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悅本能地奔進房間,見阿慎依舊昏迷不醒,泄氣地對跟她一起進來的卓凡說,“我以爲……”
“慎博士雖然昏迷不醒,但時常會夢囈。”霍醫生站在門口,解釋說。
一直守在病房外的護士進來,手裡拿着一個活頁夾,送到俞悅面前,“這是慎博士這兩天夢囈說的話。
俞悅沒有接,驚訝地看了看護士,霍醫生見俞悅不解,“慎博士的出現,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生還而已,更是三個月前飛機失蹤事件的關鍵線索。所以就算慎博士還在昏迷中,他的話,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霍醫生沉着臉,“如果,慎博士無法甦醒,他的夢囈就是當日事件的唯一線索。”
俞悅怔怔地接過護士手裡的活頁夾。
“慎博士說的話,我們都不明白,也許俞小姐可以明白慎博士話裡的意思。”護士輕輕地說。
俞悅看下去,發現只是幾個字。有一個大概因爲聽不明白,用拼音標註。這幾個詞語分別是“門”“島”“daodong”
“慎博士不斷重複這幾個字。”
“慎博士沒有發燒,所以這幾個字並不像是高燒後的胡言亂語。”
“可是,這看上去並不是什麼值得記錄的重要線索。”卓凡湊過來掃了一眼,疑惑道,“單單從‘門’和‘島’來看,根本什麼也確定不了。”
卓凡說的有理,衆人一時間都僵在原地。俞悅指着紙上用拼音標示的詞語,皺着眉頭,“這個daodong,是什麼意思。”
護士爲難地搖搖頭,“慎博士夢囈發出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只是我們也不知道是什麼。”
“確定沒聽錯?”卓凡問。
護士堅定地說,“已經好多遍了,確定就是這個發音。只是我問過許多人,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俞小姐也沒有印象?”
俞悅在記憶裡仔細搜尋,關於阿慎的所有事,她幾乎都能說地上來,可是如果阿慎心裡有沒有對她說的事情,而那件事對他來說又至關重要,足以在這樣混沌的狀態中夢囈說出,那她怎會知道。
卓凡見俞悅露出很失落的表情,拍拍俞悅的肩膀,“別想了,說不定慎博士只是在做夢。”
霍醫生也說,“有研究顯示,昏迷的病人的思想很可能停滯在他自己構造的空間裡,所以,慎博士這樣的囈語到底有沒有意義,我們誰也不知道。”
“等等!”俞悅突然說,她從口袋裡掏出手機,用拼音打出“daodong”的拼音,顯示的詞語只有“導洞”
卓凡看過來,“導洞是什麼?”,說完也拿出手機百度起來,“看,百度百科有解釋。”所有人齊齊看向卓凡的手機。“原來是隧道施工時的一種施工方法。”
俞悅失望地搖搖頭,“阿慎根本不瞭解施工方面的東西。”她失望地把活頁夾遞給護士。
卓凡也有點失望,關了手機,看看活頁夾上另外兩個字,嘆氣說,“沒有更多的信息了。”
“慎博士只是在說夢話也不一定。”護士見氣氛沉重,安慰俞悅。
“不管怎麼說,慎博士的夢囈還是要記下來。”不容俞悅爭辯,將活頁夾交到俞悅手裡。“病人需要靜養,可是你們能夠在這裡呆一會兒。”
“不可以一直陪在這裡嗎?”俞悅即刻問。
霍醫生面色凝重,“慎博士在生死之間徘徊,阻止你們留在這裡是不近人情。可是身爲醫生,我必須告訴你,病人需要的是靜養,目前慎博士的狀況還需要觀察。所以,你們不能長時間留在這裡。再呆一會兒,你們就走吧。”
“霍醫生!”俞悅失措,她已經等了這麼久,等着見到阿慎。現在見到了,卻不能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留在他身邊。
卓凡見霍醫生臉上是不容反駁的神情,也不好再問。只好對俞悅說,“霍醫生是腦醫學的權威,有他在,慎博士不會有事的。”
俞悅搖搖頭,祈求地說,“醫生,就一晚,就算讓我呆在門外,我也要留在這裡陪阿慎”俞悅雙眼含淚。
經過三個月,卓凡到底有點了解俞悅,她身材瘦弱,時時禮貌有加,不會對人對事有過多強求,給人一種柔弱怯懦的感覺。可是,在關鍵的時候,她骨子裡卻有一種力量支撐着她。所以,當面對慎博士的失蹤的時候,她離開衆人,一個人挺了過來。這種時候,卓凡分明看到俞悅眼裡的倔強。不由得讓他想要幫她。“霍醫生,就讓俞悅留一晚吧,或許,俞悅對慎博士的病情有幫助也說不定。”
霍醫生並未遲疑很久,“那好,病房隔壁還有一個房間,你到那裡接受全身消毒,再進來。”
俞悅抹抹眼睛裡的眼淚,道過謝隨護士進了隔壁的房間。
看着俞悅進了房間,卓凡才問霍醫生,“霍醫生,請問,可以根據慎博士腦部的受傷情況判斷受傷的時間嗎?”
“你也發現了這個問題,跟我來。”霍醫生走到辦公室裡,“單單從顱腔內的血塊情況,無法得知,但是,如果慎博士腦部的血塊是三個月前飛機失事時造成的,那慎博士早就已經死了……”霍醫生從抽屜裡拿出幾張照片,“這是慎博士剛被送來時腦部傷口的照片。”
“傷口才剛開始結痂,而且……”卓凡震驚地說不出話來。
“而且,還在流血。”霍醫生冷靜地說,“這也是爲什麼我們至今沒有公佈他就是慎博士的原因。”
“你是說,慎博士的傷,不是飛機失事造成的,而是,人爲?!”卓凡瞪大眼睛看向霍醫生,霍醫生凝重地點頭,“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武斷下結論,慎博士失蹤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所有人都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事,更不能斷定他的傷是如何造成。”
卓凡點頭,心裡卻覺得很不安。如果真的有人要對慎博士不利,那麼留在慎博士身邊的俞悅,也處在危險中。“今晚我也留下來!”
霍醫生看了卓凡一眼,這兩個年輕人眼裡的誠懇讓他沒辦法拒絕,而且他隱隱覺得,慎博士身上有太多他不能理解的東西,就算他傾盡他畢生所學,也沒辦法解釋。就像,慎博士腦部的血塊正在一點一點自動消失。“去把你的車,開到地下車庫的角落裡。”
夜晚降臨的時候,整個醫院乃至小鎮都歸於沉寂,除了當地人,也許誰也不會察覺到這所醫院的不尋常之處,而這樣的不尋常,普通人根本沒有心情去在意。可是,總有心懷好奇的人,會察覺到混雜海水味道的星夜下,這個濱海小鎮裡,多了一盞燈亮着,並且亮地這麼不同尋常。
幾個小孩剛從海邊抓螃蟹回來,入夜後,海螃蟹會成羣結隊地爬上沙灘,在沙灘上發出沙沙沙沙的輕響。鎮上幾個膽大的小孩時常會揹着大人跑出來,抓海螃蟹。注意到那微弱的光的,是落在最後的一個小男孩,因爲身材瘦弱,他一直是另外幾個男孩欺負的對象,他手上提着塑料水桶,水桶裡放着他們剛抓來的螃蟹,幾個大孩子在前面走着、打打鬧鬧,留了他一個人拎着沉重的桶,遠遠落在後頭。
因爲跟不上另外幾個大孩子,他就索性慢慢地走。反正他們的螃蟹在我這裡,他心想着,腳步越來越慢了。他百無聊賴地一會兒看看星空,一會兒又用腳踢路邊的石子,突然,他聽到什麼東西竄進了旁邊的稻田裡。稻子靜幽幽地散發着即將成熟的氣息,小男孩心想,一定是隻野貓。這樣想着,還是把目光瞥到黑漆漆的稻田裡。
就在他目光擡起來的剎那,不遠處醫院裡的燈光吸引了他的視線。“咦?”他一下子就覺得哪裡不對,可又說不上來,這樣一怔,就停在路邊不走了。
那幾個大孩子察覺到身後的人沒了聲音,紛紛回過頭來,“你怎麼不走了!”
小男孩怔怔地依舊盯着那扇窗戶,“你們看。”他擡手指着遠處,“醫院裡的燈怎麼亮了?”
年紀最大的男孩子走近,啪地打在他的後腦勺,“你小子傻了吧,醫院裡晚上當然亮着燈了,不是還有住院的病人嘛,別廢話了,趕緊回去。”
“不是,你看,是醫院後面的那幢樓。那裡從好幾年以前就沒人了。”
那幾個男孩子順着他的手看過去,也許是夜黑地太徹底,從窗口透出來的一絲光亮變得格外醒目。“是不是……鬧鬼了!”
正在他們顫顫地不知所措的時候,遠遠地走來一個男人,男人揹着雙肩旅行包,身穿闊大的迷彩衣,騎士靴上沾着些沙子,他疲憊的臉色隱在黑暗裡。
這幾個男孩子本來就很害怕,驟然見有人過來,都嚇了一跳,“啊”地大叫一聲,就往前四散飛奔出去。
年紀最小的那個男孩子手上拎着水桶,丟掉也不是,拎着也不是,還在猶豫的時候就被男人一把揪住了衣領。“小子,別跑。”男人的聲音很溫和。男孩子仰頭看過去,只見黑夜裡,男人的眼眸映着路燈微弱的光,竟然特別明亮,儘管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但這並不妨礙男孩子對他放下防備。男孩膽子稍微回來些。“你,是誰?”
“我是出來旅行的,路過舟山,聽說你們這裡的海很漂亮,就過來看看。”他見小男孩也不掙扎了,就把他鬆開。
離地近了,小男孩纔看清楚,這個男人看上去很年輕,月光照耀下的臉顯得格外清秀,怎麼看也不像壞人。在小孩眼裡,長得不像壞人的人就一定是好人。他已經不害怕了,“大哥哥,這麼晚了,你到這裡來看海?”
“我是想來看日出的。”男人說,“剛纔你們在這裡看什麼?”
小男孩聽男人這麼一問,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說,“大哥哥,我剛纔發現了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男人眨了眨眼,明亮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光,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什麼很可怕的事?”
小男孩指向遠處的醫院,“你看,那裡,就是我們鎮上的醫院,我們這裡的醫院有兩幢樓,可是第二幢樓已經好久不用了,你看,那裡,亮着一盞燈,看到沒有?”小男孩幾乎踮起腳尖讓男人看。
男人摸摸他的頭,輕輕地說“看到了,說不定是有病人住在那裡呢。”
小男孩頭搖地跟撥浪鼓一樣,“不會的!那裡已經好多年不用了。”小男孩怔了一瞬,湊近壓低了聲音說,“大人告訴我們,那裡鬧鬼。”
男人溫和地將他放下,摸摸他的頭,“你快回家吧,已經很晚了。”
“那大哥哥呢?”
“大哥哥還有事。”
起風了,海風吹地兩邊的稻田奔涌裡如暗夜裡的波濤,真真稻香和着海風撲上男人的面孔。
男人靜靜地看着小男孩拎着水桶,慢慢走遠了。他把視線轉向醫院,良久良久地凝視着那束不同尋常的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