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當空,預示着又一個好天氣。
嗒嗒嗒……
急促的馬蹄聲中,一騎向北疾馳而來。
馬上的騎士頗有些狼狽,披散的頭髮在晚風中飛舞,身上原本華貴的服飾也已經破損了好幾處,而且渾身上下都是斑斑血跡,顯然剛剛經歷了一場大戰。
此人正是從烏曼家族軍營中逃出來的勞倫斯子爵。
他的手中死死握着一柄尤帶血漬的騎士劍,不過此時卻已經被他當成了馬鞭,不停地拍擊着戰馬的屁股,催促戰馬疾馳。
身後遠方,隱隱有煙柱升騰。
幾十個縱馬疾馳的身影,正緊緊地綴在他身後,揮舞着刀弓,緊追不捨。
這場追逃戰已經持續了一整天,勞倫斯子爵覺得自己已經快要到極限了。
但他絲毫不敢停下來。
因爲從之前的幾次短促交手中,他可以明顯感覺到,那些追兵是真的想要殺他!
恐怕母親已經凶多吉少了。
甚至,烏曼伯爵應該也已經知道了,自己並不是他的親生兒子!
勞倫斯子爵心中翻騰着濃濃的後悔之意。
早知如此,他就不會自作主張,與母親一起試圖刺殺烏曼伯爵了。
應該等父親安排的。
但隨即,他又狠狠搖頭,將這個念頭甩出腦海。
不能等父親安排好一切!
勞倫斯子爵知道,自己真正的父親覡先生可不止他一個兒子。
雖然那些都是私生子,但是,他自己也不是父親的嫡子啊。
甚至於,如果等父親成爲了新的北境公爵,那他也永遠不能迎娶自己的親妹妹潘妮,亂倫在這個世界也是禁忌之戀,是不被世俗認可的。
所以,如果那些私生子還有一線渺茫的希望能夠身份轉正,那勞倫斯就註定不可能成爲嫡子。
當然,勞倫斯也知道父親和母親的約定,他將來會成爲覡先生的養子,改姓聖席恩。
但是,萬一將來覡先生自己有了嫡子呢?
覡先生現在未曾娶妻,但成爲北境公爵之後呢?
難道他會終生不娶?
這種危機感促使勞倫斯與潘妮決定行險刺殺烏曼伯爵,然後趁機控制住烏曼家族的軍隊。
如此一來,手中有了軍隊,也就有了籌碼。
他們母子也就有了些底氣。
但沒想到……
搞砸了。
各種複雜的情緒在勞倫斯心底翻騰,心不在焉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身下的戰馬已經快不行了。
馬嘴處已然冒出了白沫,顯然隨時可能力竭倒地。
一追一逃之間,轉眼又過去六七裡。
勞倫斯子爵身下的戰馬已經汗出如漿,嘴邊的白沫中竟滲出絲絲血跡。
果然,下一秒,戰馬一個趔趄,頓時翻滾在地,骨頭折斷發出清脆響聲,分外刺耳。
勞倫斯子爵立刻被甩了出去,心中駭然。
但好在他身爲三階騎士,素質遠不是普通人能比,在辦空中,他就強行收束身體,團身成球,落地時連滾了幾圈,然後又矯健地一躍而起。
勞倫斯子爵喘息幾下,看着身後追來的騎兵隊,心中升起一股絕望之情。
但很快,他就晃了晃腦袋,將這種情緒強壓下去。
眼中浮現起兇狠猙獰之色,勞倫斯子爵雙手握劍,微微屈膝,做出了準備戰鬥的動作。
既然失敗了,那就只能承擔後果。
勞倫斯子爵拋開所有無用的情緒,專心致志地盯着不斷逼近的騎兵們。
踏踏踏……
馬蹄聲越來越沉重,大地的顫動越來越劇烈。
“來啊!聖席恩家族永不屈服!”
勞倫斯放聲狂吼,猙獰的表情如同一隻絕境之中的猛虎。
對面騎兵的面容已經清晰可見,他們紛紛舉起手中的刀劍,泛起的寒光如同一片鋼鐵森林,向着勞倫斯迎面撲來。
近了,更近了……
勞倫斯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碰撞。
時間彷彿遲緩了下來,空氣也彷彿灼熱起來。
不,不是彷彿!
空氣真的燥熱起來!
短短一瞬間,勞倫斯就感覺到迎面而來的熱浪,簡直如同面對一個大火爐。
轟!
就在他疑惑之際,一道火牆突兀地矗立在他面前,空氣炙熱地彷彿要讓人窒息。
咴律律——
追兵們驚恐萬分,瘋狂地控制戰馬,試圖在火牆前停下,然而,已經進入衝鋒狀態的戰馬又怎麼可能在短時間內停下?
彷彿撲火的飛蛾一般,大半的追兵都在慣性的作用下前仆後繼地衝進了火牆之中。
熊熊燃燒的火焰彷彿有種奇特的魔力,瞬間就將他們化爲灰燼。
落在後面的追兵們來不及搞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紛紛竭力調轉馬頭,立刻往回奔逃。
然而,還沒等他們逃出去多遠,又是一個巨大的火球從天而降,將剩餘的追兵們徹底吞噬。
流動的火焰瞬間覆蓋了方圓幾百米的草地,等到火勢褪去,就只能看到大片的焦土,和疑似骨灰的殘骸。
柔和的晚風一吹,漫天飛舞的灰燼彷彿點點星光,有種詭異而殘酷的美感。
勞倫斯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似乎還沒有從鉅變之中緩過神來。
半晌之後,他終於收回了長劍,臉上露出劫後餘生的笑容。
“父親,是您嗎?”勞倫斯四下張望,大聲呼喊道。
很快,他就在身後不遠處找到了那個不起眼的身影。
“父親!”勞倫斯急忙跑了過去。
“他們爲什麼追你?”覡先生的臉罩在法師袍的兜帽裡,看不清表情。
“他們……”勞倫斯頓時語塞。
猶豫了一下,他還是一五一十地將自己跟母親的所作所爲告訴了覡先生。
覡先生聽後,半晌沒有動靜。
太陽漸漸落下山去,只留一點餘暉勉強照亮世界。
黑暗的腳步已經不可阻擋,即將統治這片大地。
夜風微涼,勞倫斯的心更涼。
覡先生的沉默正一點一點地侵蝕掉他的信念,讓他不斷滑向絕望的深淵。
但就在黑暗即將徹底吞噬勞倫斯之際,一絲光芒突然照亮了他的世界。
只聽覡先生說道:“我知道了。”
他的語氣極爲平淡,彷彿毫不在意勞倫斯惹出的禍端。
勞倫斯心中忐忑,試探地問道:“父親,那……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覡先生突然擡起頭來,寬大的兜帽向後滑落,露出他的臉——
那是一張怎樣的臉啊!
左半邊已經徹底變成了詭異的青灰色,扭曲的血管彷彿一條條蚯蚓,在皮膚下面不斷蠕動,而更爲可怖的,則是他的左眼。
那裡已經沒有眼球了,只剩下一個空洞,一個深不見底,彷彿看一眼就要被吸入靈魂的孔洞。
勞倫斯嚇得連退三步,但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行爲的不妥,又連忙上前三步。
強忍着內心的恐懼和身體的顫抖,問候道:“父親,您沒事吧?”
“跟我走。”覡先生語氣冰冷。
說完這句,他也沒有回答勞倫斯的問題,只是默默站起身來,隨後向前走去。
勞倫斯也不敢多問,連忙也跟了上去。
最後一縷太陽的光輝也消失在天邊,無盡的黑暗徹底籠罩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