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子雙手顫抖着從秦龍手中接過老連長的骨灰盒,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裹着骨灰盒的黑布,輕輕撫摸着骨灰盒,半天沒有說一句話。
秦龍沒有打斷漢子,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
過了好久,那漢子才擡起頭,衝着掛着一塊門簾的小屋喊道:“婆娘,怎麼還沒把酒打來?!”
一個同樣也看不出多大年齡的婦女端着一個粗瓷大碗應聲而出,秦龍敢發誓,他從沒見過這麼大的碗,這個碗如果帶到城裡恐怕都會有人願意出高價買去收藏起來。
婦女好奇的打量了一眼秦龍,見秦龍正看着她,急忙又把目光收了回去,小心翼翼的將大碗放到了桌上。
碗裡是滿滿的一大碗酒,顏色泛黃,散發着濃烈的帶有一絲酸澀的酒精味道,實在說不上有什麼酒香。
秦龍注意到婦女走出來的小屋,一男一女兩個孩子正掀着門簾好奇的打量着秦龍,女孩大一些,看上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男孩看上去只有十歲左右,臉上黑乎乎的不知道多少天沒有洗臉了,只有一雙眼睛看上去還清澈一些,不過感覺上卻少了一些城裡孩子的靈動。
秦龍衝着兩個孩子招手:“你們過來。”
說着話秦龍把自己肩上的揹包取了下來,揹包裡裝了一些他上車之前臨時在縣城車站小賣部買的餅乾巧克力真空雞腿飲料啥的,預備着在路上充飢用的,不過坐了一天車秦龍也只是喝了點飲料,實在提不起胃口去吃那些餅乾巧克力。
或許是有錢了人也變得嬌貴了,不到萬不得已,秦龍是不想吃這些東西的。
更何況秦龍坐的那輛公交車車裡的塵土甚至比車外面還要大,那麼大的灰塵怎麼吃東西?
秦龍的揹包裡還裝了一些在小賣部裡買的小學生學習用的本子鉛筆橡皮什麼的,那些扶貧主題的新聞裡不都是這麼演的麼,貧困山區的孩子們最需要的就是這些文具,每個孩子拿到這些文具的時候都是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
秦龍從林軍醫那裡得知老連長的兒子也是海軍,好像四十幾歲了還沒有成家,也沒有孫子孫女,不過李家溝卻有七八個年齡不一的孩子,這些文具就是帶給那些孩子的。
秦龍哪知道,李家溝的孩子最不需要的就是這些東西,他們連個學校都沒有,字都不認識一個,要這些文具幹什麼?
他們要的是吃的,那些他們從沒吃過的好吃的,比如說:餅乾、方便麪、水果糖……
一塊水果糖就能讓他們開心上一天,哪怕只是給他們帶來幾件紅紅綠綠的漂亮衣服,他們也會視如珍寶一樣,不過,衣服還是不如吃的更能打動他們。
可惜秦龍根本就不瞭解這些情況,還自以爲是的買了整整半個揹包的文具。
現在秦龍就是想拿一些文具給這位大叔的兩個孩子。
結果兩個孩子看到秦龍招手,就跟受了驚嚇一樣急忙放下了門簾躲回去了。
秦龍無奈的從揹包裡掏出來一摞本子一把鉛筆和幾塊橡皮放到了桌上,衝着正有些手忙腳亂收拾秦龍面前碗筷和另兩副碗筷的婦女乾笑道:“嬸子,這些本子啥的給兩個孩子。”
婦女嗯哪應了一聲,像是害羞一般說了聲謝謝,抱着三副碗筷轉身就向小屋裡走。
秦龍急忙站起身:“嬸子,你們不是還沒吃完麼,過來一起吃啊。”
漢子看了秦龍一眼說道:“甭管他們,鍋裡還有。”
隨後漢子看到秦龍放到飯桌上的那些文具,也沒說什麼,只是伸手推開了飯桌上自己面前的碗筷,站起身恭恭敬敬的雙手將老連長的骨灰盒放到自己剛纔坐過的板凳上,拿起剛纔婦女放下的兩個新碗,用那個大碗裡的木勺舀了滿滿的一碗酒,雙手捧到骨灰盒前面放到了飯桌上,啞着聲音說道:“老連長,大壯敬您一碗酒。到了那邊,累了就歇會兒。大壯沒別的本事,也沒啥文化,不過大壯這一輩子佩服的人不多,您是我最佩服的人,我真沒想到,您硬硬朗朗的就這麼走了……”
這個大壯話沒說完就已經又雙肩抽搐着哭了起來。
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就連秦龍都看出這個自稱是大壯的中年大叔是一個性格耿直剛烈的人,可是他就這樣哭了。
秦龍鼻子也有些發酸,他伸手扶住大壯坐下來,輕聲問道:“大壯叔,您是不是也當過兵?”
大壯抹了一把眼淚望着秦龍說道:“我哪有福氣當兵,你怎麼這麼問?”
秦龍咧了一下嘴問道:“我聽您跟老連長也稱呼老連長,我還以爲您也當過兵呢。”
大壯悶聲不響的拿起碗又舀了滿滿的一碗酒放到秦龍面前,嘴裡說道:“我們這十里八鄉的人都跟他稱呼老連長,聽說就連縣裡的大幹部也是這麼稱呼他。”
秦龍哦了一聲,大壯倒出自己碗裡的蒸土豆,也爲自己舀了一碗酒,雙手捧着跟老連長骨灰盒前桌子上放着的那碗酒碰了一下:“老連長,今天您趕上了,有酒有肉,我敬您一碗,您多喝點,多吃點肉。”
秦龍無聲的跟着一起端起了酒碗,大壯對老連長的表現就像是老連長就坐在那張凳子上一樣,是那麼的自然。
酒好辣,一口喝進去就跟一條火線一樣順着嗓子一直流到胃裡,就連酒精考驗的秦龍也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可是,此刻秦龍心中卻沒有一點嫌棄的意思,他反而覺得這酒恐怕纔是這個世上最純的酒,把他地窖裡那一百多壇七百年陳釀還要甘洌。
大壯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碗,用筷子在盆裡翻了兩塊肉夾起來放到老連長面前的空碗裡,也同樣翻了兩塊肉夾給了秦龍,收起筷子望着秦龍問道:“小夥子,你怎麼會把老連長給送回來?”
本來正準備將那兩塊肉夾給大壯的秦龍急忙把筷子放下來,望着大壯說道:“大壯叔,我叫秦龍,是大粵省礐石市南嶴島人。我以前跟老連長並不認識,是一位老首長打電話把我叫去讓我幫忙給老連長看一下病,結果……所以我就把老連長送回來了。”
大壯伸手拍了拍秦龍的大腿,雙手端起酒碗伸向秦龍,誠摯的說道:“小夥子,你是一個好人,我代替老連長,代替老連長的兒子謝謝你。”
一個好人?
秦龍忍不住咧了一下嘴。
說實話,秦龍都不覺得自己是一個好人,充其量,他只能把自己劃到對社會無害的那一類人裡面,至於好人這個評價,實在是愧不敢當。
秦龍雙手端着酒碗跟大壯碰了一下:“大壯叔,我曾經也是當兵的,我只是做了一個普通人該做的事情,您真的不用謝我,我受不起。”
大壯無聲的點了一下頭,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他自己心裡有桿秤,別人嘴上說什麼都不算數的。
大壯端着酒碗又轉向老連長那個連照片都沒有卻是價值不菲的漢白玉骨灰盒,就跟老連長本人坐在那兒一樣:“老連長,您也喝。”
秦龍偷偷呼了一口氣,跟骨灰盒坐在同一桌喝酒,這在他人生二十幾年的經歷中還是頭一次遇到,可是他並沒有感到有絲毫的不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