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斛瑟羅還保留着一些突厥人的風格,那大概只能從斛瑟羅府上的家僕下人、歌妓舞姬身上纔能有所體現了,斛瑟羅府上的人還是以西域人種居多。
內廳中,細羊毛團花密織的厚軟氈毯鋪地,兩行美人紅裙舞動,廣袖輕舒,正在廳中跳着歡快迷人的異域舞蹈。
兩廂屏風前,十多個樂工聚精會神地撫箏彈琴、敲鼓奏笛,兩排十二個舞伎裙裾翻飛,嫵媚妖嬈。
《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四《任君用恣樂深閨,楊太尉戲宮館客》開篇時作者即道:“世間富貴人家,沒一個不廣蓄姬妾。自道是左擁燕姬,右擁趙女,嬌豔盈前,歌舞成隊,乃人生得意之事!”
此一語,道破男兒本色,這堂前兩行十二名美女,不但個個肢體妖嬈,而且或棕眼高鼻、或金髮碧眼,或冰肌雪膚,或小麥色的誘人膚色光滑如緞,一個個萬般別緻的異樣風情,嫣然動人。
美人盡是一等一的胡姬,胡姬之美本在大唐早負盛名,斛瑟羅府上這些舞姬更是胡姬中一等一的人物。
酒也是好酒,是品質最佳的劍南燒春。
美人嬌豔,奈何薛懷義卻是看得動不得,這就是爲人面首的悲哀了,他的一切都來自女皇帝,需要付出的就是他的身體和人身自由,所以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拼命喝酒,把那三勒漿都當成了那些惹火的美人兒,惡狠狠地一口吞下去。
楊帆自然不受此限,不過對於逢場作戲的事情,他興趣不大,沒有感情的卿卿我我,他是比較排斥的,若非如此,在南洋時候,受到那麼多火辣熱情的南洋姑娘追求,他也不會把童子之身保留到洛陽了。
斛瑟羅小心翼翼地陪伺在側。眼見薛懷義喝的高興,這才把自己的意思拐彎抹角地說了出來,薛懷義此前已經聽楊帆向他說過斛瑟羅的用意,自然滿口答應。斛瑟羅沒想到薛懷義答應的如此痛快,不禁又驚又喜。
其實。他是多慮了。他根本不需要請託楊帆出面,只要在薛懷義面前略露怯意,薛懷義自然不會用他。打仗這種事,在薛懷義心中從來都和打架沒有什麼區別。什麼調兵遣將、排兵佈陣,從來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他的思維一直停留在街頭打架的套路上:“我小弟多,我把巷子兩頭一堵,用人壓死你!”如果哪個小弟膽子小,他當然是懶得用的。
薛懷義隨口答應了斛瑟羅。扭頭看見楊帆,又醉眼朦朧地囑咐道:“這一遭,你得罪了大理寺和御使臺,武承嗣那兒少不得也想尋你的麻煩,爲師不在京裡時,你自己多加小心。”
楊帆心中一熱,說道:“師父此番出征,也要多加謹慎。弟子在此先祝師父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說到這裡,楊帆略一猶豫。又認真地囑咐道:“行軍佈陣、調兵遣將之事,師父還是該多聽聽麾下將領們的意見!”
薛懷義大笑着舉杯道:“那是自然!你不用擔心過甚,爲師出馬,何人堪爲敵手啊?哈哈哈哈,喝酒、咱們喝酒。先慶戰功唾手可得!”
默咄率兵攻打靈州的消息傳到洛陽後,朝廷迅速作出了反應,決定立即派兵反擊,由右衛輔國大將軍、鄂國公、護國法師薛懷義擔任三軍主帥。掛帥出征。
這一年的深秋時節,薛懷義擔任伐逆道行軍大總管。統兵二十萬,由楊執柔、蘇味道兩位宰相充當他的幕僚,共計十八位能征善戰的武將作爲他的麾下將領,隨其出征了。
之所以武將共計十八人,卻是出自薛懷義的要求,他覺得十八之數正合十八羅漢,這才與自己這位佛爺相匹配。
武則天特意停朝一天,讓文武百官前來相送。來到十里長亭爲薛懷義餞行的不只是滿朝文武,還有皇親國戚、宗室子弟、勳戚權貴,規格隆重之極。
或許是武則天雖然有了新寵,對這位陪伴了她十多年的舊愛依舊沒有忘情,又或許是因爲心中對他有所歉疚吧,這一次餞行的規格比上一次薛懷義帶兵出征時還要隆重,這倒也讓滿朝文武們弄清楚了一件事:薛懷義聖寵未衰!
徽安門外,十里長亭,旌旗蔽日,鼓樂喧天。
二十萬大軍已集結已畢,刀槍林立,氣勢森然。
李昭德站在最前面,對一身戎裝的薛懷義道:“本相代皇帝陛下、代文武百官、代皇親國戚、代大周萬千黎民,以此薄酒一杯,爲大將軍閣下餞行,願大將軍旗開得勝、馬到功成,祝大將軍早日凱旋而歸!”
李昭德從托盤上捧起一杯酒敬給薛懷義,又取一杯酒,向他高聲祝酒。
薛懷義一身金盔金甲,他本來就身材魁梧,面容英俊,這身金黃色的明光鎧穿在他的身上,愈增三分顏色。若是不知道他底細的人,只看他這面相身形,再配上這樣的甲冑,倒真是威風凜凜的一員大將。
薛懷義接杯在手,二話不說,一仰脖子便一飲而盡,頭盔上那一蓬鮮紅如血的紅纓在秋風中突突亂抖。
李昭德再取杯在手,敬楊執柔、蘇味道兩位宰相。
這兩位宰相要隨薛懷義這個只會打爛仗的渾人去與突厥名將默咄爲敵,心中不無惴惴,可是當着這麼多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他們也不敢有所表現,忙也捧杯在手,故作豪邁地一飲而盡。
薛懷義乜着眼看着楊執柔和蘇味道,見二人飲罷壯行酒,立即扳鞍上鐙。
還別說,薛懷義的一身個人武勇和馬術都很不錯,這跨鞍上馬的動作瀟灑帥氣,矯捷之極。
薛懷義翻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駿馬疾奔,在靜立如山的三軍前面馳出約半里地,猛地一勒馬繮繩,駿馬嘶鳴一聲,人立而起!
薛懷義“鏗”地一聲拔出腰間寶刀,寶刀划着一道電光,向前用力一劈,猛地定格在空中,一聲霹靂般的大喝在軍中炸響:“衆將士,突厥狼子野心,屢犯大周,掠我財富,殺我百姓!今日,我等爲國出征,此一去,不破突厥,誓不還朝!”
“不破突厥,誓不還朝!不破突厥,誓不還朝!不破突厥,誓不還朝!”
三軍將士以槍矛頓地,以刀劍擊盾,同聲應喝,聲震天地。
薛懷義仰天大笑三聲,喝道:“出征!”
說罷一馬當先,便向遠處馳去,駿馬過處,濺起一抹輕塵。
李昭德笑了笑,嘴角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身形一轉,便有侍衛牽來坐騎,前來送行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們也三三兩兩地說着話,準備回城。
“相爺,太平公主有幾句話兒想跟相爺說,她……”
李昭德剛要扳鞍上馬,一名親信侍衛便快步走過來,對他低語了幾句。
李昭德的目光微微閃爍了一下,依舊扳鞍上馬,穩穩地坐定,這才倨傲地道:“那就有請公主殿下過來吧!”說罷一踹馬鐙,昂然而去,只是把馬速刻意放緩了一些。
豆盧欽望本想趁這機會再與李相公親近親近,瞧他這番舉動便知道必有用意,倒不敢再上前叼擾了。文武百官都是人精,有那想與這位權勢炙手可熱的大宰相親近一下的,瞧這架勢便也不再上前自討沒趣了。
太平公主的馬伕許厚德得了李昭德的回信,匆匆趕回去向太平公主複述了一遍李昭德說過的話,怒不可遏地道:“真是小人得志,竟然如此無禮!他也不想想,當初他與薛和尚征討突厥時,只因意見相左,便被薛和尚揪住衣領,一頓耳光扇得他昏頭脹腦,薛和尚還不肯善罷甘休,回京後要參他一個不聽將令之罪,當時他是如何央求殿下在皇帝面前爲他說好話的了。”
太平公主穿着一身男裝,正候在那裡。聽許厚德這番話,不禁莞爾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的李昭德是母皇身邊最寵信的大臣,自然有目中無人的本錢。呵呵,他叫本宮就教,本宮過去就是了。”
太平公主笑吟吟的也不生氣,她讓許厚德牽來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翻身上馬,便向緩緩而行的李昭德追去。
太平公主追上李昭德,與他並轡而行,先讚了幾句自他主持政事堂以來,酷吏幾乎爲之絕跡的功績,也不知太平公主是有意還是無意,這個話題恰恰搔到了李昭德的癢處,李昭德立即侃侃而談,對她抒發起了自己的見解:
“公主殿下,酷吏之害,甚於一切啊!漢代的酷吏郅都,敢面折大臣於朝,不避親貴。他做太守的時候,一到任就捕殺紈絝,摧折豪強,權貴們都不敢正眼看他,稱其爲‘蒼鷹’。張湯更是專治諸侯親王,誅戮富商、大姓、豪強,以強項著稱。
王溫舒治廣平的時候,大肆捕殺郡中豪猾,連坐千餘家,流血十餘里。不到一年,就殺得郡中連犬吠之盜都不見了,可謂路不拾遺啊!這些酷吏不但能幹,而且大多非常清廉,郅都從來不收禮,在任的時候連親朋好友寫給他的私信都不拆。
張湯死後遺產不到五百金,王溫舒甚至連五十金都沒有。隋朝的酷吏厙狄士文更是甘於貧苦,家無餘財。這樣的官吏,又能幹,又清廉,本該萬衆褒揚纔是。可是爲什麼從古到今,從官員到百姓,都恨之入骨,讓他們個個落得遺臭萬年的下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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