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村出動,護送老連長最後一程的隊伍再次啓程,踏上了這條傾注了老連長一生心血的山路。
這支隊伍在外界某些人的眼中或許是寒酸的,可是在這裡,卻已經是全部。
日近晌午,這支隊伍終於行進到了路的盡頭,那條老連長還沒有打通的隧道盡頭。
秦龍懷中的骨灰盒中還剩下三把骨灰,可是秦龍卻已經不再揮灑。
秦龍緩緩的將漢白玉的蓋子蓋在了骨灰盒上,放到隧道盡頭老連長簡單鋪設的地鋪上,起身望着身後的衆人說道:“這三把骨灰,我準備等到這條路修通的時候,灑在這最後的一段路程上,讓老連長死而瞑目。”
李二爺苦笑着點了點頭:“還是你想的周到,大林也快要回來了,這三把骨灰還是留給他吧。”
這裡距離劉家坡只剩下了兩個山頭,大壯叔帶領着劉家坡的山民們跟李家溝的山民們告別。
李家溝的山民們早就有所準備,一袋袋裝得滿滿的柿餅乾、山核桃遞到了劉家坡山民手中,這也是他們唯一能饋贈別人的禮物。
大壯叔望向秦龍:“大龍兄弟,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回去?”
秦龍拉着大壯叔的手說道:“大壯叔,我還有點事兒要在這兒待一段時間,等我回去的時候一定會到劉家坡看望你們。”
大壯叔使勁拍了拍秦龍的手:“好兄弟,我準備好好酒好肉等你回來。”
走出隧道,目送大壯叔他們順着陡峭的山崖爬上山坡,李二爺深深呼了口氣拉住了秦龍的手,動情的說道:“後生,咱們把長青送到了這兒,後面的事兒我們會等着大林回來一起接着做。你把長青送了回來,還給我們帶來了這麼多好東西,我們李家溝的人還沒好好謝謝你。走,回村,我們要招待你喝最好的山楂酒。”
秦龍握着李二爺的手搖了搖:“二爺,我先謝謝您了。不過有點事兒我還沒做完,等我做完了我一定回村去跟您討杯酒喝。”
“你還有啥事沒做完?說出來,大夥兒幫你一起做。”
秦龍一笑,伸手一指身後那條黑漆漆的隧道,堅定地說道:“把它打通!!!”
李家溝的人聽秦龍說要把這條隧道打通,絕大多數人臉上瞬間流露出了爲難之色,剩下的那些,除了那些懵懂不懂事兒的孩子之外,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漠然表情,甚至有人脫口而出:“費那個勁幹嘛,咱們李家溝的人又不想出去,這條路就算要打通,那也是他們外面的人來打纔對。”
有人說話,立馬就帶來了連鎖反應。
“是啊是啊,這幾百年都是他們外面的人佔咱們李家溝人的便宜,要修路也是該他們外面的人修。”
“大林就要回來了,等大林回來他肯定會接着修這條路,根本用不着咱們幫忙。”
“這條路修到這兒已經非常不錯了,咱們要出去只要翻兩個山頭就行了,接下來的路就沒有必要再修了吧。”
“修路是政府的事兒,政府都不管,咱們費那個勁幹嘛,反正咱們又餓不着肚子,誰愛修誰修,反正我是修不了。”
秦龍目瞪口呆的望着七嘴八舌的李家溝人。
秦龍算是明白了,老祖宗爲什麼會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老祖宗留下來的話真可以說是字字珠璣啊!!!
幾百年的靠天吃飯,從不用擔心會餓肚皮,不需要爲生存而競爭的優厚條件養就了李家溝人渾然天成的優越感,從而也嬌慣出了他們一身的懶病。
怪不得秦龍見到的李家溝人幾乎各個都是肥肥胖胖的呢,因爲他們根本就不需要勞作啊。
每年到了收穫的季節,把那些漫山遍野熟透了的柿子、山核桃、山楂隨便摘下來一些,就已經足夠他們一年躺着吃喝的了。
也怪不得老連長說過有人曾經搬到縣裡給安排的安置點,結果過不了多長時間他們又搬回李家溝呢。
他們已經懶得不適合外面世界的生存環境了。
在這裡,一年只需要忙幾天就足夠了。
在外面,你每天都要爲了生存而拼搏!!!
或許李家溝的人根本就不認爲自己可憐,更不會認爲自己可恨,他們已經習慣了享受老天爺給他們的賞賜,也沒有想過要進取,要去改變現在的生活現狀,他們恐怕會認爲,這樣就已經挺好了,何必再去改變?
秦龍也明悟了,爲什麼這條路會是老連長一個人用了一生的時間默默鑿出來的,如果李家溝的人齊心合力,這條路修建起來再艱難,又豈能用幾十年的時間?
老連長恐怕是李家溝幾百年來第一個走出去的人,他退伍回來之後恐怕也曾經勸說過李家溝的人,最終他決定修這條路,恐怕也包含了讓外面的人走進來激發李家溝人上進心的意思。
老連長是有見識的人,所以,他把自己的兒子也送出了李家溝,送進了部隊。
秦龍望着七嘴八舌的李家溝人搖頭苦笑了一下:“大家不用再說了,這條路我修,如果不麻煩的話,大家只需要給我準備點吃的就可以了。”
人們聽到秦龍這麼說,馬上話風一轉很多人拍起了胸脯:“吃的喝的肯定沒問題,咱們李家溝別的沒有,就是有的是吃的。”
有的是吃的?
秦龍苦笑了一下。
你們所謂的有的是吃的不過就是那些柿餅乾、山核桃、山楂幹,吃了幾十年你們還沒吃膩麼?
怪不得你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結石呢,連幾歲的孩子身上都有了結石,你們不知道那些柿餅吃得太多了對人體有害麼?撒尿不疼麼?
而且糖分攝入量過大也會造成糖尿病、肥胖症等衆多的病症,你們真的覺得這樣生活下去很幸福麼?
昨天一晚,爲了給李家溝這些人清除身上的結石,連只是發號施令的小怪都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而這還只是清除了你們體內的結石而已,肥胖症、糖尿病並不是人體內的細菌在作怪,連小怪也是束手無策,只能靠你們自己改變飲食習慣來改變。
昨晚你們吃着大米飯紅燒肉的時候也是交口稱讚,可是,在你們的思想中卻從沒考慮過要用自己的勞動來換取這些。
秦龍想到了故事中那個坐擁寶山卻被活活餓死的人,眼前的李家溝人何嘗不是如此?
漫山遍野的柿子樹、山核桃樹、山楂樹就是李家溝的寶山,可是李家溝的人卻是在用性價比最低的那種方式在利用這座寶山。
秦龍苦笑着搖了搖頭,衝着一臉尷尬的李二爺說道:“二爺,你們回去吧,我就留在這兒了。”
李二爺剛剛說過你有啥事兒說出來大家幫你一起做,結果秦龍說出來的事兒卻是這麼一件事,李二爺老臉上過不去,咳嗽了一聲說道:“那啥,我留下來跟你一起幹。”
秦龍看着李二爺七老八十一身虛胖的樣子,尷尬症都要犯了。
“二爺,真的不用,洞就這麼大,兩個人也轉不開身。”
“是啊是啊,二爺,咱們回去吧。”
“大龍兄弟,等會兒我叫我兒子給你送吃的上來,你想吃啥說一聲。”
我想吃海蔘鮑魚,你們有麼?
呃,不好意思,應該是你們見過麼?
秦龍笑笑:“隨便什麼都行,能填飽肚子就好。”
說罷,秦龍轉身進入那條還沒有被打通的隧道,隧道盡頭有老連長打的地鋪,有老連長的骨灰盒,還有老連長留下的十幾把鐵錘,上百根鋼釺。
不久,從隧道中傳來了叮、叮、叮,一聲聲鐵錘、鋼釺、和岩石的碰撞聲,單調而有力,就跟老連長在時一樣的聲音。
洞口的李家溝人面面相覷,有人小聲的嘀咕了一句:“一個外鄉人,操的哪門子心,估計他砸不了三天就得跑了。”
“閉嘴!!!”李二爺吼了一聲,黑着臉用柺杖在佈滿了鋼釺印痕的山路上重重的頓了幾下:“願意幫忙的留下來給人家幫忙,不願意幫忙的回去給人家準備吃的。”
說罷,李二爺黑着老臉擠過人羣拄着柺杖回村去了。
李家溝的人面面相覷,有個肥嘟嘟小夥兒笑呵呵的說道:“你們回去吧,我留下來給大龍哥幫忙。”
還真有人願意留下來。
人們嘟囔着跟在李二爺身後向來路走去,三個小夥兒兩個姑娘還有七八個孩子充滿好奇的留了下來。
正在揮汗如雨輪着錘子鋼釺砸着堅硬花崗岩的秦龍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有些好奇的停住手轉頭望去,見到三個小夥兒兩個姑娘還有那七八個孩子鑽進隧道,秦龍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陳家溝不是沒救,還是有人對未來充滿了希望。
可是,只過了半個多小時,秦龍的臉色就一點點的變黑了。
這些姑娘小夥兒還有孩子純粹是留下來聽自己講故事的,講外面的故事。
外面的世界對他們來說是陌生而神秘的,秦龍從他們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們非常好奇外面的世界,可是秦龍同時又從他們的眼神中看不到一絲嚮往和渴望。
他們的眼神是木然的!!!
他們更像是一羣萌智未開的人,雖然對自己說的外面的世界充滿了好奇,可是同樣對外面的世界充滿了恐懼。
秦龍無語的熄滅了寶貴的油燈,單調的錘子聲又在洞中響起,至於他們是否會幫自己把這些敲下來的碎石搬出洞外扔到懸崖下面去,秦龍根本就沒有關心。
儘快打通這個隧道,到時候自然會有外面的人走進來,或許第一批進來的人只是想要掠奪那些已經被你們享用了幾百年的金山銀山,但是,當你們被別人坑過幾次之後,你們也會慢慢去認識這個世界。
你們簡直是生活在夜郎國的桃花源裡,沒有壓力,沒有競爭的生活,使你們變成了一具具沒有了自己思想的行屍走肉。
第二天,只來了一個小夥兒兩個姑娘和三四個孩子,他們給秦龍帶來了滿滿一口袋柿餅乾和山核桃還有曬乾的山楂片,然後就木然的蹲在那兒看着秦龍揮汗如雨,不過秦龍已經沒有興趣再給他們講外面的‘故事’。
幾個孩子等了一會兒見聽不到故事,沒趣的率先離開了。
姑娘小夥兒離開的時候告訴給秦龍一個消息,秦龍帶進來的那些電視機根本沒有辦法用,插上電打開以後只有剛開始出來一個人做了一段廣告,然後就什麼都沒有了。
秦龍隨意的哦了一聲算是回答了,又是自己的疏忽,這裡連手機信號都收不到,能收到電視信號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估計老連長在首都說過的坐在家裡就能看新聞聯播,那些話如果不是安慰首長的,那就是他們看的是影碟機錄下來的過期新聞,秦龍猜測應該是後者的可能性大一點。
第三天,姑娘和小夥兒沒來了,他們昨天帶給秦龍的食物足夠秦龍吃一段時間的了。
臨近中午的時候只跑來了一個孩子,孩子站在秦龍身後一聲不吭的看了一會兒,然後轉頭跑了。
連續三天,秦龍的手掌上已經佈滿了鋼釺和鐵錘磨出來的水泡,信心從剛開始的極度高昂到現在的逐漸低落。
這是一條對李家溝功在千秋的路,李家溝的人卻心如止水一般,我一個外鄉人在這裡拼搏什麼?
每次在挑破手上水泡的時候秦龍都在心中這樣問自己一句,可是當秦龍的目光落到老連長的骨灰盒上時,他卻又咬着牙再次拿起了錘子。
第五天,還是那個孩子又跑來看了一眼,秦龍正準備將揹包裡僅剩的一塊巧克力送給他,沒想到那個孩子卻已經轉身跑了。
秦龍無語的看着孩子背影搖頭苦笑,這個孩子應該是李家溝的人派來看看自己還在不在的吧?
五天,秦龍真的累了。
五天的時間那條隧道秦龍只挖了半米都不到,堅硬的花崗岩用鋼釺打下去只會冒出一溜火星,哪怕這一錘下去只崩下來花生米大的一塊石頭都能令秦龍欣喜若狂,他簡直不敢想象老連長是怎麼把這條路一直修到這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