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好,孩子。”
“我已經躺好了。”
“用最舒服的姿勢躺好,別用力,別想任何事情。”
“這個姿勢就是最舒服的了,護士姐姐。我睡覺的時候最愛這樣躺。”
“好,孩子。我來陪你聊天吧。”
我看着大廳裡的護士正在照顧一個小孩子,眼前的這個孩子——不到十歲,卻失去了左腿。
“我做了個夢。”
“你跟我說過了。一個很有趣的夢。”
“其實不是一個,”孩子改了口,“是每天都做這個夢,每天。”
“是嗎,跟我講講,是個什麼樣的夢。”
“晚上睡着後,我悶得很。”孩子說,“不是真的悶,是夢裡那種悶。好像很久沒喝水,很久很久不許和你們說話的那種悶。我一個人在地下面走着。我覺得那裡的路又黑又窄,天花板很低,壓得我很難受。這兒是個我不認識的地方,旁邊也沒有人。後來……”
“它們就來了?”護士說。
“它們人不多,只有三五個人。它們的眼睛紅紅的,牙齒很尖很尖。”
“你是說,像吸血鬼那樣?”護士低聲說。
孩子睜開了眼睛:“什麼是吸血鬼?”
護士搖了搖頭,她知道這孩子從沒在書裡見過吸血鬼,包括其他小動物或者魚。她說:“閉上眼,繼續說吧。”
“它們有高有瘦,我從來沒看過眼睛是紅色的人。它們在前面走,我就跟上,這時候,它們還回頭向我招手呢。小路就不見了,我們到了一個大大的石頭房子裡,別提多大了。有很多種顏色的光,還有聲音,還有味道,都是很多種顏色。”
護士微微點頭,孩子已經開始漸漸沉入對夢的回憶,他的語言顯示了這一點。
“吸血鬼,呵呵,真是想象力豐富的小孩。”我聽完他們的對話後說。
“也許,那個小孩比你懂得多。”瑞亞說。
她的話音剛落,我還沒來得及細想是什麼意思,一陣刺耳的警報聲就響了起來。
“怎麼了?”我喊了起來。
“水!水進來了!”我聽見剛剛那個護士在尖叫。
“我們要把傷員擡上去,快!孫!教授!別發呆了!”依諾朝我們大喊。
這時候,我才發現我腳下的空間正傳來一種可怕的嘎嘎聲。似乎下面的幾層的牆壁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分開,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陣不斷增大的咆哮聲。
幾個護士和醫生驚恐地站在輸液架旁,一動不動。水流,令人震驚的冰冷的海水,正從下面一層漫了上來,猛烈地撲到我們的腿上,差點把我撞倒,我緊緊地抓住牆壁上的護欄。
一件沒有想到的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海底避難所的地下二層的耐壓牆裂開了。
我們一行人,趕忙擡起了身邊最近的幾個病人。
“朝最近的那道鋼製滑門那走!”這時候遠處的一個醫生終於反應過來了,對我們說道。但他卻不斷被猛烈的水流衝倒。
終於,我們擡着三個病號,跑到了自動滑門那裡。
幾個被衝倒的醫生和護士也從水裡爬了起來,抱起小孩子和傷員,向我們這裡跑。
可沒等我們進去,滑動門已經關閉了,封閉了出口。
“不!”依諾吼了起來。
“水量到警戒標準了!”拉世德叫道,“我們可以翹開滑動門!”
我們用多用途鏟使勁砸那門,可在急流的喧譁聲中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外面沒有人。”我說。
我轉身向大廳四處看了看,這才發現一個剛在檢驗科室的醫生臉面朝下浮在水裡。
“他是從對面樓梯上摔死的。”依諾壓低聲音說。
“我們現在什麼也不能幹嗎?”
伏尼契教授眼望着上面:“上帝,放過我們吧。”
我們一羣人站在不斷上升的水裡,絕望地禱告着,但我知道這完全是徒勞的。
“還有其他的出口嗎?”我問剛纔告訴我們朝這邊走的醫生。
“沒有了,該怎麼辦啊?”他反而求助於我們。
水已經淹到了胸部,我們把傷員和病人從架子上扶了下來,然後一起眼睜睜地看着海水的上漲,呼吸着狹小空間裡最後一點空氣。四周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壓力強大的海水,吸附、推動着我們。我連上下左右幾乎都快分不清了,快要撐不住了,就在最後一點空氣正從嘴邊溜走的時候,滑門“喀嚓”一聲,居然打開了。
“快上來!”原來是尼奧醫生,他從外面把門撬開了。
“謝天謝地,你出現的真及時!”
“快往上爬!”他的助手希爾在上面招呼。
我們扶着傷員和病人在急流中吃力地向上爬,水就在我們腳下不斷上漲。爲樓梯照明的電燈已經熄滅了,我們只能在黑暗裡摸索着往上走,嘴裡咕噥着連自己都聽不清的祈禱。終於爬到了地下一層,封閉閘門關上了。
“差點就玩完了。”我躺在地上喘氣。
“我的翅膀……嗚嗚……嗚……”
“不用擔心,瑞亞,就是溼了,過下就會幹的。”我說。
幾個醫生和護士也欣然躺在地上,這次可把他們嚇壞了。
“對不起了,我來晚了。”尼奧抱歉地說。
“沒事,我們這不是都還活着嗎?”
“孫,那個……”依諾朝我使眼色,我立即想起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位醫生。
“大家現在可以休息一下,這裡是安全的,這次事故的原因是由於海底避難所的第二層耐壓牆破裂導致的。”希爾對我們說,“現在避難所的其他部分都是安全的,大家放心,不用擔心。”
我心想:幸虧只是第二層出問題,如果全部樓層都被海水侵入,那我們不是百分之百逃不脫?
“尼奧醫生,那個小女孩,她醒過來了!”
“什麼?哪個小女孩?”
“就是琳達啊!”
“我的天,是真的嗎?”
我一看有點詫異,我們之前來避難所看到的那個小女孩,怎麼就突然的醒過來了呢?
“您快過來看看,她的腿受傷了。”
“琳達,別哭,只是皮肉傷。”尼奧醫生說。
“好的,叔叔。”
尼奧醫生一邊從助手手張接過適時遞過來的消毒水、棉花和繃帶,一邊細聲細語地同小病人說話。
“好了嗎?應該不痛了吧?琳達。”
“謝謝叔叔,我不痛了。”
“真是個有禮貌的小姑娘。”我說。不過,我還是在想她爲什麼在接觸到海水之後,就突然甦醒了。
正想着,我突然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周圍什麼都看不清了!避難所裡的一切都在搖晃、旋轉,我的大腦和心臟迸發出絞痛,千萬顆金星在飛舞,跳躍。
我把多用途鏟扔到了一邊,手緊緊地壓在左胸上方,把自己的腦袋埋在另一個胳膊中,肩胛在激烈的抽動。
這是怎麼了?我身上發生什麼了?我還沒明白過來,就直接昏迷了過去。
寧靜和死寂的區別往往只在於感受者的心情。
現在我的感覺就是:周圍一片死寂。
也許周圍上下幾億公里內都是寂寞空虛的,我這樣想着。
“你好,孫。”
“你是誰?爲什麼把我帶到這裡來?”我問着一個我完全看不到的“人”。
“很抱歉,先自我介紹下,我是尼洱星的國王,瑞亞所在星球的統治者。”
“你想把我怎麼樣?”我有點害怕道。
“我現在正在通過我所在空間的催眠牀,向你輸送信息,你會在短時間內保持這種狀態。不過,你放心,在這裡你會更加有身臨其境的感覺,進入到那場遠古戰爭中去。”
“你在說什麼?我完全不明白。”
“等下你就知道了,馬上開始,你要放鬆些,把你全部的意念集中在一萬四年前的地球中。”
我的感覺很奇怪,現在像是在霧裡行走,什麼都看不見,只有這位突然出現的國王的聲音爲我指路。過了一會兒,遙遠的一萬四年前的迷霧在我眼前緩緩飄散。我看到一片貧瘠的坡地,在很多菩提樹下,叢生着山艾,大片的土地裸露着,有時可以看到一些肉葉蒺藜和不知道名字的蕨類植物。
氣溫很低,風陰沉沉的吹着,我終於看清自己正趴在一片矮小的灌木叢中,我耳中聽見了這個坡地下,正傳出的陣陣驚天震地的喊殺聲!
“他們是誰?”我急忙問。
“是士兵,人類與血族的士兵。”那個聲音就在我耳旁說話。
“吸血鬼發現我們了,他們正從三面包抄,越來越近了!”
“沉住氣,我們不會輸給他們的!”我看到一個穿着古代軍裝的軍官說。
“我跑不動了,其他人都在我前面!”跟他說話這個士兵大喊並呻吟起來,表情看起來極度痛苦。
“快!不跑,你會被它們抓住的!阿德萊德!”
可我看到這個可憐的士兵還是跑不快,他從一處灌木叢鑽進另一處灌木叢,可是下面平地上的植物太稀少了,當他剛要鑽進不遠處的植被找掩護時,他的身體已經完全暴露在他的敵人的視野裡。只見阿德萊德一聲痛叫,他的身體往前一撲,雙手捂在胸口上。
我正準備起身上去幫他,可那個聲音說話了:“別去,你現在只是個幽靈,幫不了他的。”
“你怎麼了,阿德萊德?”之前那個軍官在遠處朝他喊,可阿德萊德已經分不清是誰在問他了,他只是異常艱難地說:“我被打中了,在這裡!”阿德萊德的手捂緊了胸前的衣襟。我看到,他的臉上露出痛苦的邊請,雙手扭曲在了一起。
“你要堅持!我們還沒結束!”阿德萊德耳邊傳來一個聲音,他分不清誰在說話,但是他猛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另外一個夥伴發現了他,攙扶着他繼續向前跑去。
可就在這個時候,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他們的後面出現了一羣“人”,像鬼一樣白的皮膚,血紅色的眼睛,尖尖的獠牙,就跟西方傳說故事中的吸血鬼一模一樣!他們端着怪異的武器飛快的向阿德萊德他們追去!
不過還好,這位帶傷的士兵前方出現了他的盟友,他們邊跑邊開槍,用密集的槍彈阻止了這羣怪物的追擊。
“是我們的人,他們來了!”阿德萊德說完,就往下一垂,好像昏了過去。很長時間,他都這樣垂着頭,一點反應都沒有。
“阿德萊德!阿德萊德!”戰地醫生不停地叫着,生怕他真這樣睡過去。
“啊!”過了很長時間,阿德萊德才喘出一口氣,繼續痛苦的呻吟着。
“冷!天氣很冷!我流了很多……很多……血!”他不聽的哆嗦着,兩手放在胸前痛苦地亂抓。身體差不多縮成了團,爬行過的地方,泥濘中拖着一條長長的血痕。
現在發生在我眼前的情景,讓我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