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兒瞭解程大雷的心意,但正因爲雙方太過了解,她方纔明白程大雷一意孤行,有些話自己是不能說出口的。
但她也不能看着李行哉去死,不說兄妹情深,如今的帝國已經不起任何風波。
沉默半晌,她纔開口道:“若真殺了六哥,天下必定大亂,戰爭好不容易纔結束,帝國百姓可以喘口氣,若再起戰火,便又是一場生靈塗炭。”
說到這裡,李婉兒問道:“當真要動手麼?”
“其實……”程大雷嘆口氣:“我也沒想好。”
李婉兒一怔,程大雷這句話倒是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程大雷道:“這半年光景,我不是沒有動手的機會,甚至大內皇宮我都去過不止一次。但到最後,我還是沒有下手。”
李婉兒倒是嚇了一跳,皇宮防衛森嚴,尤其是出了這事後,李行哉更是加強了防衛。可在這種狀況下,程大雷竟數次潛入皇宮,神不知鬼不覺。當夜深人靜,李行哉批改奏摺時,他會不會想到,有一雙眼睛正盯着他,琢磨要不要下手。
想起來,當真讓人不寒而慄。
程大雷繼續開口:“如你所說,帝國經不起再多波折,我不能因個人恩怨,將整個天下再拉入亂世。但是……”
長長的嘆了口氣:“有些債,是沒辦法不還的。”
這世間最難還的是人情債,更無奈的是,那個人已經死了。程大雷想不到還債的法子,有且只有一條路,便是殺了李行哉,爲劉發財報仇。
這甚至不是爲劉發財,只是爲了程大雷自己。劉發財臨終前的遺願,便是程大雷能夠順利歸隱。但這件事沒有個說法,程大雷一輩子都不會心安。
可如今的帝國,委實不能沒有李行哉。
這纔是事情的無可奈何之處。
李婉兒看向程大雷,發現他的神情有些脆弱。雖然在外人眼裡,他無法無天,似乎世間沒有他辦不到的事。但他也不過是個普通人,一樣有解不開的苦惱。
程大雷是在向她請教,該如何討這筆債。但李婉兒就真的有法子麼?
認真想了想,李婉兒開口道:“那張椅子真可怕呀。從前的六哥並不是這種人。程大雷,說實話,你真的對那張椅子沒興趣麼?”
程大雷沒有坐上過那張椅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抗住誘惑。所以,他儘量不去碰那張椅子。
“如你所說,那張椅子上坐的人,已經不是原先的自己。阿貓阿狗,張三李四,誰坐在上面都是一樣。我從前是不想,現在是不敢了。”
李婉兒搖搖頭:“早知你的心意,六哥何必走到這一步,當年過命的交情,今天卻是彼此最大的敵人。”
“人心隔肚皮,他不可能完全信任我,我也不可能完全信任他。走到這一步,是意料之外,確實也是情理之中。”
二人又沉默下來,局勢到無法緩解的地步,誰也沒有破局的法子。
慢慢,李婉兒擡起頭,程大雷發現她的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若說沒有法子,也是未必。我當有個法子,能兩全其美。”
程大雷困惑的看着她,不解其意。
李婉兒往後退了幾步,與程大雷拉開一段距離,忽地笑了笑,突然拔下頭上的金釵,向胸口扎去。
程大雷吃了一驚,可此刻他坐在椅子上,被桌子擋着。縱然有驚天本事,也是來不及做什麼。
儘可能快的起身,撲到李婉兒身邊,抓住了她的胳膊。
卻見金釵已經刺破她的胸口,血汩汩流出來,程大雷嚇出一身冷汗,忙將她放平擱在牀上,檢查她的傷勢。
李婉兒臉色變得蒼白,笑了笑道:“是李家欠你的,便用李家的性命來償。我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法子。你別怪我,也別恨我,我其實不想見你的。”
程大雷將她胸前衣衫解開,露出胸前玉軟,此刻被金釵刺破,流出血來。
李婉兒體內畢竟留着李家的血,她有爲這個帝國犧牲的覺悟。很早之前,便已確定了這個法子,如果不是想見程大雷最後一面,她不會等到今天。用她的命,還劉發財的債,當然,這件事對程大雷來說,必然是終身憾事。
可這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她的臉色愈發蒼白,虛弱的聲音道:“真想再看你一眼吶,但沒機會了,下輩子吧,下輩子吧。”
程大雷一直鐵青着臉,到這個時候卻是鬆了口氣。他拍了拍李婉兒的腦袋,道:“放心吧,你死不了,沒傷到要害。”
“呃……”
李婉兒愣住,胸口的確流出血來,但仔細感受一番,自己當真沒有虛弱到要死的地步。
程大雷無可奈何的看着她,殺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普通人殺一隻雞都困難,何況是一條活蹦亂跳的人命。這個計劃李婉兒想了又想,不可謂不周祥。但她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自己根本沒有殺人的能力。
刺破胸口流出血來,便覺得必死無疑,其實並沒有傷到心臟。
二人四目相對,都覺得情形有些尷尬。此刻李婉兒意識到自己還坦着衣裳,相當於身體暴露在程大雷眼前,整個人瞬間漲紅了臉。
“別動,會有些疼。”
程大雷摁住她的肩膀,伸手拔出了金釵,傷勢的確不重,此刻也沒流出多少血。程大雷簡單爲她包紮一下,囑咐她躺好不要亂動。
李婉兒無地自容,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這次委實是丟人了,以後怎還有臉見人。
程大雷看着她的眼睛,心底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
“你的一條命,能換劉發財一條命。”程大雷道:“可我還清劉發財的債,你欠我的怎麼還。”
“只能下輩子再還了。”李婉兒小聲嘀咕着。
程大雷扶過她的額頭,道:“你是幫我去了一塊心病,又給我填了一樁更大的病。”
“都是沒有法子的事。”李婉兒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
程大雷也是後怕,僥倖李婉兒今次是沒出事。若是她當真出了閃失,怕下輩子自己就會活在悔恨和遺憾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