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彥培終於動了,他艱難的擡起手中的柺杖,不正常的顫抖着將柺杖向前探出半尺拄在地上,在馬軍醫和秦愛國的攙扶下以一個非常怪異的姿勢向前挪動了一步,雙眼緊盯着楊一眼,顫聲說道:“名遠,這些年你還好麼?”
是明顯的帕金森症。
依舊坐在車裡的秦傑眼淚刷的一下淌了下來。
唐豆急忙衝着楊燈說了句:“你照顧咱媽,我去照顧咱爸。”
說罷,唐豆已經下車,雙手扶住了神情激動的楊一眼。
咱爸咱媽?唐豆脫口而出平日裡只有跟楊燈兩個人在一起時纔會使用的稱呼,而在此刻卻並不顯得突兀,秦傑和楊燈對此連一點反應都沒有,或者是她們此刻已經顧不上糾結這些,甚至是根本就無心留意。
唐豆扶着楊一眼走向秦彥培,明顯的感覺到楊一眼的身體在微微顫抖着。
走到近前,唐豆扶着楊一眼站住了腳步,楊一眼深深的鞠了一個躬,直起腰來顫聲說道:“秦院長,你身體還好吧。”
名遠?秦院長?你?
以楊一眼和秦彥培之間的關係,兩人之間的稱呼竟然是這樣的。
秦彥培顫抖着抓住了楊一眼的手,兩行渾濁的老淚滾滾而落,而語氣卻是含嗔帶怒:“名遠,你把我閨女拐走了二十年,難道你不應該稱呼我一聲別的麼?”
楊一眼的另一隻大手也抓住了秦彥培的手,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直起身來,老臉漲紅的喊道:“爹。”
秦彥培哈哈的笑了起來,顫巍巍的伸手在楊一眼胸口捶了一拳,眼圈紅紅的說道:“名遠老弟,這可不是我佔你便宜,是你這個老東西自找的。”
唐豆再一次在風中凌亂了,岳父老子跟女婿稱呼老弟,這都是啥亂七八糟的關係呀。
秦彥培望着從車裡鑽出來的秦傑,眼淚再一次落下。
秦傑也是淚花滾滾,她推開楊燈的攙扶,徑直走向秦彥培,伸手去攙扶秦彥培,泣不成聲的喊道:“爸。”
在秦傑走近的那一刻,秦彥培突然衝着秦傑彎腰深深鞠了一躬,花白的頭髮垂在前額,在微風下飄搖:“小杰,爸對不起你,對不起名遠,當年是我老糊塗,爸在這給你們倆賠罪了。”
秦傑哇的一聲哭着跪在了秦彥培腳下,雙手緊緊抱住了秦彥培的大腿:“爸,是我錯了……是我不對……是我太任性了……這麼多年也沒有來看您……您就算是不認我了,我也不應該拋下您不管……爸……”
二十年的離別,換來秦彥培的折腰認錯,換來秦傑海沽石爛的一跪,只爲了當年那點虛無縹緲的面子,只爲了如今這一聲泣血而啼的‘爸’,真的值麼?
堂堂的二炮部隊司令員秦愛國哭了。
一直直着腰做人從來沒有服過軟的楊一眼哭了。
唐豆哭了。
楊燈哭了。
就連與秦楊兩家沒有一點關聯的馬軍醫也哭了。
說不完的話,都順着淚水一起流淌了出來。
秦愛國流着眼淚伸手攙起秦傑,低聲說道:“小杰,咱們有話進屋說吧,醫生叮囑過,咱爸情緒不能太激動。”
秦傑嗯了一聲站起身,伸手取代馬軍醫的位置攙扶住了秦彥培。
楊燈流着淚在一旁小聲的提醒秦傑:“媽,趙醫生叮囑過您不能過多行走,暫時也不能用力,還是我來吧。”
秦傑固執的搖了搖頭,淚水甩落在楊燈的手背上。
就在剛纔,她還抱着一個假如秦彥培依舊不認可楊一眼,馬上就折身離開的態度。
而此刻,秦傑知道自己錯了,她用一跪向父親懺悔自己的錯誤。
楊一眼也取代了秦愛國的位置,深受攙扶住了秦彥培的胳膊,堂堂的二炮部隊司令員秦愛國上將只落得一個幫秦彥培拿柺棍的下場。
秦傑攙扶着秦彥培的右胳膊,楊燈攙扶着秦傑。
楊一眼攙扶着秦彥培的左胳膊,唐豆攙扶着楊一眼。
五個人連成了一串,顯得格外的溫馨感人。
就在一行人轉身準備走進小樓的時候,一輛迷彩裝的軍用勇士吉普車風馳電掣的開了過來,‘嘎’的一聲急剎車停在了奧迪車的屁股後面,捲起了好大一陣煙塵。
塵埃還沒有落下去,一個佩戴上尉軍銜身穿迷彩作戰服的年輕人已經推開車門從勇士吉普上跳了下來,飛奔着向幾人衝了過來,遠遠的就已經喊開了:“爺爺,是不是小姑回來了?”
秦傑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她衝着那個年輕上尉伸出了手:“是不是小奮?你一定是小奮,都長這麼大了……”
看着與自己相似的面龐,年輕上尉哪兒還不知道衝着自己伸出手的這個女人是誰,他撲過來拉住了秦傑的手,又是立正又是敬禮,眼圈紅紅的說道:“小姑,我是秦奮,我是秦奮,我可見到您了,當年您離開的時候我纔剛上幼兒園,我還記得您最疼我,總給我買糖葫蘆吃,您還給我買過兔爺……”
秦傑含淚帶笑的撫摸着秦奮肩膀上的肩章,欣慰的笑道:“二十年了,一轉眼小奮都長大了,都成了軍官了。”
秦愛國抹了一把眼淚,再次說道:“小杰,扶着爸爸進屋說話吧。”
堂堂二炮部隊的司令員,如果被手下看到站在部隊家屬大院裡掉眼淚,那還不得一夜之間傳遍大江南北?
好不容易一家人你攙扶着我,我攙扶着你,走回小樓的客廳裡,秦傑楊一眼扶着秦彥培坐了下來,秦彥培拉着二人坐在了自己身邊,千言萬語卻不知道從何說起,屋子裡出現了短暫的沉寂。
小章和另一名警衛員麻利的泡好茶水端到每個人面前,敬了個禮退出了客廳。
馬軍醫走到秦愛國身邊,低聲說道:“司令員,千萬不能讓老首長情緒過於激動,我就在門外,您有什麼事兒隨時招呼我。”
秦愛國跟馬軍醫握了握手,馬軍醫敬了個禮也退了出去,客廳裡只剩下了這一家人。
秦彥培拍了拍楊一眼的手,轉向秦傑開口問道:“丫頭,你的腿……”
而秦傑也正好開口詢問秦彥培:“爸,您的病……”
秦彥培笑着擺了擺手,伸手指着唐豆和楊燈說道:“帕金森症,沒事兒,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這兩個年輕人是你和名遠的孩子?”
本來就沒有坐下的唐豆和楊燈兩人急忙併排站到了秦彥培面前,秦傑含笑說道:“這個丫頭是我和名遠的孩子,叫楊燈。這個小夥子是燈的男朋友,是個好孩子,如果不是他的出現,恐怕名遠還會犯倔,不肯走出三間房,我也不會重新站起來。你們兩個還不快給外公磕頭。”
唐豆和楊燈兩個人趴在地上咣咣的磕頭,秦彥培卻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在秦傑的攙扶下雙手分被拉住楊燈和唐豆把他們拉起來,自己卻退後一步,衝着唐豆鞠了一個躬:“好孩子,外公在這謝謝你讓這丫頭重新站了起來,不然外公就算死了也不會瞑目。”
秦彥培的舉動嚇得唐豆童鞋差點沒竄出屋子,急忙扶住了秦彥培,語無倫次的說着客氣的話。
秦彥培拍了拍唐豆的手,又拍了拍楊燈的手,顫聲說道:“都是好孩子,你們要恨就恨外公吧,是外公當年一時糊塗,這纔跟你媽媽斷絕了父女關係,這麼多年來,外公就一直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特別是逢年過節的時候,外公都不敢在這屋子裡待着……”
這麼沉重的話題令唐豆和楊燈兩個人不敢接口,只能攙扶着秦彥培重新坐回到沙發上,悄然的退到了秦傑和楊一眼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