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英國坐飛機到D城, 然後轉客車到達小鎮。
小鎮不怎麼繁華,很簡陋的車站,坐着三三兩兩的人。
車站附近有很多標準間的旅館、早餐麪館, 和小吃店, 這裡, 用不了半天就可以從城東走到城西。
整個小鎮被重巒疊嶂地山石包圍, 就像與世隔絕的一般。
姜暖隻身一人來到小鎮, 早晨起來的時候,空氣還沾染着些許溼氣,許是到了初冬, 路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姜暖很怕冷,所以穿得有些厚實。
她依稀記得, 在巷子深處, 有一家早餐店。
姜暖繼續往裡面走, 沒想到那家還開着,掛着熟悉的‘酸痠麻麻’橫幅的早餐店。
姜暖欣喜踏着步子進去, 就聞到一股酸辣味,她有些孩子氣嚥了一口水,店裡生意依舊很好,三五個人坐在一起,埋頭大吃。
她朝老闆喊道, “老闆, 一碗酸辣粉, 多放辣, 嗯……酸菜也多點, 不要花生。”
“好嘞,姑娘你找個位置坐會!”
姜暖又去對面的鋪子買了一杯豆漿, 一邊走,一邊喝了一口,嘴裡有些細渣,不過味道還是原來的味,很好喝。
她不知怎麼就想起和容印來D城的日子了,當時和容印吃完酸辣粉就去祭拜母親了,他說了好多話,大抵是會好好照顧她,請放心將女兒交給我云云之類。
聽的她感動得一踏糊塗。
年少的愛情,最經不起折騰,無非是蒼白無力的誓言。
他確實做到了,可是她卻退出了。
老闆端上酸辣粉,姜暖迫不及待抽出兩隻筷子,攪勻紅油辣椒,和上面的配菜。
很有面相的酸辣粉,她已經飢腸轆轆了。
差不多有三四年沒碰辣,姜暖才吃了一口,就被嗆住,嘴裡又辣又麻。
可她不在意,喝了一口甜潤的豆漿,又埋頭大吃。吃了大半碗,整個喉嚨火辣辣,眼淚都被硬生生擠出幾滴。
她暗自說了一句:爽!真他媽的爽!
又深深吸了幾下鼻子,以免鼻涕流下來。
姜暖好不容易將一碗酸辣粉全吃完了,走出巷子的時候,她吐出麻木的舌頭,兩手上下扇風。
還是郊外的空氣好,青石板鋪成的小路,小巷彎彎繞繞,像不諳世事的村莊。
她記得他們第二天的旅程,是去爬山,容印特意背了個單反,他跟在自己後面,吃完了好吃的酸辣粉,依然塞不住他那張嘴,他吧咂着嘴說個不停,偶爾用手指點點她的背,問她有沒有再聽自己講話,她當時在看風景,並沒有怎麼聽他說話。
現在想想,那個時候她爲什麼不好好聽他講話呢?
姜暖走出了巷子,眺望遠處一座並不高的山。
山下有個廣場,也是整個小鎮唯一的人羣活動量最多的集合地,不少老人怡然自得打太極,東方的日出泛起橙紅色,將居民的背影看起來稀稀疏疏。
姜暖不費吹灰之力就爬上了山頂,找了塊比較乾淨的石塊,擦也沒擦,就這樣坐在上面,因爲有其它大山峰遮擋,視線也看不了很遠,只能在山石縫中間隱約看到逐漸升起的太陽。
姜暖很文藝掏出手機,麻利對着太陽照了一張圖片,配上一行文字,在微博發表,然後關機。
【他曾陪你看過日出嗎】
容印那天拍了很多照片,姜暖氣悶悶呆在一邊,非常生氣,一個人坐了十分鐘後,她忍不住了。
“你到底是來拍照還是和我一起看日出?!”
容印馬上放下相機,狗腿似的跑到姜暖身後,說:“一邊和你看日出,一邊拍照。”
“收起你那猥瑣的笑容。”
容印偏偏笑得更燦爛了,親暱湊近她,在脖頸蹭來蹭去。其實那個時候,他和她在一起後,性格很像個小孩子。
姜暖更氣了,“不要撒嬌,一個大男人!”
“誰說男人不能撒嬌!”哼,他不服,繼續蹭。
姜暖終於癢得忍不住了,撲哧一笑,看到她笑了,容印樂歪歪坐在她身邊,打算安靜看日出。
十分鐘後。
“出來了!可是……只看到一團光暈而已!”
“我看得見。”姜暖沒好氣。
十五分鐘後。
“一個角!快看有一個角!”
“……”姜暖視若無睹。
半個小時後。
“這什麼破日出,全被山給擋了!!”
“……”
容印非常生氣站起身,“不看了,還不如拍照!”
“容印你怎麼一點耐心都沒有!”
她當時就生氣了,吼了他幾句,賭氣跑下山,對於這個地方,她比容印熟,三兩下就把他甩了。
其實她在巷子裡繞道,偷偷跟在容印身後,看他回旅館去找她卻沒找到,出來的時候急得滿頭大汗,又折回條條巷子去找,她跟在容印身後,捂嘴快要笑趴了。
最後他找累了,整個背部全是汗,耷拉着腦袋蹲在牆角,姜暖才抿住笑,走出來,“不跟你鬧了!”
當時他是什麼樣的反應,看到她完好無損站在自己的眼前,先是鬆了一口氣。
下一秒容印沉着臉:“你要是跑不見怎麼辦?”
姜暖得意撇撇嘴:“怎麼會跑不見?我對這裡很熟!”
“出了事呢?”
“你纔會出事!烏鴉嘴。”
容印抿嘴,頗有些委屈走到她面前,“下次不要這樣,找不到你了我怎麼辦。”
聽到他示弱,她的心更美了,也更得寸進尺:“那你不許惹我生氣,凡事要聽我的!”
他笑,眉眼無比柔軟:“好,聽你的。”
太陽很快升起,照在身上有些發熱,姜暖呆了一會就下山了,她一個人穿梭於廣場的茫茫人海,一路走得很迷茫。
原來她的愛,是他的患得患失。
原來啊,她在不經意間給了他這麼多傷害。
回憶這段時光的,不只有姜暖。
容氏集團。
蘇妳氣定神閒坐在沙發上,手支着下巴,望着坐在對面一動也沒動的容印。
桌上放了一杯咖啡,她收回視線,抿了一口,又繼續望着他。
一杯咖啡見底,她纔開口:“看夠了沒有?”
蘇妳在微博上看到這張剛更新不久的微博照片,第一眼她就覺得不簡單。畢竟,她曾在容家看到過很多關於日出這樣的照片。
她幾乎想也沒想,推開容印的辦公室,直接說明來意:“聽說姜暖在D城小鎮。”
他聽到了,只是頓了頓,又裝作若無其事。
蘇妳嗤之以鼻,她就是討厭他這副模樣。
她還記得很久以前,她從醫院醒來,第一眼看見的是他,他穿着白色的襯衣,十指交叉,眉眼明淨,一字一句告訴她,“我是你的未婚夫,容印。”
後來吧,他又云淡風輕地說,“蘇妳,我和你只是政治聯姻。”
“不在意是嗎?”蘇妳哼了一聲,走到他身邊,自顧搶了他的電腦,打開姜暖的微博頁面,放在他的眼皮底下。
讓他狠狠地看清楚。
於是,他這一看,就看了很久,蘇妳都等的不耐煩了。
容印恍然回神,合上電腦。
看看,以前的他就是這麼沒骨氣,一點也捨不得她生氣。
“當着未婚妻懷念別的女人不太好吧?”女人兩個字,她咬的特別用力。
“沒別的事你先回去吧。”
“容印。”蘇妳趴在桌子上,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眸,她怎麼就被這個無情的男人迷了這麼多年,甚至騙了這麼多年。
她說,“ 你愛她愛的要死,她根本不顧一屑!她偶爾對你示好,你就會滿懷欣喜像個神經病!你要自作多情都到什麼?”
“蘇妳。”他擡眼,似被說重心事般的惱怒。
蘇妳咯咯笑,眉眼明亮,“你生氣了?可你有什麼資格生氣?容印你他媽的告訴我,席初是誰?”
席初這個名字,她咬的特別重,彷彿用了畢生的力氣。
容印怔了幾秒,擡頭,眼眸裡沒有任何意外,他輕聲開口,“抱歉。”
“姜暖離開這三年,你一定很不好過對吧?”蘇妳仰頭深呼吸一口氣,“可我呢?不明不白地活了一年。”
她繼續說,“我記起來了,所以你也去找她吧,你想要的我都給你,因爲……我要去找他了。”
他沉默許久,輕輕張嘴,“好。”
蘇妳走了以後,他看着窗外,暮色漸漸暗了下來,他想,他也要去找她了。
他不想錯過了。
姜暖下午去了母親的墓地,放了一束黃素菊,花很好看,母親生前喜歡菊花。
掃墓人很敬業,募地打掃得很乾淨。
照片裡的女人笑容溫婉,眉眼好看,她遺傳了母親的面貌,漂亮,張揚。
姜暖靠在墓碑上,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呆呆了一個下午。
走的時候,她又說了同樣的話:“媽,您不必擔心我,我會好好照顧自己,若您泉下有知,安個心。”
回來旅館已經7點了。這邊的人都習慣早睡,天才黑,街上的燈就熄了一半。
姜暖在樓下的飯店吃飯,不知是不是心裡有事,吃了一點就沒胃口了,靜靜望着黑色發呆。
小鎮夜裡的星星佈滿夜空,熠熠星河,美不勝收,她就支着下巴看,忘了時間。
最後是服務員提醒她要收攤了。
姜暖連忙道了句不好意思,出了店門。
鵝黃色的街燈,街上空無一人,零丁幾輛車飛奔而過。
她突然難受起來,鼻腔裡泛滿了酸澀,堵得慌,心口總有些東西填不滿。
姜暖想,是不是年紀大,愛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