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虐的煎熬
艾斯已經走進了地下室,看着陰森的房間,他不由自在的跪下了。
抱緊肩膀,很冷很冷。
一個個陌生的名字從腦海中飛過,那些人,都是熟悉的。
無所顧忌的黑暗中,幽靈們盡情的飛舞着,已經一百多年沒有人影的房間,是幽靈們的樂園。
艾斯茫然地看着一切,他可以聽見鮮血滴落的聲音,也能看見鮮血在地上流淌——
“……血……”
張開手掌,空無一物的指縫有看不見的血跡流過。
這裡曾經死去無數的人,無數的怨恨被凝結在一個小小的空間內,那些血,那些已經不能用眼睛看見的血,都是逝去的人的怨恨!
幻覺中,血越來越多,快要把他淹沒了。
“爲什麼!爲什麼……讓我看見這一切……”
痛苦中,他跪下了。
無盡的哀傷衝擊着身體,悲痛欲絕的哀傷……
“仇恨,無休止的仇恨,能產生的是無止盡的苦澀。爲什麼一定要用仇恨相處,爲什麼一定要用無止盡的鮮血和淚水書寫歷史?爲什麼不論我怎麼努力,未來還是塗滿鮮血!”
是薩卡的聲音。
這個房間的痛苦迫使薩卡覺醒,他的哀傷化爲有形的實體,再一次出現了……
召喚之門在塔的最高處。
黑暗中,只有那扇門在發光。
薩卡看不見自己的手指,也看不見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生物,他靜靜的走在黑暗中,向那唯一的光源走近。
他知道,這個空間裡,除了自己,還有別的生物的存在,可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麼,夢境中的真實,也不需要知道。
或許這裡的黑暗纔是真實,他如此想着,向着更深的地方前進。
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坐在黑暗深處的人。
雖然保有青春,卻已經枯槁,這看上去不過三十的男人坐在黑暗處,寂寞的看着闖入者。
“阿略達伊魯?”
他試探的問着,沒有回答,幽暗的空間傳來悠長的迴音,但是沒有回答。
他明白了。
果然,長久的寂寞讓阿略達伊魯的肉體不堪忍受,他已經死了。
他不清楚阿略達伊魯,更不知道這位大賢者是個怎樣的人,但是他記得老師們對阿略達伊魯的評價,他們說,在瀰漫着頹廢的賢者之塔,只有阿略達伊魯陛下是公正廉潔的人。
可惜,健康每況愈下,阿略達伊魯再也不能過問世俗的事情,纔會有帕尼德的專權,以及今天的混亂局面。
他跪下了。
他必須向這位賢者獻上自己的敬意。
親吻着逝去的人的手指,死亡不會讓他害怕,他只是想親吻這位尊者,將自己遲到的敬意獻上。
“一切都已經結束了,阿略達伊魯大人。”
過分強大的力量會將身體傷害,不能駕御的力量是刺傷身體的劍,阿略達伊魯雖然擁有勝過幾乎所有的人的天賦,可是他畢竟只是人的軀體,人的身體是有力量和承受的極限的,他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於是——
飛逝了。
哀傷的離開了這個世界,卻又得到了永恆的平靜。
他溫柔地親吻着阿略達伊魯的手指。
指根有堅硬的銀白色指環。
這就是傳說中的駕御世界的神之戒,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的戒指?
不論這戒指是否是統治世界的權力的象徵,薩卡的手碰到它的時候,確實感受到力量的存在,整個神聖帝國的結界力量的中心,正是這枚戒指!
可是,爲何心中浮起難言的熟悉?
明明是壓制魔族力量的神聖之物,薩卡的手指碰到戒指的時候,竟泛起甜蜜的苦澀。
戒指在燃燒?
戒指竟是期待着他的?
他感受到那種期待了。
當戒指躺在掌心的時候,靈魂沸騰了。
靈魂深處蕩起激亢,血在血管中瘋狂,戒指開始發光了,皮膚也開始發光,熾熱的痛苦涌上來,已經不能維持意識了!
昏眩着,眼前看見的一切都是凌亂的,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破了,又似乎有新的生命在形成……
大氣在狂舞,世界都將瘋狂,無數信息涌入,薩卡發出狂烈的叫聲……
“啊——”
昏厥了……
再也不能忍受的昏厥了……
清醒是因爲寒冷,他感受到地面的冰冷,空無一人的房間張開巨大的結界,他的身體被結界綁縛着,動彈不得。
剛纔的一切只是一場夢,可是夢是那樣的真實,身體能記得那場夢帶來的所有痛感,微微動了一下,帶起異常的痛苦。
啊——
他再一次試着動了一下,果然全身都很痛。
我這是在哪裡?
茫然的看着四周,身體被剝奪了動作的能力,只能感受到掌心火辣的痛苦。
奇怪?
掌心很痛,手不能張開,似乎有什麼東西被烙進去了。
他用另一隻手撐起身體,脆弱的手臂不能承受身體的重量,剛剛撐起,又倒下了。
白色的長髮曳滿地面,鬆軟的絲絹外袍也不能掩飾他被封印壓制了力量的事實。
蒼白得可憐。
但是,在召喚之門發生的事情真得僅僅是一個夢?
爲什麼夢是那樣的真實,而且——
空氣中飄蕩着不屬於人類的氣味,魔族……空氣中有魔族!
咚——
咚——
咚——
腳步聲響起,鐵門發出“吱—吱—嘎—嘎—”的刺耳聲音,被打開了。
首先進入的人是帕尼德,他一言不發,倒是他的身後,約爾康發出歡樂的聲音。
“你終於醒了。”
殷情的約爾康跪下,抓住薩卡的白髮,強迫他擡頭,和帕尼德四目相對。
“你確實不簡單,竟然將保護神聖學院一千多年的結界解開了!不,你解開了保護整個神聖帝國的結界,拜你所賜,魔族再也不害怕我們了。他們……涌進了學院!”
“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有一些茫然,薩卡茫然的看着一切,所有的事情都不能理解。
“你通過夢世界進入召喚之門,取得神之戒,並且……解開了結界。”
爲什麼結界解開了,約爾康的語調卻是難以言喻的喜悅?
“……我的手……”
“不能張開,對嗎?你就是用這隻手抓住神之戒,而後,燃燒了自己的全部力量,把神之戒溶化了!你的手掌不能展開,因爲被溶化的神之戒將你的手溶化了!”
不能理解!
“但也因此證明了那個傳說。傳說魔女不僅背叛了神,甚至偷得足以對抗神靈的力量,但是神詛咒了她,讓她不能使用力量。於是她將足以毀滅世界的力量藏起來,藏在體內,並且留下遺言,一定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生下命運的孩子,將神的力量毀滅!”
輕浮的說着,阿爾卡利也來了。
他略帶表演性質的發言換得貝託魯奇的鄙視。
“你居然會說出這種不敬的言辭!”
“因爲即使是神,也不是永遠正確的。”
阿爾卡利隨便地說着,帕尼德也不管他們,只是專注地看着被封印壓制露出最虛弱的神情的薩卡。
豪奢的白髮隨意的拖曳在地,不能張開的手掌傳來劇烈的痛。
帕尼德的手抓住了薩卡的手,指甲掐進去,竟要強行將手掌弄開。
“神之戒已經沒有了,所以你也不再被需要!”
近乎泄憤的話語,尖銳的指甲切入皮膚,劃破了肌肉,甚至抵住了骨骼。
“……啊!”
痛!
異常的痛苦!
可是手掌還是不能展開。
帕尼德憤怒了,他將薩卡的手壓在地上,而後,將自己的魔法杖敲了下去!
魔杖是用黃金打造,上面鑲嵌着寶石,手杖打下去的時候,連呻吟也沒有發出,支撐手掌的骨骼直接發出“嘎—吱—”的脆響,完全的碎掉了。
提起的時候,原本是手的地方只餘下一團血肉模糊,碎裂的白骨支離着粉紅的肉,血爬在肉和骨骼之上。
冷汗冒出了,薩卡的身體不堪忍受這種痛苦,發出孱弱的呻吟。
約爾康皺起眉,修剪精美的指甲挑開已經血肉模糊的部分,試圖找到融入血肉深處的戒指的殘片。
痛到了盡頭,竟已經沒有感覺,薩卡無力的倒在地上,任由約爾康的指甲弄着自己那不能被稱爲手的血肉模糊。
“你不怕痛?”
約爾康有些奇怪了。
“如果我說我很痛,你們會停止嗎?而且,痛到了極點,身體會麻木的。”
虛弱的說着,他已經麻木了。
神經不能感受到傷處的痛苦,看着被約爾康的手指剝弄的肉團,竟好像那東西和自己毫無關係。
“你已經麻木了?”
“……我一直都是麻木的……很久以前,我就被作爲災厄的化身而被人厭惡……我彷彿被命運詛咒一般,不論身在何方。都不能從厄運的控制中得到解脫……可是,即使這樣,我也相信我的存在不是沒有意義的……我愛這個世界,也相信這個世界是愛我的……不論被命運怎樣的玩弄,都……我是……被愛的……”
“你還是很有精神的。”
帕尼德湊近,捏起他的臉,帶着愛情的悲憐,殘酷的嘆息着。
“雖然是個不應該出生的孩子,卻是那麼的美麗。揹負着禁忌之子的身分,果然也是如詛咒般的美麗。”
“禁忌的孩子嗎?是誰劃分了禁忌與神寵……是神,還是你們?我相信我的存在也是有意義的……神沒有拋棄我……是你們!是你們被神靈拋棄了!”
“混蛋!”
憤怒了。
風刀刮過,削斷大把的頭髮,臉上也有了三條血痕。
血,滴落。
“我對神沒有任何感情,我只想知道,我想要得到的東西在哪裡!”
在帕尼德的授意下,約爾康心滿意足的抓起已經奄奄一息的身體,用力的摔向牆壁。
嘣!
身體和牆壁撞擊,發出碎裂的呻吟。
拖曳着血,薩卡跌倒在地。
約爾康難以壓抑自己的興奮,他試圖抓住薩卡,卻被阿爾卡利阻止了。
“阿爾卡利!”
帕尼德不滿的皺起眉:“你想反抗我?”
“不,我只是不忍心看見我中意的美貌被如此蹂躪。最重要的是,你們的折磨手段一點也不符和我的美學!”
原來如此,阻止加註於自己的暴力,僅僅是爲了所謂的美學。
但此刻,薩卡沒有被出賣的痛苦。
索菲特家族是不可信的代名詞,他們爲利益而動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他們不會遵守與任何人的諾言,他們甚至違背與塔的約定,和尼魯亞達的人進行商業貿易。
所謂的索菲特家族特別製做的商品,大多是使用不能公開的手段獲得的東西,尤其是使用來自魔法公國的植物的改良品種做成的薔薇水,作爲最高級的夜晚消遣品,以滋養身體的美容藥水的名義放在貨架上,每一次都是剛剛上架就被搶購一空,只有私下定貨才能輕鬆得到。
所以,只爲追逐利益而活的索菲特家族,是不能信任的。
此刻被他背叛了,也沒有任何值得抱怨的。
他垂下眼簾,不再期待得到幫助。
“你先出去吧。”
被命令的對象是約爾康,而後,帕尼德要求阿爾卡利和貝託魯奇離開。
“你把希斯叫過來,這種事情,他比較擅長。”
顯然,帕尼德讓阿爾卡利出去,不僅是被他的“美學”弄得興趣全無,更出於對索菲特家族的不信任!
現在,房間裡只剩下薩卡和帕尼德兩個人了。
他拉起薩卡的長髮,強迫被折磨得無神的眼睛看着自己。
“你真是讓我喜歡的美麗,即使被這樣的折磨,你的美麗依舊讓我迷戀。不,正因爲被折磨着,於是變得更美了。”
薩卡不想理睬他。
帕尼德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我曾經愛過一個人,我們約定了結合。那時的我們異常幸福,幸福已經垂手可得。可是命運玩弄了我,在幸運即將降落的時候,不幸也到來。我和她都只是家族的玩具,我們被送進神聖學院。那時的我們太年輕,也太天真,並沒有想到太多的痛苦,我們相信,即使不能結合,也能每一天的見面。我們相信,我們依舊可以得到勝過結合的幸福。我們是那麼的天真,竟相信命運的猙獰。可笑的天真!”
薩卡知道他口中的那個她是誰,曾經無數次從獨處的溫蒂妮口中聽見“帕尼德”這個名字,薩卡知道,溫蒂妮依舊愛着這個已經爲了權力祭獻自己的一生的男人。
“……但是你背叛了她,也背叛了你們的愛情,今天的一切,難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
“住口!如果不是你的出現,我們的愛情雖然不會永恆,卻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被刺中傷處,帕尼德揪緊薩卡的頭髮,將他的頭砸向牆壁。
嘣!
嘣!
血濺在牆壁上,也將白髮變得血跡斑斑。
他恨恨的說着,哼着歡快的小調。
“溫蒂妮是多麼善良溫柔的女人,她是不是總是抱着你,給你唱搖籃曲?在你睡不着的夜晚,溫柔的親吻你的額頭,給你唱搖籃曲?”
“……拉—拉—拉—,寶貝睡吧……媽媽陪在你的身邊,睡吧,親愛的寶貝……”
從他口中哼出的歌,殘酷的可怕。
“你……你是個瘋子!”
薩卡痛苦的說着,傷口因爲魔族的力量而迅速癒合,於是加劇了痛苦。
當帕尼德將他的頭髮鬆開的時候,薩卡已經狼狽不堪了。
因爲大量失血,皮膚是接近牆壁的慘白,甚至有些發灰,傷口處的血已經乾涸,臉上有血塊,除了眼睛還是高傲的銀白色,竟不能找到原本的痕跡。
額頭的血留下,凝結在眉毛和睫毛之上,於是有了灰暗的紫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