啊,滾啊,一直墜落入無底的深淵。
眼淚順着臉頰緩緩滑落,以至於在場的衆人真的以爲林簡即將就要喝下實際上並不存在的安眠藥,不由得心驚肉跳了一下,甚至內心已完全代入那種宿命且無休止的輪迴之中,似乎只有死亡才能終結這糟糕的一切。
教室裡沉寂沉默了許久。
也不知道林簡的表演什麼時候結束的,但人們竟然有了一種短時間內無法走出的奇怪的感覺,就好像他們不知不覺間被林簡帶入了表演場景,而無法抽身離開似的。
顧丹丹更是如此。
和林簡剛纔的表現相比,她自以爲已經達到她演技巔峰的阮玲玉獨白表演,一下子就被甩到了八條街之外,完全不夠看。
林簡所表現出的情感豐富度,的確讓她感到無比汗顏,原來這個世上真的有表演天才,就好像天生爲演技而生,她這次徹底服氣了。
《桃花鎮》那次,她可以把林簡入選當做是黑幕,《錦衣》林簡的爆紅,她可以將其歸爲運氣,可是這次,她怎麼樣再也無法找到其他理由推脫了。
被碾壓就是被碾壓,即便心中還有一點不服,但事實就是這樣。
她恐怕再努力個幾年也達不到目前林簡演出的這種效果。
光是看同學們個個沉浸在劇情之中而無法自拔的模樣,她就知道,她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要生活在林簡的陰影之中了。
“啪啪啪……啪啪啪……”
清醒過來的某名男生用力地鼓起掌來。
顧丹丹看了他一眼,這個傢伙分明之前最看不起林簡,總在他們面前說這個女忍者也不過爾爾,可是現在,卻一副完全被征服了的模樣。
也的確如此,無論是誰在現場,看完一整幕林簡所表演的阮玲玉獨白,就算之前對她再有偏見,但是在林簡遠超於常人的演技碾壓之下,恐怕再也無法秉承原有的觀點,甚至一下子成爲林簡的粉絲也不是沒有可能。
教室裡響起無比熱烈的掌聲。
林簡則是暗暗攥了攥拳頭,沒錯,她終於做到了。
那種發揮演技之時的暢快淋漓的感覺,讓她彷彿瞬間體驗到了另一個人的人生。
當演員演到極致,在某一個瞬間,她真的就好像成了阮玲玉的代言人,通過她的聲音、動作和表情,將九十多年前絕代佳人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完美地展現在當代人面前。
或許,這就是表演的真諦吧。
“謝謝大家!”林簡向熱烈鼓掌的人們鞠了一躬,這才緩緩走下講臺,坐在了最後面。
但依然有很多人扭頭看向她,似乎有些不捨,覺得她如果能夠繼續在前面表演那該多好。
“好了,相信大家也看到了林簡同學是如何表演的,結合我們課上所講的內容,希望每一個人都能從中吸取到營養,爲將來自己更進一步打下堅實的基礎。我們今天的課就講到這兒。下課!”
顧丹丹站起身,有些猶豫不決。
她其實很想和林簡說上兩句話,可是礙於面子,她又不太好意思。
畢竟在短短的一年之前,她還自詡爲前輩,將林簡看成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人,但一年時光之後,林簡已經是新晉的知名演員,而她依然苦苦在二三線之間掙扎,差距的確越拉越大了。
躊躇了半天,顧丹丹最後還是留了下來。
林簡也一直坐在教室裡,按照慣例,耿嚴一定是還有話對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