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三千魚龍衛被屠戮乾淨,沒留下一個活口。
三千條生命,像一粒石子投入茫茫大海,沒泛起一絲波浪。對外只是宣稱剿滅了一夥山賊,根本沒對現今的長安城造成任何影響。
真相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而魚龍衛臨死前齊聲喊出的話也傳入了李行哉耳中。
『先殺狗官,再殺昏君』
李行哉心裡有些苦惱,自己剛坐上這張椅子幾天吶,連屁股都沒坐熱乎呢,怎麼就成了昏君。
他追逐這張椅子,並不是因爲追逐權力,心中確確實實想做一些事的。繼承先祖遺志,開萬世太平。可結果江山還沒坐穩呢,就被人罵做昏君。
難道朕真是昏君麼?
李行哉攬鏡自視,捫心自問。一路走來,臉上也有了風霜之色,眸子也不復少年時的澄清,此刻仔細觀察,眸底有深深的陰鶩。
李行哉心中一驚,那本不該是自己的眼神。朕乃一國之君,富有海內,一生坦坦蕩蕩,實在不該有這般陰鶩恐懼的眼神。
這世間還有什麼能令他恐懼呢?
……
程大雷此刻仍漂泊在草原上,茫茫草原,一眼望過去天地相連,千里無人煙。
他騎着黑牛置身其中,實在是滄海一粟,沒有什麼存在感。
本身是爲了吸引魚龍衛注意,爲徐神機幾人轉移爭取時間。一路向北逃竄,自己也不知逃到了什麼地方。令程大雷奇怪的是,過程中自己遭遇的魚龍衛越來越少,似乎他們整個從草原消失了什麼。
程大雷改變方向,認準日頭落山的方向向西行去。一路上當真沒再和魚龍衛相遇,倒是遇到不少戎族。
當初野原火傾戎族精銳入關,將戰火引到帝國境內,雖然聲勢搞得很大,但屬於來得快去得也快,戎族精銳盡數折在帝國。
程大雷遇到的都是些老弱婦孺,此刻由秋入冬,北方天氣尤其寒冷,寒風掃落葉,不知多少人活不過明年的春天。
這人戎族衣不遮體,在寒風中縮緊身體,宛若是寒風中待宰的牛羊。對於他們而言,活下去是運氣,活不下去是命數,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一場戰爭打下來,有人封王拜相,有人名垂千古,但不管是帝國還是戎族,更多人死的無聲無息,活得痛苦不堪。
對於這種景象,程大雷也是無話可說。
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但如果世道到處坎坷,衆生皆在無間,怕再如何的俠士也會覺得有心無力吧。
這世道不是一兩位俠客管得了的,更不是程大雷這種人能夠改變的。
他騎着黑牛一路向西,對路上所見所聞視若無睹。
黑牛的腳程極快,有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之能。程大雷之所以與魚龍衛脫鉤,也有這方面原因。風箏飛得太高,想要拉扯的時候發現已經無能爲力。
這一日不知行到何地,估摸着是距離涼州近了,只是周圍並沒有什麼標誌物,程大雷心中也不太有譜。
前方突然出現一隊人馬,程大雷立馬穩住身形,並沒有急於靠近。在這種態勢下碰見,誰知道對方是敵是友,哪怕只是一夥山賊,遇見了也是麻煩。
他悄悄隱在一棵大樹後,打眼望過去,見這隊人身披黑甲,胸前紋着一隻***案。
程大雷心中鬆了口氣,從大樹背後出來,攔在了路中央。
卻是將這夥人嚇得一跳,不過卻是雖慌不亂,他們各自握緊兵器,不動聲色將程大雷圍住,已經封鎖了程大雷逃跑的方位。
到這個時候,爲首之人才開口問:“你是什麼人?”
程大雷心中暗暗讚許,不愧是自己帶出來的兵,經過戰火的洗禮,即便普通小卒也能獨當一面。
“秦蠻現在何處?讓他過來見我。”見到自己的人馬,程大雷也有底氣,這些日子被追得像條狗一樣,程大雷心底也是苦不堪言。
“大膽!”爲首的小將高喝一聲:“竟然敢對秦將軍直呼其名,你是什麼人……”
話說到這裡,他忽然愣住,上上下下打量着程大雷,臉上呈現着古怪神色。
再如何說,涼州現在也有二三十萬人馬,程大雷不可能每個都見過,也不可能每個都見過程大雷。只不過,程大雷的相貌是醒目的,醜得過分。再加上他座下的黑牛,背上的鬼面斧,的確是天底下獨一份。
“你難道是大當家……”
“大當家不是死了麼?”
幾個人在一起竊竊私語,程大雷也聽不明白他們說什麼。擺擺手道:“秦蠻應該在附近,你們將他叫過來,事情自然就明白了。”
爲首那員小將想了想,也不敢怠慢,衝兩員道:“你們速速回去一趟,向將軍稟明這裡的情況。”
看來此人極其警惕,到現在也沒有完全信任程大雷。派兩個人回去報信,自己帶着手下將程大雷看住,也沒有撤掉包圍圈。
程大雷倒是鬆了口氣,從黑牛背上下來,靠着大樹上休息。
不管怎樣,算是回家了,等和秦蠻匯合,自己想走便走,想留便留,也沒人能奈何得自己。
他目光看向那員小將,問道:“叫什麼名字吶,今年多大年紀了?”
這員小將想了想,不敢完全信任程大雷,但也不敢得罪對方。
“在下胡原。”對方抱拳拱手,但也沒有泄露太多。
程大雷點點頭:“你很不錯,日後說不得是個可造之材。”
胡原沒有吭聲,主要是摸不清程大雷的真假,對於他這稱讚自己是該接受還是駁斥,所以選擇置若罔聞。
雙方幹楞在那裡,程大雷也覺得有些好笑,氣氛不知不覺間有幾分尷尬。
“剛纔你們說程大雷死了,這是怎麼會事?”
聲音落地,胡原忽地衝程大雷怒目相向,恨不得當場拔刀。看來在他心裡,對程大雷已到崇拜的地步。
程大雷擺擺手,示意自己無意冒犯,心中也是無語。
“敢問您貴姓?”胡原道。
“我嘛。”程大雷摸了摸鼻子,笑道:“姓牛名三斤,你們程當家將黑牛寄在我那裡,說讓我送回涼州,有千兩白銀。我是專門送牛的,你們程當家現在回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