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豹的舉動很讓人詫異,但是他剛剛跳進院牆另一邊,我就隱約聽到拐角一端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幾道明亮的光線照射過來,刺的我和絡腮鬍子睜不開眼。
“不要動!舉起手!”幾個人舉着手電照到我們身上,有人低聲的警告,我睜開眼睛看看,對面的人一共六七個,其中四個都穿着軍裝,應該是部隊上的人,全拿着槍。
“我們是良民。”絡腮鬍子看見對方舉槍,頓時就慌了,雙手舉的老高,跟那些人辯解着。
“把槍先收起來吧。”站在最前面的,是一個很年輕的姑娘,看樣子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跟銀霜子年紀差不多,她看看我和絡腮鬍子,就把手裡的槍放好,走過來幾步,道:“小老鄉,你不用怕,我們想問問,剛纔,有沒有看見一個人從這跑過去了?”
這個年輕姑娘很溫和,跟我描述那人的長相,聽她的描述,我就知道他們要找的是章豹。我搖搖頭,表示自己沒看見,同時心裡就很替章豹擔心。山裡面在解放戰爭時沒怎麼打仗,戰場主要是在省城和幾個大城,所以這邊很少會見到部隊的人。看這些人的樣子,應該是工作隊。
剛解放的時候,很多地方都屬於軍管,一直到建國以後,權力才逐漸移交給地方政府,在一些形勢比較特殊的地方,比如山匪橫行的山區,會有部隊和地方上的人組成一個工作隊。工作隊的權力非常大,幾乎什麼都管。我心裡很清楚,章豹是解放前就一直被通緝的重犯,他家就是盤營鎮的,不知道跑回來做什麼,但在這裡遇見了工作隊。
“小老鄉,我說的那個人,是個壞人,殺了很多人,現在我們在抓捕他。”這個姑娘看見我不說話,就道:“如果看見了,一定得告訴我們。”
“水靈,現在該怎麼辦?”旁邊有人問這姑娘。
章豹翻牆的時候,這些人還沒有趕過來,所以應該不知道章豹的去向,我在這裡儘量拖延時間,給章豹爭取機會。然而讓我意想不到的是,這個年輕姑娘心細而且警覺,一邊和我說話,一邊就用手電筒在周圍掃視。當她看到章豹翻牆的地方時,目光就頓住了,扭頭對身後的人使了個眼色,隨即,幾個人麻利的翻過牆,追趕過去。
“我真沒看見。”我一看見這些人去追章豹,心就慌了,想先離開,然後繞路過去,看看能不能給章豹幫些忙。
“小老鄉,先不要急。”那姑娘伸手攔住我,她白白的,瓜子臉,留着齊劉海的剪髮頭,看上去文文氣氣,但腰裡束着一根武裝帶,又顯得英姿颯爽,她的眼睛很亮,可是那種明亮後面,彷彿是一片看不清的霧,她攔着我,道:“小老鄉,你是哪兒的人?叫什麼名字?”
“方家峪的,我叫方大力。”我不可能跟她透露家底,隨口就編了個假名,反正石嘴溝和方家峪離的不算特別遠,兩
個地方都是同一口音。
這個叫水靈的姑娘笑了笑,露出兩個小酒窩,她看着我,沒說什麼,可那股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看的我心裡微微發毛。好在我多少也是見過些場面的人了,心裡雖然微謊,面子上卻若無其事。
“小老鄉。”水靈左手的拇指插在腰上的武裝帶裡,突然就神秘兮兮的對我道:“你剛纔,看見那個人了,對不對?”
“沒有。”我心裡一驚,不知道自己的言行中露出了什麼破綻,讓水靈察覺出來。這個姑娘,精明的有些可怕。
就在這時候,鎮子那邊遠遠的傳來一聲槍響,水靈再顧不上問我什麼,一擡手,輕巧的攀住牆頭,腳一蹬就翻了過去。我和絡腮鬍子鬆了口氣,趕緊繞過拐角,跑回住宿的小客店,把老狐狸給喊了起來。
“出去看看!”我緊了緊腰帶,對老狐狸道:“我有個朋友可能讓人抓了!”
我把絡腮鬍子留下,這傢伙幫不上什麼忙,還可能會拖後腿,我跟着老狐狸出門,前腳剛跨出門檻,就聽見鎮子那邊又傳來兩聲槍響。
我的心很慌張,剛纔看見章豹的時候,他的身體很虛弱,我不知道他能否逃過幾個人的圍堵,所以順着槍聲響起的方向就跑過去。藉着建築物的掩護,我們一口氣就跑出鎮子。盤營鎮的外面,就是一條淺淺的山溝,我看見章豹的身影慌不擇路的從山溝邊上翻滾下去,幾個拿着槍的工作隊的人都是從部隊裡下來的,膽子很大,也不怕死,竟然一個一個的跳進山溝,繼續追擊章豹。
“老胡,想辦法把他們引開,我去救人。”我匆忙跟老狐狸交代了一下,然後就地分開,從兩邊靠近山溝。
山溝裡都是尚未完全消融的積雪,老狐狸悄無聲息鑽進雪窩子就不見了,我看見章豹翻滾到山溝底部,踩着積雪踉蹌着向前跑。
望着他的背影,我的心裡猛然一酸。曾經的章豹,是多威猛的一個漢子,可是之前那次重傷,顯然給他留下了無法避免的影響,章豹的腳步不再迅猛,就好像一隻年老體衰的猛獸,在躲避獵人無情的追捕。
山溝底部的地勢不平,所以積雪有深有淺,章豹高一腳低一腳的正跑着,冷不防一腳就踩空了,落在一個差不多有一人深的雪窩子裡面。後頭追擊的人大喜過望,人落到這種深度的雪窩子裡,如果沒有別人的幫助,很難自己爬出來。
但是就在幾個人靠近雪窩子的時候,雪窩子裡好像有影子飛快的爬了上來,這道影子一頭鑽進地面的積雪下,像是一條涌動的地龍,在雪地裡留下一道急速穿行向前的痕跡。
“他怎麼爬出來了!”
幾個人一看見章豹爬出雪窩子,由喜轉驚,拔腳就追了過去。那道在雪地下急速涌動的痕跡動作無比迅猛,一口氣鑽出幾十丈遠,然後在山溝前面轉彎的地方
轟的越出雪層,飛快的跑過了彎路。幾個工作隊的人窮追不捨,前前後後都繞過這個轉彎,繼續追擊。
看到雪地裡那團躍起的影子,我就知道那是老狐狸。工作隊的人有強硬的背景,而且很多都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人,身上的血氣殺氣太重,那是剋制陰邪的氣息,老狐狸也不敢直接動手,只能這樣把對方遠遠的引走。
看到那些人追着老狐狸走遠了,我趕忙就一路跑到雪窩子旁邊。積雪被摔出一個洞,章豹蹲在雪裡,還在不停的喘氣。
“豹子!”我朝地上一趴,飛快朝他伸出手,我們一起合作過那麼長時間,彼此很默契,章豹看到我的時候,黯淡的眼睛頓時一亮,抓着我的手一借力,就爬出了雪坑。
我們不敢多說什麼,就想先離開危險的地方之後再說。章豹的動作明顯不如以前了,我扶着他,在坑窪不平的雪地裡盡力朝前走,前面不遠就是出溝的路。我心裡只盼望着老狐狸能多拖一會兒,至少要等到我把章豹帶出這條山溝。
老狐狸已經把人引遠了,然而我和章豹還沒有走出幾丈遠,前面那條出溝的路上,一下子閃出一道人影。雪地映着月光,我看見那條人影的時候頭皮就是一麻。那道身影很苗條,腰裡扎着一條武裝帶,正是之前遇見的那個叫水靈的工作隊的女隊員。
看見水靈的時候,我一愣,條件反射一般的拖着章豹轉身就跑。但章豹跑不快,水靈是個姑娘,卻非常靈活,手裡拿着槍,一路衝下來,沒多久就追到身後。
“站住!”
“豹子!”我眼見水靈越追越近,而且手裡有槍,我帶着章豹怕是跑不脫,所以小聲對章豹道:“你先走!”
章豹是個重犯,抓住只有一條死路,至於我被抓了,無非是受受盤問,總不會被槍斃,所以,我一推章豹,讓他先跑,自己就放慢腳步,打算拖住水靈。
水靈跑的很快,我這邊步子剛一放慢,她就追過來了,擡手要抓我的後領。我躲了躲,但她的手法靈巧迅捷,手腕子一翻,又揪住我前胸的衣領,我用力掙扎,衣服受不住兩個人撕扯之間的力量,刺啦一聲,釦子都掉了,懷裡揣着的一疊紙隨着散開的衣襟掉在雪地上。
這些紙都是我平時沒事的時候,用來整理線索用的,寫着字,還有手繪的圖,可是此時此刻,我連彎腰撿它的時間都沒有,一貓身子,從水靈手裡躲過去,跟着章豹繼續朝前跑。
紙張掉落的時候,有一張迎風展開了,落在雪地上。頭頂的月光清亮,水靈的餘光瞥了這張紙一眼,臉色頓時就微微一變,眼睛裡的亮光來回閃爍着,隨手把這張紙撿起來,匆匆掃了一眼,接着就對着我們,舉起了手裡的槍。
“站住!”她的語氣隨即也拔高了兩度,帶着強勢的威脅:“再不站住,我就開槍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