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子揚手把細圓筒丟給了我。
我打開來一看,這,這不是當時在我鋪子裡,讓我掌眼的那一幅畫嗎?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但是我不明白矮子把畫給我看的目的,我並不想表露身份,在那個古怪的宅子裡,也沒有人說過,因爲我是樑家後人,纔要我臨摹外婆的畫。
我腦子裡亂得猶如一盆燒開了的火鍋,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相信眼前這個人。
我把畫裝回畫筒,丟還給矮子。
矮子輕嘆一口氣,手指輕輕一動,那長針一下飛出去,接住了畫筒,我心說,這尼瑪完全反重力學!
接着矮子稍稍一拉,畫筒瞬間回到他手中,我這纔看到,針的末端,連着一些細線。
矮子嗤笑道:“小同志,你別說,你還真挺軸,我這叫物歸原主,你不要啊?不要我可賣了啊。”
“你…你知道我是誰?”我一下慌了。
“你姓樑,這畫的作者叫樑鬼娘,世界上姓樑的人多了去了,不抓別人,非抓你,用腳後跟兒想,都能想得到。”
“那你還是還給我。”說着,我伸手問他要。
“真它孃的糾結。”矮子嘟囔了一句。
我再次拿回畫,心裡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擔憂。可能是到手的東西就覺得珍貴了,我怕剛纔矮子幾針下去,直接給戳花了。
我趕緊打開來檢查,看着這畫,我產生了一股異樣的感覺。
這畫,好像有生命,我看着它的時候,它也在看着我。
矮子的病房裡光線很暗,這紙,是外婆最喜歡用的絹紙,紙保一千(年),絹保八百,這種絹和紙雙層疊加的工藝,使得保存的時間就更長了,畫的着色很濃。在我鋪子裡的時候,我只顧着看筆法,沒細看內容,透過光再看,我一下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細節。
這幅畫,是一幅拼框圖,也就是本來是同一幅,分爲兩張紙作畫,形成大型拉頁圖。在框裱的時候,自然而然,會裱成兩幅。
這一幅,只有紫色的祥雲,並沒有其他的內容。
就在我看得出神的時候,矮子突然發聲道:“小樑,你看,這是什麼?”
我順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在畫的右下角,紫色顏料覆蓋的位置,有一隻眼睛。它半睜半閉,正幽幽地凝視着我。
它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能看穿我的軀體,直視我的靈魂。它帶來一股徹骨地寒意,鑽入了我的五臟六腑。
我趕緊把畫收了起來,對矮子道:“沒什麼,污漬而已。不關你的事。”
我頭也不回地帶着畫衝出了醫院。天,已經泛起了淡淡白光。
天亮了,車也多了起來,我搭了一輛運鮮肉的集裝箱卡車,回到了市裡。
身上一分錢也沒有,我謝過卡車司機,步行了兩個小時,纔回到了家中。
上了二樓,我一下傻眼了,被矮子踩出的窟窿還在吧嗒吧嗒往下滴水,看樣子前幾天下了雨,把家裡給淹了。
我沒有精力去收拾,只想好好睡一覺,只好把鋪蓋都搬到一樓客廳裡。
躺在沙發上,我卻翻來覆去的睡不着,腦子裡轉的都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失眠什麼的真是最討厭了,這樣下去只會更難受,我只好爬起來,打開了電腦。
想玩兩把lol,可是剛一打開界面我就走神了,被噴了兩局,我索性退了出來,打開網頁,搜索着關於風水師的資料。
看了一圈,現在在網上基本上查不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全都是一些杜撰出來的小說。
叫了一份外賣燒鵝飯,吃了兩口就吃不下去了,竟然覺得比矮子帶來的那一份,味道差得太多了。
我把手揣在兜裡,整個人靠在椅背上發愣。突然,我摸到了口袋裡有個鼓鼓的東西。
拿出來一看,靠!是矮子的錢包!居然忘記還給他了。
想着他裹着一身紗布,我嘆了口氣。
不把錢送去,別人可能會把他扔到大街上去的吧?
還是得跑一趟。真是麻煩死了。
換了身衣服,走之前,我把外婆的畫拿了出來,我決定帶走,這是我的家當,省的有賊惦記。
我盯着這幅畫看,這隻青眼墨狐,仍舊坐在大石頭上,默默地看着畫前的我,這狐狸一點都不可愛,臉很長,看久了,我竟感覺和那些紙靈很像。
就在這時,畫裡的墨狐似乎…眨了眨眼。
我一個激靈,趕忙揉了揉眼睛,再看,它還是原來的樣子,眼神中充滿了陰鬱。
孃的,我真的快變成神經病了。
兩張外婆的畫都是a4紙的大小,我拿了兩個專屬小畫筒,把它們插了進去,別在了我的腰帶扣上。照了照鏡子,有點像雙節棍,感覺還挺好看。
然後我又原路返回,這次有了錢,可以乘坐交通工具,時間縮短了一大半。
我到了醫院,已經是下午三點多了。
矮子躺在病牀上一動不動,詢問了下護士,護士說他剛打了鎮靜止痛的藥物,會昏睡一段時間。
他的病房在三樓,窗戶大敞着,一股股寒風直往房間裡吹,我覺得有些冷,便走過去想關掉它。
走過去才發現,窗臺上有幾個菸頭,煙包和火機也扔在上面,估計是矮子抽的,我反正無聊,便靠着窗戶也點了一根。
醫院很安靜,樓底下是一個很大的花園,種了很多銀杏,銀杏葉變黃了,掉了滿地,非常漂亮。
就在這時,我瞥到,銀杏樹下坐着一個女人。
江城入冬,我已經穿上了呢子外套,而她卻只穿白色布衣,從這麼遠看去,也能看得出她的單薄。
她手裡拿了一塊畫板,正在全神貫注地畫畫。
我想起中學語文課本上的一句話,你在看風景,而我在樓上看你。
她在畫什麼呢?我突然很好奇。
我把矮子的錢包壓在了他的枕頭底下,然後走下了樓。
我慢慢走近她,她卻沒有反應。是在寫生銀杏樹嗎?
我喜歡這種能專心致志畫畫的人,便沒有打擾她。輕輕走到了她身後,彎下腰,想看看她畫的是什麼。
猛地,我一下愣住了,從她的頭髮間隙裡,我看到的,根本不是什麼銀杏樹!
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木,枯木的枝條密密麻麻,多得像人的毛細血管。蔓延在整張紙上。
我有密集恐懼症,一下就發怵了,整個頭皮,陣陣發麻。
我離她相當近,可是她還是低着頭,彷彿我是透明的,我忽然之間覺得她有種陰冷的詭異感,就在我猶豫着該不該喊她的時候,她突然把畫筆一甩,從地上抓起另一隻筆,瘋狂地開始填色。
紙已經快被她塗穿了,她在所有的空白處,填上了紫色。
我的視線,隨着她的畫筆移動。
突然,我在那幅畫的左下角,發現了一隻眼睛!
她是在臨摹我外婆的畫?難道是那副畫的另一半?
我的好奇心在瞬間就被點燃了,鼓起勇氣喊了她一聲,出乎意料的是,她還是沒有反應。
我開始覺察到,這個女人,有些不太對勁。正常人不管再怎麼專注,後面站了個人,還打了招呼,怎麼樣也該回過頭看一眼。
我深呼吸了一下,輕聲問了一句:“小姐,你在哪裡見過這幅畫?”
她依舊不停地填色,筆迅速在紙上劃過,發出沙沙聲,感覺紙張馬上就要撕裂了。
我身上有些發冷,我幽幽地道:“我…我也看見過。”
幾乎就在我話出口的瞬間,她停了下來,唰地一回頭,死死盯住我。說:“你…終於來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